……这天杀的未婚妻。
任听霄实在难以直视这个称呼，但是身份如此，她也没法反驳。
不过看凌卓这个样子，是不知道她之前已经和加拉赫有过接触么？
任听霄这么想着, 站在原地没有动。
按照身份地位，的确应该加拉赫主动向她行礼。
她看着加拉赫眉宇间越来越深的沟壑，以及投向她时复杂的目光，不由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加拉赫是个对仪态要求十分严谨的人，每次一看到他皱眉，任听霄都下意识以为自己哪里又穿得“不合规矩”了。
然而加拉赫没有多说什么，他淡淡地躬身，表示对任听霄的问候。
在他的周身，弥漫着一股莫名的低气压。
这股低气压连不擅长看眼色的任听霄都感觉出来了，凌卓就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似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愉悦：“利亚刚刚从狂风海回来，完成了她的转系测验，是满分的成绩，加拉赫，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人家加拉赫能不知道么？任听霄在心里吐槽。明明她成绩得多少就是他们监理会评判的。
加拉赫显然也不想回答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只是冷声说：“我没有记错的话，殿下现在应该在帝国广场上，接受媒体的访问和民众的祝福。”
任听霄嘴角抽了抽。
她一不是影视明星，二不是大婚典礼，要接受什么访问和祝福？
一场考试而已，实在是太夸张了。
任听霄以为凌卓还会帮她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如果他不同意的话，她也无法躲到这里来。
然而看着凌卓的眼神，她立刻意会，对方没有为她解场的意思。
“教官们已经替我去接受访问了。”任听霄毫不留情地把锅甩给了安浚他们，眨着碧金色的眼睛一脸无辜，“他们没有反对。”
反对了也没有成功。她默默咽下后半句话。
加拉赫没有对此多说什么，他转向凌卓：“陛下，我先告退。”
他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
任听霄还侧了侧身子，把路给他让开。
然而加拉赫刚走了两步，凌卓的声音就在高处响起：“加拉赫。”
加拉赫站住脚步。
“我特意叫利亚进来，就是想让你们两个认识一下。”凌卓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上次在订婚宴中，你们两个都离开得比较突然，这次好不容易才有机会。”
“如果陛下是这个意思。”加拉赫身着元帅制服的背影挺得笔直，散发出一种冷硬拒绝的意味，“那现在已经认识了。”
“真的么？”凌卓的声音里倏然掺杂进几分微妙，本来就有些沙哑的嗓音更加沉了下来，“你真的觉得，你已经认识她了么？”
加拉赫霍然转身，铅灰色的眼睛直直地射向王座上的帝王。
帝王也没有分毫回避，淡然却沉着，面对元帅如有实质的目光，有种四两拨千斤的力量。
看着这两个人斗兽一样互相瞪着彼此，任听霄悄悄向后退了一步。
“咳。”她小声说，“既然二位在商议大事，那不如我先……”退出再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两人的目光就猛地转移，同时移到了她的身上。
任听霄：……要命，只是想趁机溜走，没想到反而吸引了火力。
任听霄只好停在原地，用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表情回视着两人。
如果她还是任听霄，这时候早就一手摁着他们一人的头，把他们两个同时摁到地上去了。
然而现在她是奥菲利亚，什么都不能做。
还是凌卓打破了沉默：“利亚这次测验，不但交上了一份精彩的答卷，还立下了很大的功劳。加拉赫，你作为元帅，是不是应该有些表示？”
虽然加拉赫现在对任听霄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是说到公事，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军部已经准备好了给殿下的奖章，授勋仪式就定在明天。”
授勋仪式？任听霄一愣。
转念一想她就理解过来，应该是指的她干翻三艘军舰，并抓到活的星盗这件事。
至于兽卵，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但是十分默契地一个人都没有提起。
任听霄举起手：“我可以不用仪式，直接把奖章给我就好。”
她习惯了在冷寒的地方打仗，对这种万民崇拜蜂拥包围的状态非常不适应。
但是军部的勋章她还是很想要的。
任听霄说完这句话，加拉赫目视前方，连一个眼角都没有给她。
……气氛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任听霄这下非常确定，她一定有哪个点得罪加拉赫了。
不然以加拉赫对礼节的执着，再加上之前和她的相处都是挺正常的样子，没道理突然这么别扭，还给她脸色看，这明显得连她都感觉出来了。
不过更奇怪的是，之前一直对她百般维护，小心翼翼得让她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的凌卓，这时候反而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了。
很诡异。
任听霄知道，凌卓封她为帝后未必是多喜欢她，也不指望他对自己言听计从像对待易碎玻璃一样维护，但是这前后态度反差这么大，充斥着一种阴谋的气息。
任听霄猛兽般的直觉亮起了红灯警报。
“这我可做不了主。”凌卓说，“你需要说服元帅大人。”
任听霄小心地将目光移向加拉赫。
加拉赫就像没看见她似的，再次开口向帝王辞行：“陛下，如果没有其它事，请容我先告退。”
这次任听霄听出来，他的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些压抑。
她感觉凌卓叹息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掠过。
“如果你没有其它疑问的话。”凌卓口吻轻缓，用着有些奇怪的词汇，“就先回去吧。”
任听霄已经知道了加拉赫对自己有意见，她这时候一句话都不再多说，默默地往旁边靠了一步，不打算触加拉赫的霉头。
加拉赫终于得到允许，他一言不发地行礼，转身就向外走去。
在路过任听霄时，他停下了脚步。
任听霄本来在低着头，浑身应激系统迅速自动启动，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加拉赫满是敌意的眼神。
“我有一个问题。”加拉赫看着任听霄，话却是冲着高高在上的帝王， “敢问陛下，是否还记得十年之前，我们立下的誓言？”
他突然提到十年之前，任听霄这下再迟钝，也意识到可能和自己有关。
她眼神怔了怔，但是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看到王座上凌卓的表情也渐渐沉了下来。
“加拉赫，现在说这个，不合适。”
加拉赫此时站的位置离任听霄很近，任听霄一眼就看见，他放在身侧的手，猛然握成了拳。
坏了。
任听霄警报一拉响，就见加拉赫转过身。
他看着王座上的帝王，就像看着一个从来没有认识过的陌生人，眼里有些苍冷，却有一种不会对陌生人产生的狠意。
“你说你还记得。”他语气中没有了君臣之心，更像是从前副将对军师之时，“现在可以把它重复一遍么？”
凌卓飞快地瞥了一眼任听霄，重复之前的话：“加拉赫，现在不合适。”
他的语气也加重几分，夹杂着明显的警告。
加拉赫发出一声明显的冷笑。
他虽然在笑着，脸上的肌肉却有些抽动，那道长长的伤疤横亘在脸上，显出几分铁血的威煞和狰狞。
“你不敢说。”
他抿起嘴角，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提醒着自己最后的理智，不能对座上的君王动用有不臣之心。
压制得他的嗓音倏然嘶哑起来。
“你还记得当年为谁冲入爆炸星云九死一生，最后只带着她的机甲碎片回来吗？”
“你十年间不管政事，不理帝国，我都能原谅你。”加拉赫脸上的表情有些惨烈，“你不做，我来，我为她守护着帝国。但是你现在怎么能，你怎么能……”
他喉口动了动，声音化为艰难的气音。
“你真的忘了她吗？”
任听霄就像被一道巨雷劈中，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震撼。
她一寸一寸地扭过头，仰头看向凌卓。
明明几个台阶的距离，却让她感到这人如此遥远，远得如同上一世她被埋入爆炸星云，而他在战场之外。
连他的面目都仿佛看不太清。
而加拉赫目光又直直地扎到了任听霄身上。
凌厉狠烈之余，说不清那挤压在一起的，是厌恶还是同情。
第42章 . 他喜欢的（二合一） 从来都不是这张脸……
任听霄从来没有从加拉赫身上看到过这么多浓烈的情绪。
即使是当年他刚得知军饷已经被克扣许久, 之所以能继续打仗，是因为她和凌卓的暗中补给，他所做出的反应, 也不过是瞳孔微缩。
然后他就默不作声地加入了他们, 自掏腰包为军队补给钱粮。
加拉赫一向不怎么多话, 他一直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 和凌卓不同, 他对她马首是瞻。
一旦任听霄下了命令，刀山火海他都会往上冲，不管这个命令合不合理, 也不管他能不能成功。
那时的加拉赫还没有这道伤疤。
任听霄看着他，这张脸成熟而刚毅, 和当年刚毕业就来到她手下当兵的那张年轻的脸孔截然不同。
她忽然有点感叹。
她一直觉得凌卓变化很大，但是其实，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变了。
他们都在向前行走，只有她自己留在了过去。
现在看着他们，反倒有些不认识了。
不知道从任听霄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加拉赫瞳孔微缩。
凌卓没有回话, 任听霄更不会多说看, 加拉赫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着任听霄的眼神变了。
那种复杂的感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自嘲和自厌。
他一言不发，也不等凌卓的回答，长腿大步迈出，军靴踏在空旷的大殿上铿锵有力。
加拉赫离开了。
留下一地寂静，以及沉默的两个故人。
任听霄转动眼珠，往上看去。
凌卓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没有在看加拉赫的背影，而是在看任听霄。
任听霄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神，乍然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这又让她想起了订婚宴的那天，她从浴室里出来，正对上坐在化妆桌前的凌卓时。
任听霄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看凌卓一直盯着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去挽回加拉赫的打算，她有点着急，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立场，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合适的。
再加上刚才听到的内容太过震撼，她脑子里简直乱成了一团，完全理不出头绪。
一来二去，把她自己的脸倒是憋得通红。
脸越红越热，她扇得也就越快。
三S级的强者，哪怕是用手扇风这点小事，都能做得和人不一样。
任听霄扇出来的风，甚至吹动了凌卓的白色袍角。
凌卓轻声笑了出来。
任听霄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向他，还偏偏要维持着嘴上的语气：“陛下，元帅大人看上去很生气，您不需要……”
“是凌卓。”凌卓不慌不忙地强调这点，他指指之前刻意放在任听霄后面，却被她完美忽视的椅子，“刚回来累了吧？坐下歇会儿，我让人准备午餐。”
任听霄一口气哽在喉头。
她瞪着凌卓，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事无巨细，万事尽在掌中的睿智军师。
她有无数的问题想问。
然而对上凌卓含着笑意的眼睛，任听霄闭上了嘴。
她后退两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坐白不坐，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看着她气得脸颊都要鼓起来，还憋屈得脸通红的样子，凌卓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笑意。
“刚才元帅所说的那些，你有想要问我的吗？”他说。
任听霄不张嘴。
凌卓：“任何问题都行，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怪你逾举。”
任听霄有几分意外，他把她的顾虑猜得太准了。
但既然他自己说了这话，她也就不客气了。
任听霄坐如钟，挺直着背脊看向上方，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却莫名让人觉得她才是主导这场谈话的那个。
“你登基之后，真的没有管过政事吗？”她抛出徘徊在嘴边许久的问题，“贵族间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她想起穿过来的这段时间，无论是任浦泽还是任妈妈，亦或者是其它贵族的窃窃私语中，都指向凌卓这十年间不怎么管事，所以帝国暗潮汹涌，各方势力都暗自崛起，失去掌控。
但她一直坚信，这一定是凌卓的计划，他这么聪明的人，自身还是双S级强者，如果故意露怯，一定是他在打着什么重大的主意。
抱着这种猜想，任听霄一直对凌卓覆国的言论嗤之以鼻，甚至在任妈妈报以担忧的时候，斩钉截铁地回复过她，说凌卓是不可能那么混账的。
然而现在加拉赫都这么指责了，他从不说谎。
这只能说，凌卓真就这么混账。
任听霄问出这个问题，眼里还夹杂着不可思议的震惊，显然被狠狠冲击到了。
凌卓一愣：“你想问的是这个？”
任听霄肯定地点头。
要不然呢？
问他为什么会在明知道她不可能活下来的情况下，还要坚持冲进爆炸星云吗？
如果反过来，是凌卓为帝国自爆了，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啊！
那可不止是共担生死十余年的兄弟，还是为帝国牺牲的英雄。
就算知道他活不下来，也要不死心地冲进去看看，或者能带回尸体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