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董氏亦是大惊,忙抬脚超前,去望李景琰,见他此时眉头紧拧,唇角紧绷,似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董氏想摸敢摸,隔空望着李景琰,扭头大呼:“太医!”
“魏院首快来看看!”
在卧房外一直候命的太医们,听着里面的招呼,面有犹疑,相互对视,皆不着痕迹摇了摇头,而后垂头朝着房内小步走去。
一
房内。
此时正乱成一团。
“都是你!都怨你!”佑安小手扯着程鱼儿的前襟,双目含泪,红着鼻头对着程鱼儿挥拳,哭喊道:
“定是你碰了哥哥,惹了哥哥不开心,哥哥才蹙眉的,谁让你碰哥哥!”
程鱼儿不想与她斗,只是躲着她,因为她知晓佑安是李景琰最疼爱的妹妹,且年纪小并无坏心,却因此束手手脚,被佑安追着打。
她确实不知道李景琰厌恶女子触碰,上一世,她不曾听人说过。
可刚见董氏与佑安只敢隔空观察不敢触摸李景琰的情形,知他们没有撒谎,只能心中暗暗将此疑惑压下。
她太担心李景琰了,刚在喜轿中她听着王府下人说:王爷心跳渐停,似没了生气!
董氏见佑安追了程鱼儿一个来回,抬手拉住了佑安,冲她摇了摇头,温声道:
“佑安,哥哥皱眉不是坏事,没准哥哥要醒了。”
“真的么?”佑安忙放开程鱼儿,又凑到榻前,紧张兮兮盯着给李景琰诊脉的太医,小心翼翼问道:
“魏院首,哥哥是不是要醒了?”
程鱼儿听言,亦支着耳朵,目光炯炯盯着太医,可只见那人放下李景琰的手腕,摇了摇头,叹息道:
“太妃,王爷脉象时有时无,恐难撑过今日,还请太妃提早准备后事”他看了一眼登时惨白的董氏,欲言又止。
董氏连连倒退几步,眼睛通红,捂住嘴巴,一手扶着床柱掩面而泣。
“不会的,王爷不会有事的。”程鱼儿朝前跨了两三步,杏瞳盈盈带水盯着李景琰反驳道。
她转头看魏院首,咬了咬唇,忐忑道:“太医您是不是看错了?”
前世李景琰并无此事,这一世,李景琰也不会有事的。
魏院首本面有愧色,听程鱼儿此般说,面色一黑,起身一甩袖子斥道:“小老医术不精,姑娘来.”
“我不是——”程鱼儿见太医大怒,忙摆手摇头,小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太医仍是面色不虞,她绞尽脑汁,咬着唇诺诺道:“我是说王爷福大命大,定不会,不会”
董氏见程鱼儿面颊通红,耳朵也沾染了绯色,她起身,不动声色将程鱼儿掩在身后,朝着魏院首抬眸道:
“魏院首,孩子一时失言,还请您海涵。”
“您德高望重,身居太医院院首,医术太后、皇上皆是认可的。”
这话让魏院首面上的不虞退了几分,不自觉挺直腰杆。
董氏瞥了他一眼,坐在榻上,想抬手为李景琰盖上锦被,顿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敷上手心。
而后,她小心翼翼抬起李景琰的手腕,将手腕放入锦被,又低头仔仔细细为李景琰掖了掖被角。
看着李景琰眉头紧锁的沟壑,她想抬手拂去,纤纤玉手在空中停了半响,又收回,垂眸道:
“只不过,我儿现今似有所觉,较日前明显好转,院首却道准备后事,太后知晓恐疑院首敷衍塞责。”
她面色温和,声色柔柔,却让魏院首不敢拖大,刚挺直的腰杆又塌了下去,弓腰尊敬道:“臣定竭尽全力,不负太后皇上重托。”
魏院首低头眸色晦暗,几番闪烁,看到了程鱼儿赤红色的喜履,他眼珠子骨碌碌抓了几圈,再抬头,朝董氏深深作揖道:
“太妃,这新王妃刚到,王爷一改近日无声无息状,莫不是这冲喜真有用?”
“只不过这冲喜之道,以自身福运为他人化厄,”他面带几分谦虚惭愧,瞥了一眼程鱼儿,再鞠躬,唇角慢慢勾出弧度,拉着长腔慢慢道:
“只不知,这新王妃可否愿意?”
“我愿意!”他话音刚落,程鱼儿便急声答道:“我是王爷的冲喜娘子,我愿以自身福运,为王爷祈福,请太妃留我在此伺候王爷。”
前世,她误认李景琰是坊间传说的冷漠嗜血的恶人,从未真心实意为他祈福,他却救她数次,只淡淡道:还了她救他的情分。
程鱼儿抬眸望着董氏,目光灼灼,言辞诚恳。
董氏原对冲喜一事不认同,只不过太后下了懿旨,且她也存了两分企盼,便默认了此事。
也算死马当作活马医。
可若让一陌生人留在李景琰房中,董氏不敢。
这世上,不想她儿活着的人太多了。
她目光如炬,面无表情审视着程鱼儿,目光带了几分不信任。
程鱼儿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却抬眸,不躲不避,黑白分明的杏瞳直视董氏,抿唇表态道:
“我自嫁入王府,便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她又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李景琰。
李景琰面色惨白如纸,神采飞扬的凤眸此时紧闭,双目下隐隐泛着青黑,菱唇爆皮,无声无息。
他本应丰神俊逸、玉树临风,此时却苍白又憔悴。
程鱼儿猝然落泪,泪珠不受控制得顺着鼻翼往下滑,她抬手拭去泪珠,垂下头哑声道:
“我是冲喜娘子,我愿献自身所有福运只祈王爷能够安康。”
他救她数次,此番也想为他略尽绵薄之力。
此世,若有万分之一之能为李景琰化厄消灾,她愿舍了自己全部的福运。
一
那是李景琰刚苏醒没多久的一天,院中的侍卫与黑衣刺客交战,刀光剑影,鲜血飞溅,她吓得躲在青石后面瑟瑟发抖。
从石缝里,她瞥见李景琰倚在青檐下,姿态闲适若闲庭信步,慢看云卷云舒,似乎那些厮杀与他无关。
她正看得怔愣,脖颈一凉。
一黑衣人见力不敌,发现了她,直直冲来挟持她,利剑架在颈项。
凶神恶煞的刺客,冰凉坚硬的铁剑,勒着她对李景琰道:“让人退下,不然杀了她!”
她知道李景琰不会救她的。
她与他不熟,他们还未曾说上几句话。
果真,她看到李景琰无动于衷,甚至眼神轻蔑,唇角勾出了一抹轻笑,看着刺客的眼神带着轻蔑和嘲讽:“无关紧要的人,杀便杀了。”
刺客大怒,抬手就横剑刺她。
她瞥了一眼刺客,心嘲:锦王冷漠嗜血出了名,这刺客竟然妄想谈判,真是愚蠢。
如若被黑衣人虐杀,不如自行解决。
她咬唇闭眼,握紧了手中的冷硬正要抬手,一个石子飞速而来“嘭”得打斜了黑衣人的剑。
李景琰一个飞身接了空中的剑,剑尖一横,黑衣人软软倒在了地上,唇角带血,圆瞪着双目,恰恰倒在了她的脚边。
面颊一热,她抬手摸摸,定睛一看,一抹殷红,再低头是刺客死不瞑目死死盯着她的虎目。
她吓得捂着自己的耳朵,蹲在地上,埋首在自己的膝上,哇哇大哭。
“哎。”一声轻叹。
她被打横抱起,手中的小匕首被人温柔得挖出,丢掉,温凉带着薄薄茧子的指腹轻柔得拂去她眼角的泪珠,又慢条斯理为她拭去面颊上的温热。
李景琰面色依旧清清淡淡,地上横躺那人似乎无关紧要,她吓得蜷着身子,不敢看他,身子止不住瑟瑟发抖。
耳边响起若清泉滴石的嗓音:
“当还你一命。”
一
漫漫黑暗中,李景琰正蹙眉擦着自己的手腕。
他寻遍身上,未见方帕,左右环视,找不到水源,只能用左手的手心用力的擦拭右手手腕。
力气之大,手腕隐隐泛红,他却一遍,又一遍,用力擦拭。
他凤眸盯着手腕,眉心紧拧,眸色幽深暗沉,唇角抿成一抹笔直的弧度:
若让他知道是谁如此大胆,定挑了她的手筋!
耳边聒聒噪噪,吵得他不得安生,眉心突突得痛,可是他在黑暗和寂寂无声中,太久了,久到聒噪的争吵也让他耐着性子听着。
当听到“冲喜娘子”一词,又听董氏犹而不决,他心中大怒,睁眼斥道:
“简直荒谬!”
说罢,却发现,他仍是口不能言,目不能视,漫天席地的黑暗再一次将他席卷。
第4章 疑问你到底是谁
“母妃!”房中,佑安一把揪住董氏的衣角,急速摇着,一手指着李景琰的面容惊呼道:
“母妃,哥哥指尖动了!眼珠也动了!”
只见李景琰漏在锦被外的右手,指尖微微轻颤,转上,他双目紧闭,眼珠却在飞速得转动,眼皮颤颤巍巍。
佑安整个人扑在榻上,目不转睛得盯着李景琰的一举一动,见着李景琰眼皮颤颤巍巍,她扭头问道:“母妃,哥哥是不是要醒了?”
董氏没回答,她佑安一样凑在榻前,正注视着李景琰的面容。
她二人凑在榻前没注意到魏院首,程鱼儿因为迟了他们一步,只能巴巴站在外围,却恰好看到了魏院眉头紧拧,并无一分喜色。
程鱼儿心头一动,便不着痕迹盯着魏院首。
只见佑安话音落后,魏院首伸着脖子朝着李景琰看了一眼,眸色深沉带了一分狰狞。
程鱼儿忙垂下了头,她掐着自己葱白的指尖,心脏怦怦怦震得耳膜疼。
两弯罥烟眉在眉心蹙成两个小黄豆的鼓包,程鱼儿贝齿咬着樱唇,樱唇被咬出一个浅浅的白印儿,小手攥着襟前的霞帔,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
或许,这太医不想锦王醒来?
“母妃,哥哥怎么不动了?”突然传来佑安略带失落的嗓音。
程鱼儿忙撇下心中不安,抬眸踮着脚尖张望,只见榻上的李景琰依然恢复平静,无声无息躺在榻上。
“魏院首,你快看看。”董氏率先反应过来,让开身子双手请魏院首。
魏院首早已面如沉水,他白发白髯,面色亲和,看着仙风道骨,此时半闭双目,指尖搭在李景琰的腕上,良久,又弯腰掀开李景琰的眼睑瞅瞅,俯身贴着李景琰的心口细听。
他的一颦一动牵着房中众人的心,他眉头一挑,程鱼儿便心头一跳,他一撇嘴,程鱼儿便心脏骤停。
等他检查完,又让出位置给另一太医如此上下检查一番。
等二人交头接耳,碎碎耳语,复又站定。
程鱼儿回神,手心已经汗湿,脊背也陡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魏院首,哥哥是要醒了吗?”佑安年纪小,沉不住气,眼巴巴望着魏院首问道。
程鱼儿攥紧双手,屏住呼吸,凝视魏院首。
魏院首面无表情未答话,等佑安踮着脚尖伸出指尖想戳一戳他时,他方摇了摇头,朝董氏与佑安拱手道:
“太妃,恕臣等学疏才浅,一时未看出与先前不同。”他面带愧色,垂头丧气,更是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但此番应是好事,请容臣回去翻阅典籍,和同僚细细讨论。”说罢,他又再三鞠躬,向董氏检讨,又表决心。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刚才可能看错了,这魏院首看着应是一心向医,不会存有歹心。
等程鱼儿再抬眸,魏院首已经拜别了董氏,董氏正目光如电审示她,佑安也歪头学着董氏的动作。
“太妃。”程鱼儿动了动唇,低低唤了声。
董氏眸光飞快得闪过一抹不喜,转瞬即逝,她轻轻点头,转头吩咐道:“带王妃下去休息吧。”
“太妃,我想留下照顾王爷。”程鱼儿见她意思是将自己安置在别处,忙开口道。
董氏抬手,扶正她发顶的凤冠,又弯腰为她抚了抚襟前的霞帔,开口温文和煦:“好孩子,王爷有人照顾,今日忙了一天,你先早些歇息吧。”
说罢,她一个眼神,便有一个管事嬷嬷上前朝着程鱼儿躬身行礼:“王妃请随奴婢来。”
程鱼儿见董氏已经转身坐在榻前没有看她,她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榻上无知无觉的李景琰,肩膀塌了下来,跟着管事嬷嬷走了。
她一步三回头,刚跨出门槛,便被赵嬷嬷迎上:“姑娘,你可吓死老奴了。”
房内,佑安踮着脚尖伏在榻上,她拖着双腮目不转睛看着李景琰,眼瞳里带着几分失落,嘟着嘴巴喃喃道:
“母妃,哥哥怎么还不醒?我想他了。”
一
混沌之中,李景琰已然理清了自己的状态。
他数月前带兵西征,两万大军对阵西戎五万敌兵,以少战多,战况一直焦灼,月前,他偶得良策,有制敌之招,却两日之内连收十封诏书。
封封加急!催他班师回朝。
无奈,李景琰办事回京,却路上遇袭,伤重修养,近些日子越精神越来越萎靡,后来竟昏睡,五感尽失,无所知觉。
今日,不知何契机,让他恢复了知觉。
思及此,李景琰眉心紧蹙,契机莫不是那女人!
擅自触碰他,李景琰凤眸中闪过幽幽烈火,眸光阴翳狠戾,他低头又拎起衣襟狠狠朝右手腕拭去:
“不知廉耻!日后定挑了你的手筋。”
李景琰暗暗记下了程鱼儿的声音,菱唇抿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盘坐在虚无混沌中,一只手半支着脑袋,闭目歪头听着房中几人言语,心中暗暗分析着当前态势,思考着是谁害他至此。
“我愿献自身所有福运只祈王爷能够安康。”耳边忽炸开此句,惊得李景琰睁开了双眸。
凤眸清冷如冰,似是装了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冰雪。
程鱼儿声色婉转,出言如同娇莺初啼,这话,更是言辞恳切,字字珍重。
李景琰目之所及只有漫漫黑暗,他看不到程鱼儿面上的郑重与诚恳,这言之凿凿听罢鼻翼轻翕,唇角扯了一个凉薄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