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纹小碗捧在手里,有两滴梨汤飞溅出来,滴在了程鱼儿的手背上,温温热热的,不是很烫,云纹小碗也不是很烫,程鱼儿心里稍稍有些放心,却仍目光不离开李景琰的面容。
李景琰却盯着程鱼儿的手背,目光深邃如寒潭。
“过来。”他面如沉水,冷声道。
程鱼儿被李景琰突如其来的冷面有些害怕,心中惴惴,莲步轻挪,缓而慢怯怯朝前走了半步,咬着唇瓣轻声道:
“王爷,怎么了?”
“下次不准如此莽撞。”
李景琰清冽的目光自下而上凝视她,一字一顿,声音清冷。
程鱼儿眉睫扑朔,微微点头,只以为李景琰说得是她抢了李景琰手中云纹小碗之事。
确实是她心中慌乱,一时没了规矩。
“是,我下次会注意的。”
程鱼儿低垂着脑袋,轻声应道,心头却不知为何漫上了丝丝阴霾,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
她眼圈微微有些红,贝齿紧紧咬在唇瓣上,正想启唇向李景琰告退,手上却突然传来温热。
程鱼儿睫羽轻颤,抬眸睇去。
李景琰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程鱼儿的手腕,另一手将她手中的云纹小碗拿开,下一瞬,手从怀中拿出一方软帕,轻轻将她手背上的梨汤拭去。
动作温柔轻缓,翼翼小心。
李景琰细细拭去了梨汤,又目光仔细端详了半天,看着程鱼儿细腻暖白的手背上没有红痕,方轻轻舒了一口气,抬眸看着程鱼儿认真道:
“下次不能如此莽撞,万一烫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看着他珍视的目光,程鱼儿心中一颤。
第36章 李景琰巴巴学狗
“下次不能如此莽撞,万一烫伤了你自己怎么办。”
李景琰轻声道,说罢,他见程鱼儿没有应声,拉着程鱼儿的手,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会心疼的。”
程鱼儿心口砰砰砰得乱跳。
她眨了眨眼睛,纤密卷翘的眉睫轻轻扑闪,耳根发热。
程鱼儿垂下眼帘,看着李景琰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又偷偷抬眸,瞄了眼李景琰清俊无双的面颊,好半响,轻声道了句。
“我知道了。”
手心太烫,烫得她整个人都火烫烫的,感觉火染的红云从面颊铺染,程鱼儿浑身不自在,她轻轻将手从李景琰手心抽出。
“不光要知道,更要记在心上。”
李景琰不依不饶,又抓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指,见程鱼儿眼睑低垂,他摇了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
程鱼儿不解得睇向李景琰。
“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李景琰温声道,凤眸灼灼,眼尾漾起浅浅的欢喜。
想起程鱼儿在他昏迷不醒说了多次的话——“我愿舍了全部福运为王爷祈福”,又想着刚才程鱼儿的举动,李景琰一颗心前所未有的炙热。
从未有一人这般待他!
一时间心跳如擂鼓。
刚才的甜滋滋的味道从唇齿一直蔓延到心房,再到四肢百骸,李景琰觉得自己简直掉进了蜜罐里,浑身上下、自里而外都甜甜的。
他看向程鱼儿的目光更加火热,灼灼烫人,压着的声音带着磁性,如玉激石,好听得撩人心房:
“我知晓你愿意舍了自己的性命为我。”
他丹凤眼里流光溢彩,整个人都洋溢着欢喜,目光深情款款凝视程鱼儿。
“可我也担心你,不愿你为我受伤。我铮铮男儿,皮糙肉厚,娘子,你且不用管我,照顾好自己即可。”
李景琰言之凿凿,声音确实缓而慢,眸光深深,眼底的温柔缱绻呼之欲出。
真挚的情谊根本就没有藏着,黑漆漆的凤眸神采奕奕,如同满天的星光尽收其中。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觉得李景琰似乎有些不对劲,太过热切。
那眸中的情谊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于李景琰不过初相识,李景琰刚从昏睡中苏醒不过几日,她身为伯府的外室女,却占了锦亲王妃的名号,李景琰若是出府,定会遭人嘲笑。
李景琰性子桀骜,亦定不会欢喜她,如同上一世一般,两人自始至终生疏淡漠。
程鱼儿仔细思忖一番,眉睫颤颤,心里忽上忽下,顾盼生辉的明瞳微颤。
想了想,她捏着指尖岔开了话题。
“王爷,您刚怎么了?”
程鱼儿话音一落,李景琰的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见程鱼儿水灵灵的剪水明瞳睇着他,李景琰的目光游离,内心在维持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和实话实说间挣扎。
“王爷?”
程鱼儿声色软甜,这次是她轻轻摇了摇李景琰握着她的手,眼眸清润。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程鱼儿眸的担忧,他抿了抿唇角,下了决心,一咬牙。
“哎吆,疼!”
他突然大叫一声,挤眉弄眼得皱着眉头。
程鱼儿一头雾水,明明刚才李景琰拉着她的手,修长的手力道均衡有度,不像受了伤的模样。
且,上一世,程鱼儿亲眼瞧见:
数十名黑衣刺客凶神恶煞不要命冲来,李景琰斜斜依靠在墙面,他肩膀被刺了一刀却犹如未觉,气定神闲,倏尔他白衣翩翩,踱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长剑出手,云淡风轻解决了刺客。
流血的伤痛他眉头皱都不皱一下,这如今可怜兮兮得叫疼。
是哪里受了伤,这般疼?程鱼儿一时心头有些发紧。
李景琰见程鱼儿怔愣,眸色掠过幽光,仰头眼巴巴瞅着程鱼儿,将双手伸到程鱼儿眼前,又低声可怜巴巴喃道:
“娘子,疼。”
“哪里疼?”
听李景琰又叫唤一声,程鱼儿回过神来,小步朝前,虚虚握住李景琰的双手,不敢用力,抬起水泠泠通透的琥珀琉璃瞳睇着李景琰。
李景琰心里早已经想明白。
维持着人前高冷的形象哪有让娘子呼呼来得香!
他才不是傻子!
李景琰将手指蹭了蹭程鱼儿软软手心,俊美无双的面颊一时敛去了所有锋芒,眸光中浮现了孱弱,英眉蹙起,压低声音道:
“刚才摔倒时手掌着地,好像伤着了手腕,钻心得痛。”
说着他眉心一拧,配合着嘴角轻扯,溢出了一声轻嘶声。
一听李景琰是因为刚才摔倒致伤,程鱼儿有些愧疚,是因为李景琰护着她,才脊背着地,摔着了手。
其实,哪里是因为她,不过是李景琰刚才在她第二次摔倒时心思急转,手心撑地不着痕迹挪了半寸身子,使得程鱼儿落下樱唇直直覆上了他的唇瓣。
是他想要偷香,高估了自己现在大病初愈、不,应该是长睡初醒的身子,一个力道没收好,闪着了自己的手腕。
一句话:该!
可惜程鱼儿不明就里,李景琰可怜巴巴望着她,眉头紧锁似乎特别疼,程鱼儿一时担心不已。
“我去找太医。”
程鱼儿转身就朝殿外跑去。
李景琰面上一僵,他忘了还有太医在王府里。
见程鱼儿已经转身,李景琰眼疾手快,忙伸手扯住了程鱼儿翩跹的裙角。
“王爷,你快松手,正好今日魏院首在王府,我去唤他来为你医治。”
程鱼儿说着就去抚开李景琰的手,火急火燎想要朝外走去。
李景琰面上的淡定险些维持不住,他扯住了程鱼儿的裙角,抿着唇诚恳得轻声道:
“娘子,不用去喊魏院首,其实也不是很痛。”
他目光澄澈,声音低哑,企图用眼神向程鱼儿传达自己的真挚。
“王爷,不能讳疾就医。”
程鱼儿面色有些不认同,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睇着李景琰,冲他摇了摇头,靡颜腻理的小脸板着。
“真不是”
李景琰还要继续解释,程鱼儿已经抚开了他的手,步履匆匆朝外走去。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茶红色的背影愈来愈远,伸着的手一下子落在膝盖上,他这回面上真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了:
“我就是想要娘子轻轻呼呼罢了”
偌大的寝殿响起一声失落低沉的感叹,声音暗淡。
*
没一会儿,程鱼儿便与魏院首一道回了寝殿。
程鱼儿一进殿,便见李景琰还是她离去的样子靠在红木如意福纹椅上,双眼紧阖,形单影只,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低迷寂寥。
程鱼儿心里一揪,忙对魏院首道:
“魏院首,您快看看,王爷的手可是伤了筋骨?”
魏院首微微颔首,拎着药匣朝李景琰走去。
听着动静,李景琰慢慢撩开眼皮,不咸不淡瞥了一眼魏院首,又转头目不转睛望向程鱼儿,哑声道:
“娘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李景琰微挑的凤眸微微朝下耷,黑漆漆如同黑曜石的瞳仁深深看一个人,显得异常深情,尤其他压着嗓音,声音低而缓,情意绵绵。
平素里只见得锦亲王李景琰清冷淡漠的魏院首,哪里见过这仗势。
李景琰话音未落,魏院首便一个哆嗦,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手里的药匣子险些撞到木椅上。
程鱼儿脑袋低垂着,整个人有羞有臊,羊脂白玉的面颊都染满了红潮,扭着脸不看李景琰。
顷刻,犹觉李景琰太过孟浪,程鱼儿美目斜斜横了一眼李景琰。
李景琰笑吟吟任程鱼儿嗔目,想伸手去触程鱼儿葱白的指尖,被程鱼儿闪来了。
“王爷不可。”程鱼儿瞪了眼李景琰,启唇无声道,说罢,又扭开了脸。
李景琰可怜巴巴,心里空落落的,看着手腕上魏院首苍老皱巴巴的手指,李景琰蹙了蹙眉头,冷声道:
“魏院首身为太医院院首,治不好我昏迷不醒,可别连个手上都治不好。”
魏院首今日听闻了李景琰在宸和殿的所作所为,听说了兵部尚书通敌叛国证据确凿,魏院首便有些心里愧疚。
他原先对李景琰有些偏见,此时想起了李景琰年少为国征战,差点马革裹尸,便觉得前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愧对当年先皇的提拔。
此时,听李景琰意有所指的话,魏院首冷汗浸浸忙躬身恭敬道:
“臣定竭尽全力。”
魏院首诊了好一会儿脉象,又仔仔细细检查了李景琰手腕,小声回禀道:
“王爷手无大碍。”
“可是我怎么有些疼,抬不起手。”
李景琰不看他,反而侧目看着程鱼儿,面不改色缓缓道,完全忘记他刚才拉程鱼儿手腕时动作的轻快。
程鱼儿听了他的话,果真扭过了头,莲步轻移,几步凑在李景琰座椅前,目光担忧看了看李景琰玉白的手腕,又朝魏院首轻声道:
“魏院首,您再细细看看。”
魏院首硬着头皮又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心中惶恐只以为近些日子他疏于学习。
“罢了,我歇两日即可。”李景琰大手一挥,挥退了魏院首。
魏院首面有愧色,抹了抹额角的汗珠,小声道:“臣告退。”
“不开药吗?”程鱼儿目光犹疑,小声轻喃道。
魏院首刚想开口,却瞥见了李景琰锐利冰冷的眸子,他顿了顿,不敢自作主张,小声道:
“臣回去研究下医书。”
说罢,魏院首便李景琰和程鱼儿行礼,便小碎步退出了寝殿。
魏院首刚走,刚还神色清淡、矜贵淡漠的李景琰瞬间变脸,他面上皱巴巴,启唇朝程鱼儿软声道:
“娘子,手疼。”
说着他又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摊在程鱼儿眼前。
他斜飞入鬓的眉毛蹙起,高挺的鼻梁微皱,深邃的瞳仁里微光浮动,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期待主人抚摸的大犬。
李景琰是学着荣华,前院他养的那只大犬,每日巴巴守在门槛等他回来的样子。
“那我赶紧去唤魏院首回来。”
程鱼儿只以为他真疼,急得眼睛都有些红,转身去追魏院首。
“魏院首,等一下。”
李景琰却眨了眨眼睛,一时神色有些怔忪,心里微微有些郁闷:
为何娘子如此不解风情?
娘子看不出他是想求抱抱、求亲亲吗?
难道娘子之前没看过话本子?
难道娘子之前连只狗都没养过!
还是说,他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李景琰心中一连几问,心中气闷,恨不能额角写着大大的迷茫和无所适从。
可,看着程鱼儿真得面色凝重要去追魏院首,这一愣神的功夫程鱼儿已经快要走到珍珠流苏挂帘前,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他手心微微拳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豁出去了!
第37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景琰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反正什么都没有娘子重要。
“娘子!”
李景琰猛得开口唤了一声程鱼儿,声音又急又慌。
声色急乱,唤得程鱼儿心里一紧,她忙顿住脚步,转身回头。
“王爷,怎么了?”
怎么了?李景琰也没想好,只是不想让程鱼儿离开罢了,也不想让她唤那个没什么用的魏院首。
看着程鱼儿浅琥珀琉璃色杏仁瞳里的担忧,李景琰有一丝丝愧疚和不自然,自小到大,他向来光风霁月,光明磊落。
如今,却
李景琰低垂下眼帘,他眉睫纤长,轻轻颤动,遮住了他的眼眸,却让他周身的孤寂彷徨暴露的淋漓尽致。
程鱼儿不知为何鼻头一酸。
“王爷怎么了?”
程鱼儿声音放的轻轻柔柔,生怕惊了李景琰,她慢慢蹲下一身,与坐着的李景琰视线平齐。
李景琰睫毛轻颤,看着程鱼儿半响开口道:“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