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仪绑好了绷带,放下谢年舟的裤腿,笑眯眯抬头道:“表兄这里没什么好茶,你喜欢什么茶?日后我攒钱买给你喝。”
谢年舟侧目回头,面前少女盈盈而笑,不施粉黛,颜色却如朝霞映雪,他攥了攥手里的茶杯,喉结再次滚了一下,“雀舌茶。”
“最喜欢阿姐的雀舌茶。”
他看着祝仪的眼睛答道。
“雀舌茶?”
祝仪有些意外,“这个茶天子每年都会赏赐很多,小舟,你若是喜欢这个茶,便是给阿姐省钱了。”
谢年舟看了眼祝仪,心中一动,“阿姐很缺钱?”
“倒也不算缺钱,只是阿娘管我们极严,不让我们乱花钱罢了。”
祝仪随手把伤药收起来,随时不忘立圣母人设,见缝插针教导谢年舟走回正途,“先说好,我的茶不是白喝的,喝了我的茶,便要听我的话,像今日这般的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了。”
“还有,不止是对待军医,还有对待其他人,表兄,亲兵,以及许许多多的人。”
祝仪苦口婆心,比表兄出征前的阿娘都唠叨,“小舟,我知道你很厉害,也不怕旁人来害你,可智者千虑尚有一失,更何况你我?”
“你若树敌太多,旁人便会在你落难时踩你一脚,何必呢?”
“阿姐想让我做个与阿姐一样的人?”
谢年舟微挑眉,不动声色问道。
祝仪反问谢年舟,“我这样的人难道不好吗?”
“阿姐自然是好的。”
谢年舟手指攥了下茶盏。
自己圣母了半日,却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祝仪便又追问:“那你会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不残暴,不嗜杀,也不咄咄逼人。”
“若是阿姐希望的话,我自然无不应从。”
谢年舟笑了一下,手指慢慢松开茶盏。
圣母真的有用!
祝仪眼睛一亮,顿时感觉自己走圣母白莲花这条路果然走对了,初相识的谢年舟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但现在完全不同了,完全就是一个乖巧的小奶狗嘛!
再配上他那张清隽无俦的脸,简直是在完美诠释什么叫循规蹈矩的仙。
祝仪心情大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祝仪道:“你不能骗我,你若骗了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谢年舟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但那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仍是祝仪心里温良纯善的小仙男,“自然不会骗阿姐。”
清晨的阳光由稀薄变得热烈。
祝仪抬头看了下时间,起身对谢年舟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找表兄吧。”
“他从昨天就在等你,等到现在估计该着急了。”
谢年舟饮茶动作微顿,瞧了一眼祝仪。
辰时的太阳带着霞光,落在祝仪脸上,精致的鼻梁上的小痣可爱又秀气,似乎还带着几分小雀跃。
谢年舟眸色微沉,眼底笑意散了大半,“也对,陆将军的确等我等了许久。”
“那我们走吧。”
战场上瞬息万变,祝仪不敢耽搁太久,着急向陆广轩回报地势情况,她挑帘往外走,自然没有留意到谢年舟的脸色,更不曾注意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谢年舟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祝仪兴冲冲去找陆广轩。
地形的事情关系到战事的顺利与否,众多将领早早在营帐内等候,祝仪到的时候,众人在商议作战战术,见祝仪领着谢年舟过来了,便停下了推衍沙盘的动作,齐齐向祝仪两人看过来。
祝仪长在太守府,与众将熟悉得很,热络与人打着招呼。
她一边打招呼,一边不忘把谢年舟引荐给众人。
谢年舟性子怪,别看他答应的很好,说一切都听她的,但到了外人面前,只怕他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身份尴尬,性格又不合群,只怕没说三两句,便会与脾气火爆的众将闹起来,这样不行,她得给谢年舟编——小舟虽然出身陈郡谢氏,但已经脱离谢家,如今投在我阿爹帐下做事。
只有这样,众将才会勉为其难忍受一下他的烂脾气。
只是这个身份需要陆广轩的点头,她便弯眼看了看陆广轩,偷偷扯了一下陆广轩的臂甲。
众将的关注都在沙盘上,况祝仪的动作又小心,自然不曾被众将所察觉,只有一双眼睛长在祝仪身上的谢年舟察觉了祝仪的小动作。
谢年舟凤目轻眯,眸色深了一分。
陆广轩自幼与祝仪一起长大,祝仪不用说话,他也知道祝仪的心思,多半是想借他之口把谢年舟划分到他们的阵营,作为三军主帅,他自然不愿冒这个风险,犹豫片刻,他轻轻挣开臂甲。
见陆广轩挣开自己的手指,祝仪看了他一眼,手指再次攀向他的臂甲,且这次用了两只手,拽着他的臂甲轻轻摇晃着。
陆广轩剑眉微蹙,犹豫着再次收回手,余光却看到祝仪歪头看着他,娇憨又明艳,让人无端软了心肠,他无奈一笑,到底没舍得松开。
谢年舟无声冷笑。
片刻后,他上前半步,挤进陆广轩与祝仪之间。
中间突然插/进来一个人,祝仪的小动作立刻停止了,松开拉着陆广轩臂甲的手。
哪怕祝仪说了谢年舟许多好话,但谢年舟的身份摆在那,陆广轩很难全心信任他,此时对他也不过是碍于祝仪的话不得不做一下面上的情,但依旧不大喜欢谢年舟,见谢年舟将自己与祝仪隔开,他不免有些不悦,正欲开口说话,腰间却被谢年舟不轻不重撞了一下,他抬眉,撞上谢年舟阴冷眸色。
像是毒蛇在吐着信子,又像是盯上猎物的兽,更像是张满的弓,蓄势待发,一击毙命。
陆广轩眼皮狠狠一跳。
视线相接一瞬后,谢年舟眸色恢复漠然,俯身拿起陆广轩手边的推杆,顺手又推陆广轩一下,把陆广轩推到一步之外的位置。
陆广轩自幼被祝谦视为接班人培养,更是剿灭黑风寨的三军主将,主将被人推到外围,帐内众将自然看不下去,登时急了眼,“你做什么呢?”
“做什么?”
谢年舟凉凉而笑,手里的推杆点在黑风寨的主峰上,“这里有一条小道,可直通主峰。”
“所以,你们想不想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年舟:莫挨阿姐!
第27章
这话一出,想要寻谢年舟麻烦的众将愣了一下,身为将士,自然以战场的胜利为第一要务,可若能决定胜负的人是日常克扣他们军饷的谢家人时,战事的胜利是否要打上一个问号?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是明晃晃的不信任。
虽然不信任,但到底也没有再去寻谢年舟麻烦,目光不由自主看向被谢年舟推在外面的陆广轩。
众将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陆广轩沉吟片刻,问谢年舟,“此话当真?”
“陆将军若是不信任我,又为何要我去寻通往主峰之路?需知此行凶多吉少九死一生,稍不留神,便是坠下山崖粉身碎骨。”
此时的谢年舟站在祝仪前侧,自然不用担心自己的表情被祝仪看到,他放下推杆,看着陆广轩冷笑,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还是说,陆将军任人唯亲排除异己,见我是谢家人,便想借主峰之行除去我?”
这话一出,众将齐齐变色,“谢年舟,陆将军若真想针对你,你哪有命活到现在?”
“谢年舟,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谢年舟说话呛人,众将多是直脾气性子暴烈之人,眼见双方剑拔弩张争执起来,祝仪连忙上前半步挡在谢年舟面前,她知道谢年舟性子冷硬,除了对她有三分好脸色外,对谁都是一副烂脾气,让他向众人道歉,只怕是比登天还难,还不如岔开话题指出路线,众将所求不过是战事顺利,剿灭黑风寨的山贼,若此战大捷,他们自然不会追究谢年舟说话难听。
“诸位将军,你们不要急,小舟嘴笨,不太会说话,但他没有恶意的。”
向众将说完话,她又把目光投向陆广轩,“表兄,你别生小舟的气,他真的没有恶意,只是脾气怪了些,你听他把话说完好不好?”
“再说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找到通往主峰的路吗?”
祝仪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谢年舟,陆广轩不悦皱眉。
陆广轩的表情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凤目里蕴了几分笑意。
下一刻,祝仪走上前,伸手摇了摇陆广轩的臂甲,态度亲昵撒着娇,“表兄,你给小舟一个机会嘛。”
谢年舟面上笑意尽散,眸光骤冷。
被祝仪一打岔,陆广轩没再瞧谢年舟,祝仪虽然扯着他的胳膊撒娇,但动作很小心,不曾扯到他伤口,这种体贴让陆广轩又无奈又好笑,但众将在侧,他不好与祝仪太过亲密,抬手掐了下眉心,故作严肃道:“只需一次,下不为例。”
陆广轩面上虽然严肃,但眼底的笑意却是温和的,对祝仪的宠溺让人想忽视都难,祝仪也知陆广轩包容自己,她见好就收,明艳脸上灿烂笑容,“我就知道表兄最好了。”
众将大多是战场遗孤,被谢谦收养在太守府,与祝仪陆广轩一同长大的,他们见惯了二人的亲密互动,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个个哑然失笑,面上颇有揶揄之意。
无人注意的角落,谢年舟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祝仪时刻牢记自己的圣母白莲花人设,得到陆广轩的答复,便松开陆广轩的臂甲,欢快去找谢年舟,一转脸,看到谢年舟目光凌厉蓄势待发,像是被激怒的小兽。
祝仪:“?”
哦,懂了,谢年舟说话不中听,众将也半斤八两,谢年舟又是一个敏感的性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祝仪觉得自己悟了,抬手拍了拍谢年舟的肩膀,笑眯眯道:“小舟,你不要多心,表兄他们其实很好相处的,你刚认识他们,可能不了解,等你与他们处熟了,自然就能明白他们的好了。”
“只怕我没那个命。”
谢年舟声音冷冰冰。
“不要说晦气话。”
这话不吉利,祝仪拍了一下谢年舟,蹙眉道:“你才不会短命,只要你跟在我身边,必会长命百岁的。”
谢年舟:“......”
谢年舟侧目去看祝仪,祝仪一脸认真,像是寺庙里供奉的神女,悲天悯人庇佑苍生,谢年舟被噎了一下,转过脸移开视线,声音无端低沉又郁闷,“罢了。”
“通往主峰的路在这里。”
谢年舟拿起推杆,指在主峰的隐蔽小道上,“此路是我意外得知,若从此处行军,可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主峰。本以为似这等威胁,黑风寨的山贼们必会下手除去,以免自己腹背受敌。”
说到这,谢年舟声音微顿,斜睥着目光随着他推杆而动的陆广轩,讥讽之意一览无余,“不曾想,直至今日,这条小道仍安然无恙,可见黑风寨的山贼不过尔尔,算不得心腹大患。”
阴阳怪气话让陆广轩剑眉微动。
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祝仪再度提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个隽逸少年,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帮了别人却又处处得罪别人,图什么呢?
“表兄,你别多心,小舟没有其他意思。”
圣母白莲花的祝仪连忙替谢年舟描补,手指下意识去拽陆广轩的臂甲,但她刚刚抬起手,自己的臂甲便被人攥住了,她疑惑回头,拽着她臂甲的人正是谢年舟。
对她一贯鲜有冷色的谢年舟此时面色微冷,看了一眼陆广轩后,他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向她道:“阿姐,此乃三军主帐,商议战机之用,你与陆将军这样不大好吧?”
祝仪这才发觉自己与陆广轩的确有些亲密,只是众将与她一同长大,见惯了她与陆广轩的互动,这才没有说什么,谢年舟便不同了,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在军机大帐里与陆广轩拉拉扯扯的确不够稳重。
更何况,谢年舟是事业型疯批,聊战事便聊战事,在聊战事的时候撒娇便是玷污了军机大帐。
“小舟,我没有,我就是看表兄的臂甲有些脏了,我想给他擦擦。”
祝仪连忙收回手,被谢年舟点破心思后,她面色微尬,耳后微微泛着红。
谢年舟眸色幽深。
陆广轩原本在研究谢年舟指的小道,余光瞥见谢年舟伏在祝仪耳侧说话,而祝仪面色微红,他眼皮狠狠一跳,下意识长臂一伸,把祝仪从谢年舟面前拉开,“谢年舟,你做什么?”
“不过是与阿姐说几句话罢了。”
谢年舟懒懒抬眉,“怎么,陆将军要听么?”
这种尴尬话怎么能让表兄知道?
祝仪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向陆广轩道:“表兄,我与小舟不过是聊了几句家常话罢了,没什么好听的。”
“你的行军路线制定好了吗?分给我什么任务?”
祝仪的慌乱让陆广轩剑眉紧皱。
谢年舟却在这个时候笑了起来,“陆将军,还是分配任务吧。”
“此时的当务之急是如何攻取黑风寨,而非被儿女私情乱了心思。”
祝仪不慌乱了,不仅不慌了,还有些意外——儿女私情?她与谢年舟哪来的儿女私情?
祝仪虽然在某种事情上缺根弦,但谢年舟的态度太明显,她若看不出谢年舟在故意激怒表兄,那她就是一个大傻子。
事实证明她只是有些迟钝,并不傻,她看了一眼谢年舟,有些顾不上自己的圣母人设,“什么儿女私情?”
“小舟,你不要乱说话,马上就要对黑风寨发起总攻了,你与表兄应当协力合作,而不是互相排挤。”
谢年舟:“......”
“仪仪说得对。”
这一次,换陆广轩笑了起来,“谢小郎君,你我虽然彼此讨厌,但大战在即,还是听一下仪仪的意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