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注视着程鱼儿一举一动的李景琰忙握住了程鱼儿的手,驱使着轮椅靠近程鱼儿,无声得表达着自己的维护。
程鱼儿抬眸,敛去杏瞳中的思绪,背手,挺直腰背自上而下睇着顾氏,唇角扯出一抹浅笑,柔声道:
“目无尊卑,以下乱上,非议亲王,这是这母亲所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程鱼儿声音柔而轻缓,恰如这窗外嘤嘤鸣叫的黄鹂鸟,却让顾氏心里砰砰砰直跳。
顾氏终于觉察到了程鱼儿今日的不同。
顾氏不动声色观察程鱼儿,只见程鱼儿妍若芙蕖的娇颜上云淡风轻,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顾氏心中有了些许慌乱,一时面上讪讪,不知如何开口。
站在一旁的李景琰却懒得看顾氏惺惺作态。
李景琰微微晃了晃与程鱼儿不知何时十指交握的双手,黑白分明的凤眸微微上挑,作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抿了抿唇,压下声线柔声道:
“娘子,交给为夫好不好?”
他目光太过真挚,语气更是娇宠,让程鱼儿迷了眼睛,鬼使神差轻轻点了点头。
李景琰轻笑出声,俊逸隽秀的眉眼一下子鲜活灵动起来,黑黝黝的眸光登时发亮,如同夜幕的星光坠入其中。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的小脸,又笑了笑,胸腔微微震动,哑声道:
“娘子,真乖。”
这一句声音低哑磁性,如同陈年的美酒,让人微醺,一下子把程鱼儿的雪腮熏得微红。
程鱼儿嗔了一眼李景琰,嗔他不顾场合。
李景琰似乎与她心有灵犀,含笑着敛去了面上盈盈的笑意,转头看向顾氏、桂嬷嬷等人时,面上的温柔退得干干净净。
李景琰面容冷肃,不怒而威,满身的矜贵一览无余。
他斜睨着顾氏、桂嬷嬷等人,似乎看着地面微不足道的蝼蚁,冷声道:
“你们倒是惯会大事化小,广宁伯府真是让本王涨了见识。”
李景琰话音太冷,如同三九寒天的冷风,其中的意味让顾氏脊背一寒。
想着今日广宁伯的交代是让她与程鱼儿交好,如今却成了这个局面,顾氏心中慌张,膝盖一软,忙伏跪在地。
“真的都是误会,还请锦亲王恕罪。”
“鱼儿——不,锦亲王妃,王妃求您帮忙说句好话。”
顾氏朝着程鱼儿跪着,对着程鱼儿毕恭毕敬,全然忘了一刻之前殿中还在嘲笑李景琰不过是个快死的残疾,嘲笑程鱼儿这个王妃。
程鱼儿看着顾氏恭敬诚恳的面容,脑海里又闪现着前世自己在冰凉的池水中挣扎求生的艰难,桂嬷嬷将她相依为命的赵嬷嬷也害死了,都是顾氏的指使。
程鱼儿剪水明眸潋滟,唇瓣微微颤抖。
李景琰手揽住了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炽暖的大掌扶着程鱼儿微颤的身子,朝着顾氏冷声道:
“你真当刚本王在院中什么没听到。”
“啾恃洸王爷”顾氏还想要解释。
李景琰却不看顾氏,全心全意注视着程鱼儿,见程鱼儿纤长的眉睫微微颤抖,李景琰的眉头蹙成一团。
“十三。”李景琰冷声唤道。
在李景琰背后稍后三步立着的任十三朝前两步,应声答道:“在。”
“把这以下犯上、意图伤害王妃的奴才,手筋挑了。”
李景琰目光冷冷扫过桂嬷嬷和地上跪着的四个丫鬟,目光刚对赵嬷嬷出口不逊的丫鬟上顿住,眸中闪过冷芒:
“口出妄言、非议本王的舌头拔了。”
殿内静了一瞬,而后蓦得爆发出剧烈得骚动,桂嬷嬷和四个丫鬟跪伏在地,以头抢地,声嘶力竭得求饶道: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景琰充耳不闻,他揽着程鱼儿的柳腰转了半圈,让程鱼儿面对着她,目光温柔缱绻注视着程鱼儿,柔声问道:
“娘子,我饿了,我们去酒楼吃饭好不好?”
见程鱼儿不答,李景琰脑袋低垂着,像一只求主人可怜的大狗,脑袋蹭着主人求道:
“娘子,好不好?”
他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威风,更是没有在意这样表态会不会失了锦亲王的身份。
程鱼儿心中一动,眸光颤颤,轻声应道:“好。”
桂嬷嬷等人看着李景琰不搭理他们,便屈膝前行,朝着程鱼儿所在的方向重重磕头,“咣咣咣”,额头在地板砸出重响:
“王妃、王妃,求您饶命。”
有个丫鬟,想要去抓程鱼儿的裙角,李景琰揽着程鱼儿微微退后一步,避开了丫鬟的手。
丫鬟瞥见李景琰冰冷的目光,吓得嗓音一下,失了声。
任十三身子灵巧,他步履矫捷,转了一圈,手上银光一闪。
桂嬷嬷、四个丫鬟手腕上一道血痕,身子佝偻弯曲蜷缩躺在地上,啊啊啊啊嘶声力竭大声叫着:“痛!”
任十三俊朗的面容无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大步朝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刻薄脸的丫鬟面颊,手指一捏,另一手利落自左到右一滑。
银光一闪。
刚才还痛哭叫嚷的丫鬟瞳孔紧缩,双手垂耷着想要捂着嘴巴,却耷拉着,口中在出声已经是:“呀——呀呀!”
字不成声,无法言语。
口里汩汩的血流。
已经没有了舌头。
这个丫鬟刚才嚣张得对程鱼儿叫嚷锦亲王李景琰是“残疾”,此时终于为自己的张狂自负付出了代价。
桂嬷嬷看着任十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吓得屁股着地踉跄着后退。
桂嬷嬷痛哭流涕,吓得屁滚尿流,朝着顾氏的方向爬去,一下子拉住了顾氏的散在地上的裙角,声音颤颤求饶道:
“夫人,夫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的”
顾氏听着桂嬷嬷的话,面色突得一变,双目瞪大,不敢置信得望着桂嬷嬷。
程鱼儿猛得抬眸直直望向桂嬷嬷。
第43章 (加更)娘子,今生我定
桂嬷嬷揪住顾氏的衣角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她顶着通红的双眼和布满红痕和肿胀的面颊,扯着顾氏的衣角,颤声道:
“夫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的指示”
顾氏面色一变,面上的血色尽数退去,额角刹那升起了层层冷汗。
顾氏身体爆发前所未所有的力气,身子从伏跪之姿起来,一下子抱住了桂嬷嬷。
桂嬷嬷面上一喜,眼里闪过劫后余生的激动:“夫人——啊!”
桂嬷嬷声音破碎,瞳孔紧缩成豆,她面上惨白,不敢置信瞪着面前的顾氏,又低头,瞅着自己脖子中间插着的金钗。
顾氏手握金钗,锋利的金钗直直插过桂嬷嬷的脖颈。
炽热的鲜血喷洒在顾氏面颊上,顾氏纹丝不动。
程鱼儿料不到顾氏竟如此,身子一个趔趄,被李景琰稳稳揽住。
“别怕,有我在。”
李景琰揽住程鱼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压着声音柔声道。
程鱼儿看着顾氏细腻白皙面颊上一颗殷红的血珠,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她侧目凝睇着桂嬷嬷,唇角不由得紧抿。
贝齿咬在樱红的唇珠上,远山眉黛似蹙非蹙。
李景琰随着程鱼儿的目光望去,凤眸中流光流转,眉睫轻闪。
桂嬷嬷声音破碎,嘴里溢出呜呜的声音,她手筋已经被废,只能依靠在顾氏的肩头,低垂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半空中的金钗和那个握着金钗的手。
手指甲上的丹蔻绘着牡丹花,是她今早给顾氏一笔一划绘上的。
桂嬷嬷慢吞吞抬眸,望向顾氏。
可惜,顾氏没有看她。
顾氏将手里的金钗唰得一下拔出,身子退后任由桂嬷嬷噗通一声倒地,她看也不看,目光转向李景琰和程鱼儿。
顾氏重新跪在地上,唇角绽出一抹柔柔的笑容,朝李景琰柔声细语道:
“锦亲王,这奴婢刚对王妃口出狂言,目无尊卑,现又满口胡言,是臣妇管教不力的错,臣妇已将这刁奴处置了。”
李景琰越过顾氏,看着桂嬷嬷目光如炬、咬牙切齿盯着顾氏的身影,那目光中的恨意较之前盯着程鱼儿更甚。
李景琰笑了,眼里闪过兴味,勾唇道:
“夫人大义。”
听李景琰没在追究,顾氏僵直的脊背微微有些放松,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着李景琰道:
“可惜非议亲王的罪还未来得及处置,十三,把这老奴带回锦王府。”
“是。”十三利落应道,他已不知不觉复又站到了李景琰身后一步的位置。
看着顾氏张口,李景琰面容猛得沉下来,沉声道:
“怎么,夫人想包庇?”
“臣妇不敢。”顾氏忙垂下头,翼翼小心应道,余光却偷偷去瞄桂嬷嬷。
桂嬷嬷此时双目紧闭,无声无息软瘫在地上,脖颈上一个窟窿,汩汩流着鲜血,两个手腕也都是鲜血。
顾氏低垂的眸光几闪,微微松了口气。
李景琰不着痕迹挑了挑眉梢,他又牵住程鱼儿的纤手,温声道:
“娘子,我们走吧。”
程鱼儿看了眼房里的狼藉,桂嬷嬷不知死活瘫在地上,四个丫鬟嘴里被任十三不知何时堵上了布条,身子拧着痛得像一个煮熟的大虾,却不能说话,呜呜咽咽好不凄惨。
程鱼儿自刚才郁结的一口气,微微有些散了,她轻轻点头,回牵住了李景琰修长的手指。
*
朱雀街上。
程鱼儿推着李景琰走在宽阔的青石板道上,从广宁伯府出来,程鱼儿便有些心绪低落。
李景琰回头看了程鱼儿好几眼,可惜程鱼儿都没有看到。
“瞧,那是不是锦亲王?”
“好像是,没想到成了个残疾。”
“真可惜,那可是征西将军,以前从无败绩。”
“呸!这次不就败了,也是活该。听说他不是个好人,他院里子常抬出染血的尸体,刚看到广宁伯府下人偷偷抹眼泪,听说死了人。”
朱雀街是大旭最繁华的街道,街巷两侧商户云立,往来百姓如织,李景琰曾是大旭风光无二的皇太孙,好多人认识,此时看到程鱼儿推着李景琰,路边有人交头接耳。
就如程鱼儿冲喜之日疑惑那般,这些交头接耳之人也不压低声音,明明非议亲王,却浑然不怕。
程鱼儿听他们污蔑李景琰,心里生气,她停住脚步,转身就要去与那窃窃私语之人理论。
“娘子。”李景琰调转了轮椅,目光温润得看着程鱼儿,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程鱼儿纤眉紧拧,看着李景琰面上的不认同,她气呼呼走回来,复又握住了轮椅背后的把手。
车轮辘辘。
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到了僻静廖有行人的地方,耳边终于没了那些令她不快的言语,程鱼儿方放缓脚步。
“王爷,那些人明明撒谎污蔑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们?”
程鱼儿与李景琰面对面,她水泠泠的剪水明瞳紧盯着李景琰,樱唇抿直,似乎李景琰不回答她便不罢休。
李景琰难得看见如此冷着脸的程鱼儿。
便是刚刚在广宁伯府,那些丫鬟对程鱼儿不尊敬,他也未曾见程鱼儿如此生气。
不对,也是生气了,李景琰心道,是在那些丫鬟嘲讽他是“残疾、快死的”之时。
程鱼儿精致无瑕的莹白小脸板着,如同天山上不化的寒雪,高山泠泠,衬得她姝色无双的容颜如冰雕雪砌,一种别样的美。
怦怦怦!
李景琰怦然心动,蓦然心跳如雷,他清冷的凤眸中乍染跃起熠熠的神采,目光灼灼盯在程鱼儿的娇颜上。
娘子定是爱惨了他,听不得他一句不好!李景琰心道。
从未有人如此在意他,在意他到胜过在意自己。
李景琰抬手,摸着一下一下剧烈跳动的心房,他似乎听到了坚如铜墙铁壁的心房自里而外一片一片溃散的声音。
李景琰抬眸,目光情深许许凝视程鱼儿,圆润的喉结上下滚动。
半响,他菱唇翕动,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一字一顿,沉声道:
“娘子,今生我定不负你。”
“嗯?”
程鱼儿一头雾水。
程鱼儿纤密而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水眸中眸光潋滟带着迷茫,娇艳欲滴的唇珠微微嘟起,她眨了眨眼睛,歪头轻声道:
“王爷在说什么?”
程鱼儿觉得李景琰莫名其妙,她明明问李景琰为什么不让她与那些诽谤李景琰的人理论,李景琰却答非所问。
虽然李景琰的话让程鱼儿怦然心跳。
程鱼儿却按下心绪,抬目嗔了一眼李景琰,蹙眉道:“王爷莫要岔开话题,我再问你话。”
“问我话?”
李景琰轻轻呢喃一句,他哪知道程鱼儿刚才说了什么,他满心满腹都是程鱼儿对他的在意。
他今日刚才知道,程鱼儿是真的在意他。
在他昏迷不醒时,程鱼儿曾道,愿以自身福运为他祈福,他只以为程鱼儿花言巧语,可今日,明明当时顾氏院里,他只是心血来潮突然而至。
李景琰目光又凝在程鱼儿面上,目光越来越深情,心里越来越软。
李景琰心有千千万语,恨不得将今日看得话本上的言语,同程鱼儿说上千千万句。
“王爷!”
看出李景琰又在走神,程鱼儿樱唇嘟起,面上带了几分不耐,不满得又唤了一声李景琰。
李景琰回神,看出了程鱼儿生气了,他忙提起精神,脑袋飞快运转,绞尽脑汁想刚才程鱼儿说了什么。
半响,李景琰眼睛一亮,他双手握住了程鱼儿的两手,将程鱼儿的两只手抱在心脏前,唇角弯起,解释道:
“娘子,那些人无关轻重,那些话无关痛痒,也改变不了事实,我懒得与他们计较。”
李景琰面上云淡风轻,他因为看着程鱼儿,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一袭湛蓝色锦袍衬得他眉目如画,公子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