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垂在膝盖上,脊背挺直,脑袋微微垂下,看着程鱼儿唇角慢慢扯出一个弧度,看样子有些像是强颜欢笑。
他只是一时迷茫。
却不知这个状态让程鱼儿误会了。
程鱼儿误以为李景琰是被魏院首无药可治的诊断伤心了。
毕竟,今早,魏院首诊脉时,再次断言李景琰的双腿无药可医,此后余生,李景琰只能坐轮椅。
上一世,程鱼儿见到的李景琰的时候不多,可每次见面,李景琰都是矜贵无双的佳公子,文武双全,郎艳独绝。
此番成了残疾,不说李景琰心中有多难以接受,程鱼儿自己心里便日日堵得慌,为李景琰鸣不平。
程鱼儿抬手,双手握住了李景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她纤软的纤纤玉指合拢,将李景琰的修长的手指半包在手中。
手上一热,李景琰抬眸,注视着程鱼儿。
“王爷,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程鱼儿半仰着颀长白皙的颈项,自下而上凝视李景琰,一字一顿,声音娇娇软软。
李景琰眼睛眨了一下,而后眼眸中迸发出耀眼的星光。
他真是想差了。
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
李景琰想,上辈子一定行了大运,才能遇见一个对他如此真心真挚的程鱼儿,还是他的娘子。
他们天作之合,他怎么能放手。
李景琰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
如若他不争取,如若他非要维持着锦亲王的矜贵清冷孤傲不驯,他与程鱼儿,两人便会分道扬镳。
这种感觉得飞如其来,莫名其妙。
李景琰从漫漫黑暗中醒来时,这感觉便印在李景琰的脑海中,像是被镌刻般,在他看不到程鱼儿的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李景琰想将它不当一回事时,每每此时,心中却是慌乱得厉害,让他不由得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他不允许,不允许他与程鱼儿有分与缘,最终离心离德。
想通了的李景琰,面上扬起奕奕的神采,目不转睛看着程鱼儿,隽秀精致的眉眼带着些许孩子气。
“娘子,我想喝冰糖雪梨茶。”
“可是,我手疼,端不了碗。”
李景琰声音轻轻慢慢,似乎还是失落,乌黑的眼瞳灼灼望着程鱼儿,轻抿了唇角,低头,又抬头。
程鱼儿看着他失落伤心的模样心中一疼,双手下意识握住了李景琰的手。
李景琰菱唇翕动,又合上,半响,他抿住唇角,黑漆漆的眼瞳微光浮动,纤长乌密轻颤,看着程鱼儿欲言又止。
“娘子可不可以喂我尝一口我好久没吃甜汤了。”
他说罢忙垂下脑袋,不看程鱼儿,眉睫扑闪,似乎怕被拒绝。
程鱼儿哪里见过如此这般无措卑微的李景琰,她料不到李景琰能放下一身段,便真以为李景琰此时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看着李景琰眼巴巴偷瞄冰糖雪梨茶的眸光,程鱼儿认为李景琰在馋那碗糖茶,她抓着李景琰的手,轻轻点头,柔声道:
“好。”
说着,她放开李景琰的手,起身去端桌案上的冰糖雪梨茶。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纤柳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
“有些凉了,我去给王爷新换一碗。”
程鱼儿摸了摸天青色如意福纹的碗壁,秀眉微蹙,朝李景琰轻声道。
李景琰轻轻摇了摇头,歪头目光落在程鱼儿饱满圆润的唇珠上,轻轻淡淡建议道:
“娘子帮我尝尝吧,我觉得应是温度正好。”
“好。”程鱼儿没察觉李景琰的小心思,轻轻点了点头。
她纤细莹白的手指执起天青色的小勺,肌肤的莹润与瓷瓶的光泽交相辉映,更衬得她眉目如画,靡颜腻理。
“娘子,你真好看。”
李景琰突如其来一句。
程鱼儿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执勺舀了一勺梨汤,没有说话,她觉得李景琰有时莫名其妙。
李景琰却不介意程鱼儿的态度,他眸光温柔如水,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还行,不是特别凉。”
程鱼儿尝一口冰糖雪梨茶,细细品了,而后说。
“那就这一碗吧,现在就可以吃。”李景琰眸光里跃动着小星星,兴致勃勃说道。
程鱼儿颔首,旁边食盒里还有一个新的汤匙,她想将手里的这个汤匙换了。
李景琰看出了她的意图,手疾眼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娘子快让我尝一口。”
说着他已经张了口。
明明是有些纨绔子弟的奢靡之态,可偏他生的实在太好,芝兰玉树、俊美无双,这般作态便也是让人赏心悦目。
程鱼儿将手中汤匙朝前递,李景琰身子灵巧朝前一寸,便将汤匙含在了嘴巴里。
李景琰小口咽下冰糖雪梨茶,而后眸光蹙然一亮,他启唇,毫不吝啬得夸奖道:
“好喝!”
“娘子你手艺真棒!”
李景琰毫不遮掩面上的赞赏,冲程鱼儿比了一个大拇指:
“比宫里的御厨都棒!是我平生吃得最甜的茶!”
李景琰说罢,像模像样舔了舔嘴巴,做出回味无穷的作态。
“不过煮个梨茶,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程鱼儿美目流盼嗔了李景琰一眼,觉得他在虚夸,不过剪水明眸里却是多了些神采,眼尾染上了些许愉悦。
她纤指抬起汤匙,又喂了李景琰一小勺。
李景琰眯着眼睛,惬意得品着甜茶,只觉口齿留香,冷冽的凤眸如今温润如水。
李景琰其实真不是虚夸,程鱼儿的冰糖雪梨里加了两瓣柠檬片,煮出来的冰糖雪梨茶清甜可口,一点都不腻。
“娘子,你真好。”
李景琰在程鱼儿盛茶的空隙,看着程鱼儿温柔甜美的侧颜,脱口而出。
程鱼儿淡淡瞥了一眼李景琰,对李景琰时不时的称赞有些防备了。
第一次羞得她面红耳赤,听得多了,倒不是不喜欢,而是没有了第一次的羞涩,可以脸不红,心不跳了。
程鱼儿抬手,用天青色福纹小勺堵住李景琰的菱唇,水灵灵的杏仁瞳瞪了一眼李景琰,嗔道:
“喝茶还堵不住你的嘴。”
“那是娘子太好。”李景琰咽下口中的甜茶,又注视着程鱼儿,含情脉脉,沉声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程鱼儿抬眸想嗔他花言巧语,却直直望进李景琰温柔缱绻的眼瞳。
李景琰眸色深深,面色郑重没有一起嬉笑黑漆漆的瞳仁只印了她一个小小的人。
只一眼,程鱼儿心头砰跳,不自觉垂下头,捏紧了手中的天青色小勺。
她刚觉得自己可以平淡处之,却又一次被李景琰的话撩得心脏砰砰砰跳,热气扑面,耳根都烧得慌。
*
广宁伯府,正厅。
广宁伯看着垂头站着的次子程立柏和他身旁的儿媳董氏,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冷声道:
“立柏,平素里让你待鱼儿好些,你非浪荡不着家。这不,鱼儿成了锦亲王妃。”
“锦亲王,那可是我们伯府踮着脚尖也遥不可及的人。”
程立柏耷着脑袋听广宁伯叨叨,面上没一丝悔改,反而眼眸乱瞥,嘴里撇着,无声得嘟嘟囔囔:
“平素可没听爹你交代一句,现在倒是朝我身上推的一干二净。”
“你叨叨什么呐?”
次子不堪大用的性子广宁伯最是知晓,见程立柏垂头,广宁伯虎目圆瞪,树皮一般的老脸皱巴巴,用拐杖敲了一下程立柏的脊背。
程立柏脊背一疼,身子登时直起来,他抬头朝广宁伯满脸谄笑道:
“爹,我说您教育的是。”
“这也没什么,我平素做的不好,董氏贤惠端方,她平素待鱼儿很好。”
程立柏扯了扯董氏的衣袖,扬了扬下巴让她说话。
董氏垂在广袖里的手指捏着指尖,面上扯出一个浅笑,柔声应道:
“儿媳应该的。”
“你是个好样的。”广宁伯面上温和了几分,难得夸奖了一声。
董氏眼里滑过一丝暗喜,垂头敛住了。
“那这样,这两日董氏你去锦亲王府下个帖子,请鱼儿回家叙叙旧。”
广宁伯一拍桌子,一锤定音,淡声吩咐道。
想起今日宸和殿上李景琰桀骜的做派,广宁伯又是激动又是后怕。
激动,李景琰还活着,自此他广宁伯便是皇亲国戚。
后怕,曾经广宁伯府待程鱼儿一般般,而程鱼儿不识好歹,竟然还在婚前逃婚。
想起这,广宁伯心里又是一悬,他抿了抿唇,不放心得又嘱托道:
“董氏,这次你可要待鱼儿如亲女,万不能有半点疏慢。你和鱼儿唠唠贴几话,让她别忘了广宁伯府是她的家,也要叮嘱她,嫁鸡随鸡,日后可万不能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说着最后,广宁伯声音冰冷带着寒意,唬得董氏脊背一颤。
“是。”董氏躬身应下。
董氏袖里的手指却忍不住掐入掌心,紧眯的眼睛里闪过阴鸷诡谲的暗光,一排细牙紧紧咬住自己内腮。
第38章 信我,好不好
午后,锦王府,寝殿。
李景琰一手撑在下巴上,侧着身子看床内测熟睡的程鱼儿。
程鱼儿双目紧阖,秀鼻微蹙,一呼一吸带着轻轻浅浅的栀子花香。
李景琰本没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因为心里存着几分因为心里存着几分隐秘的小心思,李璟琰今日破天荒的也午睡。
此时,他托腮望着程鱼儿香甜的睡颜,心中无比柔软。
听着程鱼儿清悄的呼吸声,李景琰望着她靡颜腻理的小脸,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李景琰伸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玉指在空中顿了一下,而后落在程鱼儿白里透红的雪腮上。
温热、细腻的肌肤,前所未有的柔软,李景琰指尖一颤,心尖也跟着跳动。
睡梦中的程鱼儿觉得面颊微微有些痒。
程鱼儿微微蹙眉,轻轻呢喃一声,而后面颊微侧了侧。
李景琰黑白分明的凤眸盯着程鱼儿的面颊,任她细如牛脂的面颊在他的手心轻轻蹭了蹭。
柔柔软软,带着栀子花的清甜,李景琰又不自觉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程鱼儿的面颊上。
而后朝下。
手指跟着视线,无意识的轻轻朝前轻轻挪动。
慢慢的,一厘一厘。
手指慢慢移到那盈润饱满、娇艳欲滴的唇珠上。
李景琰喉结慢慢上下滚动,他又咽了一口口水。
程鱼儿的唇珠圆润艳丽像一个樱桃,饱满娇艳欲滴,引人垂涎。
李景琰看着,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里微微有些有些痒,内心也有些渴。
自心底蔓延出来的渴,瞬间席卷全身。
李景琰情不自禁舔了舔唇,望着程鱼儿艳如樱桃的唇瓣又咽了一口口水。
他身子朝前倾,慢慢地朝前移动。
身子慢慢地俯下。
慢慢的,李景琰与程鱼儿咫尺相隔。
程鱼儿清清浅浅的呼吸喷洒在李景琰的唇瓣上,微微有些痒、酥、柔软,带着清甜。
拔步床的纱幔撂下,把拔步床围城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绯红色的纱幔上,将整个床铺萦绕出绯红暧昧的暖光。
暖红色的光影让李景琰有些燥热,心中蠢蠢欲动,他身子又朝下俯下,内心有什么勾着他。
勾着他,他想尝一尝眼前的樱桃。
咫尺相隔的距离又近了一厘,程鱼儿纤长卷像蝶翼的美睫扑在李景琰的面颊上,让李谨言身子微微一僵。
他身子悬空,半抬起身子,自上而下望着成员望着程鱼儿甜美沉静、柔和的睡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偷亲!
李景琰被这个认知羞得面红耳赤。
他转身想下了床,可到床沿他又心有不甘。
李景琰又回身坐在床边望着程鱼儿,他眉睫低垂,轻轻喃了声:这是我的娘子。
“夫妻间的亲吻才不是什么偷亲,这是夫妻间的情趣!”
李景琰这样想着,心中慢慢有些说服自己,然后抬眸,凤眸亮如星辰。
李景琰身子朝前在程鱼儿的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的一吻。
而后李景琰飞速得起身,撩开了纱幔,一个动作身子一旋坐在了床边的轮椅上。
他回身,将纱幔合上,动作行云流水,推着轮椅慢慢离开了寝殿。
“王妃在午睡好生伺候着,莫惊扰了王妃。”
在门口李景琰轻声交待着殿外侍候的丫鬟,说罢,他离开了,身姿挺拔,举止从容,即便推着轮椅也是不紧不慢,似是闲庭信步。
“是。”小丫鬟低头应道,脑袋低垂。
小丫鬟没抬头,院中碰见李景琰的丫鬟小厮也全都低垂着头,便没人看到声色清淡的锦亲王李景琰此时耳朵通红。
李景琰手心都是薄汗,从寝殿一路推着轮椅到书房,初春的凉风轻轻吹在面颊,让他面上的热气终于退了几分。
书房的门开着,门外有几节石阶,李景琰刚想唤小厮来抬轮椅,房内的任十三瞥见了他的身影。
“王爷,你来了!”
任十三眼睛一亮,飞一般跑到李景琰身旁。
看着了门口的石阶,十三岁自觉低头去抬轮椅,却扫过了李景琰面颊,面上微微有些征楞,眼里闪着困惑,惊呼一声,愣愣问道:
“王爷,你怎么耳朵跟脖子都红了?”
他声音大的院里的丫鬟小厮都抬眸朝这边窥探。
李景琰面上一僵,强作镇定,淡声道:“今日天有些热。”
“今日热吗?”任十三挠了挠头,朝外看了看。
乍暖还寒的春日,大家都穿着一个薄薄的夹袄,而李景琰只穿了一件绸缎锦袍,怎么会热?
任十三抬头想说什么,李景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