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儿忙摇头道:“四爷公务要紧,我怎会生气。”
她微垂着头,并不瞧他,一袭大红的衣裳将她衬的肌肤胜雪,明艳动人。虽已是妇人装扮,却仍旧是一副少女之态,带着将熟未熟的青嫩与稚涩。
原来她为人妇时,是这个模样么?
郑瀚玉看着她这副局促不安的模样,心中忽起了几分促狭之意。他执壶,往宋桃儿的杯中注满了茶水,微笑道:“昨天夜里……”
宋桃儿的脸猛然一烫,昨天夜里的情形顿时涌上心头。
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男人衣衫齐整,甚至衣带都未解开,仅凭着唇和手就将她奈何到神魂俱醉。
相较于她的失态,郑瀚玉却好似始终冷静如一。
他和她说了些话,她却都记不得了,问了她什么,她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答的。
迷乱之中,她只记得郑瀚玉那双眼眸,狭长的眸子黑亮的犹如一口深潭,仿佛自己就要溺死在里面。
而今日,他又衣冠楚楚,坐在这里,云淡风轻的与她笑谈昨夜的事情。
宋桃儿忙抢声道:“四爷莫再提起!”
郑瀚玉剑眉轻扬,轻轻一笑:“怎么?我只是想问问娘子,昨夜睡的可好?卧房床榻铺盖,可还习惯?”
宋桃儿越发窘了,只好暗自责备自己胡思乱想,口中含糊道:“都好,多谢四爷记挂着。”
郑瀚玉微笑道:“夫妻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说话间,已有丫鬟将早食送来。
因是在外头,各样汤水粥饭点心菜蔬都以食盒盛装。
四个乌木八宝攒心盒子,摆于桌上,正好十六个碟子——四荤四素、一甜一咸两样粥、又两甜两咸四碟点心。
宋桃儿细细看了一眼,其间竟有七八样自己素日爱吃之物,倒也欢喜。
打从昨儿一早起来备嫁,直至晚上入洞房,几乎一日水米没打牙,统共也就吃了喜娘拿来的那些糕饼甜汤。到了今晨,又得耐着性子,应付周旋蒋二太太,又要服侍郑罗氏用膳,早已饿的有些头晕眼花。但饶是如此,她依然记得这靖国公府里爷们用膳的规矩,便要起身替郑瀚玉盛粥。
郑瀚玉却率先拿起一只小碗来,自青瓷海碗中盛了一碗冰糖红枣银耳粥,轻轻放在了宋桃儿面前。
望着怔怔的宋桃儿,郑瀚玉笑言:“我记得,你爱吃甜的。”
宋桃儿迟疑了片刻,小心问道:“四爷,不必我服侍了么?府里的规矩,不是说……”
郑瀚玉未等她说完,便淡淡道:“别房的规矩是别房的,在我房中,我的话便是规矩。咱们是夫妻,对桌而食,天经地义。”话至此处,他重又笑意温然,向宋桃儿道:“再说,我想和你一道吃顿饭。”
宋桃儿听他如此说,软软的应了一声,便端起了粥碗,心里却道:这四爷变脸跟翻书似的,方才还冷言冷语的,转头又笑的这样好看了。
想至此处,她抬头悄悄瞧了郑瀚玉一眼,却看他正自夹了一块鸡片递入口中,如行云流水,洒脱自如。
宋桃儿脸上有些热,心里暗道了一句:四爷好看的像那戏台子上的人呢。
也不知怎的,直到了现下,宋桃儿对于自己已嫁给了郑瀚玉一事都并无几分实感。这样好的一个男人,竟然成了她宋桃儿的丈夫,当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许是上一世被郑廷棘欺凌践踏,她总觉得并不会有哪个男子真心实意的喜欢自己,更遑论是这样一个身份尊贵、风姿卓众的男子了。
心中正自想着,一块油酥卷被人递到了口边。
宋桃儿微微一惊,抬头望去,却见正是郑瀚玉拿着那块点心。
郑瀚玉向她一笑:“怎么只喝粥?也吃些点心。这油酥卷是宫里的御膳,因着老太太喜欢,圣上开恩,特意准许御厨到府中来传艺,所以府里才能做。外头吃不到的,你尝尝。”
宋桃儿看着那递到唇边来的油酥卷子,金黄灿烂,脂香扑鼻,捏着点心的指修长结实,指甲亦修剪的干净齐整,瞧着便令人舒心。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心里有些异样,竟没接那点心,小口微张,将那点心一口口的吃掉了。
郑瀚玉瞧着眼前的少女,仿若一只乖巧的小猫,就着自己的手一点点的吃着点心,樱花瓣一般柔软的唇最终吻过了自己的指尖,软嫩的舌甚而还舔了一下,他的心头便忽的荡漾了一下。
压着这股子悸动,郑瀚玉含笑看着宋桃儿吃完了点心,低声问道:“还中意么?”
宋桃儿红着脸,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郑瀚玉轻笑着,自莲心手中接过毛巾擦了一把。
一旁莲心看着,直将眼珠子也瞪出来了。
这是他的爷,这是他伺候了多年、一向冷面冷心、对人不假辞色的爷!
他在海棠苑当了多年的差,几曾见过爷对一个女人这般温柔体贴过。即便是当初爷和那常大小姐热络的时候,也不曾见爷这般待她。
亲手给女子盛饭,甚而亲手喂她吃点心。这事儿若是旁人告诉的,他莲心打死也不会相信。然而偏偏,爷就在眼前做给他瞧了。
即便新太太容貌娇美,又生的娇小玲珑,这幅乖巧样子极讨男人的喜欢,但爷从来也不是个会为女色所迷之人啊。
二房的爷有姨娘,少爷常嫖院;三房的爷也有几个通房姨娘,唯独自家爷,莫说通房侍妾,便是平日伺候的丫头也没几个。
郑瀚玉自是不去理会自己的小厮内心如何狂风暴雨,他忽觉得亲手侍弄着自己的小娘子用膳,别有一番情趣,便依次将盘中的各样点心喂与她吃,又亲手给她布菜。
宋桃儿颇为不好意思,吃了些,便小声道:“四爷,我自己来,您也吃饭罢。”
郑瀚玉微微一笑:“我爱看你吃。”
这一来,宋桃儿越发不好意思了。
小两口吃完了早饭,丫头上来撤去了碗盘,重新上了香片。
新婚夫妇,今日本当是无事可做的。
当下,郑瀚玉便拉着宋桃儿在凉棚之中看景,将园里各处景点名称与典故如何一一讲给她听——这块石头来自哪处湖泊,那处轩馆又有何人住过,匾额又是谁题写云云。
宋桃儿听得懵懵懂懂,她枉在靖国公府活了一世,却不知这花园之中竟有这许多故事与讲究。倒也是的,前世她跟了郑廷棘,那厮一向看她不起,如何会有这等兴致。
郑瀚玉坐于轮椅之上,宋桃儿便立在他身旁,趁着莲心走开,棚中只余两人之际,郑瀚玉忽长臂一揽,将宋桃儿搂在怀中,放于膝上。
宋桃儿猝不及防,又羞又惊,扎挣着想要起来,却被郑瀚玉牢牢抱住。
男人的力气极大,几乎容不得她抗拒,她试了几下,只觉他却抱的越发紧了,便就罢了,软了身子,垂着脸低声道:“四爷,□□的,这样不好。”
郑瀚玉低低笑了一声,说道:“你叫错了。”
宋桃儿先是一怔,但立时便明白过来,停了好一会儿,才柔声柔气道:“瀚郎。”
这细柔娇软的一声,倒愈加撩拨了郑瀚玉的心弦。
他俯首,瞧着怀中的女子。
桃儿身材娇小,而郑瀚玉又是个颀长高大的身材,哪怕她坐于他膝上,也如陷在他怀中一般。她娇红满面,螓首微垂,眸光微颤,仿佛不敢看自己。
昨夜里,她也是这幅模样。
谁能想到,这么个玲珑娇小的姑娘,衣裳底下竟藏着那般冶艳的风光,她如成□□人一般的丰润饱满,又似闺中女儿腰肢细软如柳。
郑瀚玉能够明白,为何前后两世,郑廷棘都对她执意不放,她确实拥有勾住男人的本钱。
但,这个女人归属于他了。
“乖孩子。”
他在她耳畔呢喃着,吻上了她的唇。
宋桃儿不住的轻颤着,白日里在外头做这个是可以的么?
她只觉得羞,而郑瀚玉时而温柔时而强横,又让她的心头止不住的战栗甜蜜。
其实,宋桃儿直到现下还不知郑瀚玉为何定要娶自己,但他这个样子,或许他是有点喜欢自己罢?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
郑瀚玉拥抱着她,心头只觉得分外充实满足,上一世梦寐以求的身躯,这一世终于搂在了怀里,他说不出的快活。
只是她催生了他另一种焦渴,如野火燎原,灼烧着他。
一个吻,并不能平息,但眼下他还不能够。
宋桃儿或许有些晕眩了,她抬手,竟勾住了他的脖颈。
郑瀚玉先是一怔,旋即将她更紧的拥在了怀中。
“桃儿,吾妻……”
“四爷,四太太……”
莲心不知何时回来了,哆哆嗦嗦的禀告着,心中欲哭无泪。
谁能晓得,他才走开一会儿的功夫,爷和太太就腻歪上了?若是让他知道爷正干这好事,打死他都不会这节骨眼上回来。如今可好,爷怕是要打断他的腿了。
宋桃儿果然羞的恨不得钻地底下去,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就从郑瀚玉怀中挣脱出来,立在一旁背过身子整了整揉乱的衣裳。
郑瀚玉倒是神色如常,平静的仿佛适才在这儿和妻子亲昵的男人不是他,他嗓音平稳道:“什么事?”
莲心见主子并无责怪的意思,忙回道:“外头送来一盆兰草,说是给爷赏玩的,庆贺爷新婚大喜。”
郑瀚玉看了宋桃儿一眼,吩咐道:“拿过来罢。”
莲心忙不迭答应一声,一溜烟取那兰花去了。
见又无人了,郑瀚玉拉过宋桃儿的手,低声笑道:“你得习惯。”
宋桃儿不知如何答话,悄悄在心里斥了一句:真不害臊。
不远处一株海棠树下,一名青年男子已站立多时,看着那凉棚中的一举一动,将树上的枝叶拽下许多。
第三十七章 醋(二)
昨晚,郑廷棘几乎整夜未眠。
但想到今夜是宋桃儿与他四叔的洞房夜,嫉妒与愤恨的怒焰便在他胸膛之中咆哮着,撕扯着。
若非还存在着一丝理智,他当时就要冲到海棠苑去,将宋桃儿夺过去了。
郑廷棘自诩风流多情,却从未想到竟有一日,会为一个乡下女人失魂落魄,神魂颠倒。
足足一夜,他都在想着,宋桃儿在他四叔怀里,该是什么模样。
继而,他又尽力的回想着,前世两人成婚那夜,她在枕上的万般情致。
一夜未眠,至清晨梳洗之时,他在镜中看到了自己眸中血丝满布,原本俊美的容颜竟有些憔悴。
郑廷棘只觉得可笑,不过一个乡下女人罢了,她当真不愿跟自己,随她另嫁他人就是,他又不是娶不来妻。何况,他若肯,有的是那诗书满腹的美貌女子肯委身于他,何必执着于宋桃儿?
心烦意乱之下,他也未吃早食,只说来园中走走。
不知觉的,他便走到了这浣花屋外。
隔着浣花溪,郑廷棘远远的便瞧见那凉棚之中两个人影。
宋桃儿今日穿着一袭大红遍地金比甲,脸上薄施了脂粉,一把青丝被盘了起来,鬓边别着一朵金绞丝石榴珠花,正是初为人妇的模样。
她艳丽如火,美艳不可方物,与郑瀚玉站在一处,倒真是应了那句佳偶天成。
两人谈笑风生,忽的郑瀚玉将她抱在了怀中,肆意亲热起来。
宋桃儿一脸娇怯,眉梢眼角的春情,竟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模样。
郑廷棘只觉心口突突的跳着,有些口干舌燥,他应当走开的,却如中了邪一样被钉在了当场,一步也挪不动。
郑瀚玉搂着宋桃儿,清冷的眸光却向这边瞥来。
郑廷棘瞬时便明白过来,郑瀚玉是看见了自己,做给自己瞧的。
他这是在告诫自己,桃儿是他的了,要自己死心,休想再觊觎桃儿。
郑廷棘只觉一股热血直向头顶冲去,双手攥拳,握了又握。
片刻,他转身大步离去,满面阴霾。
上辈子,宋桃儿时常喜爱一人来这浣花屋小坐,十次里有九次都能撞见他四叔。那时候,府里谣言四起,下人都议论纷纷,说这二少奶奶与四爷怕不是有些暧昧。他心中烦躁,便拘管着宋桃儿,不许她再随意出门,尤其不准来这浣花屋。彼时,他还不大相信宋桃儿会背着他与郑瀚玉有什么勾当。如今看来,他还当真没冤枉了她,他们那时果然就是在此地私会!
嫉恨恼怒之下,郑廷棘已然忘了,上一世与这辈子未必有什么绝对的相连,而今生宋桃儿也不是他的妻子。
在他心里,她就是一个背夫偷情、改嫁他人的女人。
不把她夺回来,他誓不罢休。
郑瀚玉看着海棠树下的郑廷棘离去,抿了抿唇,一字也未向宋桃儿提起。
那厮看着桃儿的眼神,那副痴迷沉醉的样子,令他极其不悦。
桃儿已是他的妻子了,郑廷棘难道还不肯死心么?
联想之前他们曾有婚约,甚而上一世桃儿还曾嫁过他,郑瀚玉心头微微有些醋意,他便拉过宋桃儿,当着郑廷棘的面,有了那一出。
他知道郑廷棘在看着,然他就是要这厮知道,桃儿是他的女人了。
宋桃儿整理了衣衫,只觉心口依旧砰砰跳着,腿也有些软了,她看着郑瀚玉唇畔竟有些淡红色痕迹,便想起约莫是自己唇上的胭脂染了上去。
适才用过早食,她重新点了唇的,被郑瀚玉这般一闹,多半又全被他吃下去了。
宋桃儿红着脸,自袖中取了手帕,替郑瀚玉擦去唇上的红痕,低声道:“往后,不要这个样子。”
郑瀚玉瞧着她,笑问道:“为何?”
宋桃儿轻咬了咬唇,说道:“大白日,不能做这种事。”
郑瀚玉扬眉道:“谁说大白日,便不能同娘子亲热了?”
宋桃儿被他问了个哑口无言,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个男人竟然如此厚颜?
上辈子,才照料他那会儿,他对她可是不苟言笑的,即便后来两人熟了,也从不见他说笑。
无言以对之下,宋桃儿索性扭过身子,不再理会于他。
郑瀚玉望着她俏丽的背影,那露出的一段脖颈白生生的,尤为可爱动人。
他垂眸浅笑,手掌不自觉的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倒是有些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