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苏玉舟从鼻子里发出个尾音往上的单音节。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意思?”
“何以见得?”
对方这话,就是听不到她抛出的砖,绝不肯吐出丁点玉的意思。
既如此,她便给他一块砖,“它会随着感情加深而变得越来越亮,对不对?”
语毕。
房间里静极了。
沈韶春不自觉地咬了咬唇,“……不是么?”
苏玉舟难得的不再跟她打太极,干脆地答了声,“是。”
面对如此坦荡的苏玉舟,倒是沈韶春语结了。
“你还有个疑问?”对方提醒她。
沈韶春还没从方才那个问题中出来,她继续追问:“等等,还没完,同心锁发亮到了一定程度,我们会如何?我是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事到如今要瞒也瞒不住,也没隐瞒的必要了,苏玉舟老实而简短道:“双修,散毒。”
“双……”沈韶春再度语结。
为这心机深重的一家子暗暗气了一阵,沈韶春一扬脖子,“把人骗进来宰,你们可真光明磊落。”
“你也没问。”
沈韶春被噎了一噎,“你们就这么自信会成功?”
“死马当活马医。”
沈韶春凉凉道:“你倒是看得开。”
“人终有一死,只是大仇未报,就这么死了,我只怕全家上下皆是个死不瞑目。”
“所以,在你的心里,是报仇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你可知苏家的魂蘑是如何来的?”
这个她怎会知道。
“活人坑。”
只听苏玉舟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这是我苏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死法,他们就死在我眼前。”
活埋?沈韶春忆及自己在安息林中所见的无数黑木匣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韶春的记忆中有关于家人死亡的碎片。
她站在沈韶春的视角,也是眼睁睁看着人怎么死的,一刀毙命和拧断脖子。
这都是短暂痛楚的干脆死法,活埋……光是想想这等待死亡的过程都觉得恐怖。
不过,这虽值得同情,但苏家人对她一个孤女的隐瞒欺骗也确是事实。
只是,“你一直隐瞒着我,为何此时又决定跟我说实话了?你可不是一个因为别人一句‘想听实话’就会轻易松口之人。”
“我要杀沈游,需要双修散毒。”
以他现在一半修为被压制的状态,恐怕不是沈游的对手,他得赶紧解除压制才行。
“所以,你家人的死,除了跟五大宗门有直接关系,可是还与这个沈游有关?”
“不错,沈游是始作俑者,也是活人坑的最大受益者,他修极厄道,引的是死亡之气,活埋产生的死亡之气最为浓纯。”
沈韶春:“……”
活人可以因为修炼需要被设计活埋,好好的修士因为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种的蛊,就能对旁人举起屠刀。
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越多,沈韶春越觉得这个世界疯狂和危险。
世道如此,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唯一能让自己活下去的办法,就是不断变强。
强者才有话语权,才能在这个世界畅行无阻,弱小就只能挨打。
沈韶春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有了点融入之感。
她一直就只有一个诉求,那便是活下去。
为了能活下去,她屈服于苏玉舟,后来为了能好好活下去,她变被动为主动抱苏玉舟的大腿。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炮灰得这样彻底,遇上的这条大腿还需要维护。
而为了维护,她还得献身跟人双修。就是不知道这双修能不能修成。
出于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的自觉,沈韶春主动询问另一只蚂蚱:“你可问出沈游的消息了,留给你的时间还剩多少?”
他说散毒是为了杀沈游,她便不难得出今夜被他捉住的这个小沈师傅,并非真正的沈游这个结论。
捉人回来,他要么是不想人去通风报信,要么是为了拷问出沈游的消息,抑或二者兼具。
“半年。”
这是现在正闭关的沈游的出关时间。
半年,要修炼至魔丹期,还要互帮互助完成攻略对方的任务。
真是时间紧,任务重。
沈韶春是个行动派,两人达成共识后的当时,她便拉着人制定出一个计划。
七日固体并成功催生出焰火罡,之后每两个月修为增加一个大境界,若是顺利,半年或许能勉强到魔丹。
计划分阶段小目标都设定了,沈韶春用手指弹了弹这张纸,还有些漂浮不确定,“半年真的能行?”
“你不瘫着,或许可以。”
沈韶春白他一眼,“你若真想在短时间攻略我,可得改改这爱挖苦讥讽人的毛病。”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你这样下去,可是会没有中意之人的。”
苏玉舟挑了下眉,“你是不是忘了件事儿?”
经他这一提,沈韶春这才想起来,“哦,对,我是想问,我同沈游是否同出一脉?”
“他乃阳颂沈家人,而你,出自沈家旁了不知道多少支的其中一支,还是不被沈家正主承认的一支。”
“如此,那便没甚好顾念的……嗯,你在做什么?”
沈韶春垂头瞧见自己双脚上被缠绕上了两条法线。
“脚不是伤了?”
先前捉了那沈心安之后回来接她,他便闻到她身上有股并不淡的血腥味。方才又瞧见她在往脚上抹药。
这伤被苏玉舟的法线一通疗愈,新的皮肉长出之时,有点窸窸窣窣的瘙痒感,像是被人用羽毛挠了脚心。
沈韶春不觉“咯咯”笑出声。
由双脚上抬眼,她瞧见苏玉舟也正看着她。
两人一对视,不知是不是领了攻略任务的缘故,两人努力迎上对方的视线,后又一阵尴尬地双双别开头去。
互道一声“睡了”之后,两人分别行至自己的榻,都揣着心事,挣扎了一会儿终是都睡去了。
第二日,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奔向山里。
事实证明,得了笑花和笑草两个成精的,亦是一件好事。
二人靠着这两人的指引成功寻到极品的灵药来炼制固体丹。
而沈韶春也借着笑草的引灵阵,不必东奔西跑也能有无数的黑鸟来杀,以成功达到以战淬体的目的。
只是,按照笑花和笑草的说法,他们也不知这些黑鸟具体来自何处,只是碰巧这些鸟能为他们所用罢了。
接连吃了几日固体丹,丹田处的伤很快康复。
就是焰火罡一直没能催生出来,眼看七日之期就要到了,沈韶春不免有些忧心,不过这忧心也没被在意多久。
只因第七日,正好就是这个小世界的祭神节。
祭神节祭的是一位空降帛屿城的女子。
百多年前,帛屿城正遭受一场大灾难。
眼看毒瘴就要吞噬整个城池,恰逢这女子入城,她教人点一种燃烧时能飘出紫烟的香。
这紫烟闻之沁人心脾,能驱散毒雾保平安。
可好景不长,有一种黑色的怪鸟和马身人面的妖怪来犯,死伤百姓无数。
眼看城灭,长久蜗于帛屿城中一座孤山的女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释放出无数影兵与妖邪激战了十日十夜。
结果虽尽灭了妖邪,但女子身体却大损。
女子回退孤山中第九日终是以身献祭,灵气化作一层保护罩,护着帛屿城与城外方圆千里之境的安全。
因其生前一直待在崆山,献祭也是在崆山,故而得名崆山女君。
城中人皆感念她的恩情,每年在她献祭之日,皆会继续燃那种冒紫烟的香祭奠她。
人说这烟十分神奇。
它汇聚之处,便会下一场灵雨,作物淋之丰收,人淋之,病痛尽除,身体康健,还能延年益寿。
至于这香到底插在五大家谁家的庙宇里,影响谁家的气运,这个得看谁家更愿意为升斗小民着想了。
祭神节当天有个五大家族共同点香的仪式,需天不见亮就乘马车前往崆山女君献祭的崆山,也就是如今的圣山。
原先这仪式都是由苏鸿来完成。
不过今年恰逢苏玉舟和沈韶春的到来,这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苏玉舟的头上。
历来没有女子入祭坛的先例。
为了出门撞机缘催生焰火罡,沈韶春被苏玉舟变成个样貌平平的小男侍,带在身边。
二人在门口遇见了往年代表苏家点香的苏鸿,其一见到他二人便不住打量男子模样的她。
沈韶春站得越发挺直。
就听苏鸿边走边回禀,“下面的庄子已巡查得七七|八八,挂心节日老奴连夜往回赶,总算是赶上了。”
三人一辆马车,沈韶春与车夫坐外头吹着冷风一直到了山跟前儿。
这山着实怪异,一棵树都不长,方圆也全都是光秃秃的石头,甚至连根草都不见。
事出反常必有妖,像是配合着这句话,沈韶春的右眼开始突突地跳。
车一停,沈韶春跳下侯在一边。
做戏做全,在苏玉舟下车之时,她赶忙上前搀扶。
搀了第一个,后面那个就成了顺便,她正上前,就被苏玉舟一把格开,他取而代之将苏鸿爷爷给搀下马车来。
沈韶春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耸耸肩立在他身后。
这时,又来了四辆马车。
不似他们轻车简从,这四辆车边,可都各自跟着小队护卫。
一行浩浩荡荡到了他们跟前。
车停罢,由里头下来了三个年长的,一个年轻的男子。
四位都各自由近侍陪着,朝他们行来。
少不得要互相寒暄。
对于苏家这个总算出现的正主苏玉舟,几人有夸气宇轩昂的,有夸一表人才的,有说后生可畏的,还有夸人若谪仙的。
沈韶春看了看眉头紧蹙的苏玉舟。
她想起自己逢年过节走亲戚,被老妈领着去见七大姑八大姨,被一群人拉着问东问西的恐惧。
对他的反应表示理解,并未多想。
好在,正事要紧,五大家族的主事人互相谦让着往山门走去。
山门乃是在孤山正中凿开的一个大洞,洞口有扇厚重的石门。
开门方式是各家掏出一块玉珏,五块凑一起成个玉球,搁在门上的缺口里,再转动玉球,门便开了。
一行十一人鱼贯而入。
沈韶春和苏玉舟行在最后头。
她打量这山内,只觉其被从中间掏空,顶上还开了个口子,像个上小下大的葫芦一般。
在行进的过程中,不时有风不知从何吹来,掠过耳畔是阵阵“吱吱吱”“嘶嘶嘶”的怪声。
身上一寒,她不由凑上前紧挨着苏玉舟耳语,“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第45章
这地方不对劲。
苏玉舟自打靠近这山再入了这山洞,就有种熟悉又厌恶之感。
当年苏家葬身的活人坑,祭坛亦是开在一处孤山之内,孤山的周遭亦如此处,寸草不生。
身边的人突然凑上前来问,“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苏玉舟下意识伸出手捉住人的胳膊。
被突然抓住的沈韶春,心觉二人此时是两个大男人,这么拉拉扯扯定然不好看。
于是她挣了挣,不仅力量悬殊没挣开,反而还让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又收紧了力道。
感觉骨头都在咯咯作响,沈韶春痛得轻嘶一声。
二人这一来一去,顺利引起了身前人的注意。
人回头来瞧,视线定定落在他二人的一抓一阵的胳膊上,那表情,震惊,惋惜,鄙夷,一言难尽。
反正她此时示人又非真貌,未免引来更多人,沈韶春果断放弃挣扎,忍着痛随突然发神经的某人去。
直到点香之时,某人才放开她的胳膊。
这点香,点的其实是一人高处搁置的火盆。
五大家族各执一个方向,用火折子点了浸了黑油的火把,以火把的火去引燃火盆里的东西。
火光照亮了山洞,沈韶春才隐隐瞧清了,圈住五个火盆的这块地上,原来竟是一个什么阵法。
阵法莹莹闪动,带着股叫人不大舒服的威压,她和点火的苏玉舟互递个眼神。
为了证实是否只有他们能瞧见,沈韶春特意去询问了其他家族的近侍,得到的回应都是摇头,还叫她莫要胡说。
沈韶春扫视一圈山洞中的大家。
几大家族的主仆包括苏鸿爷爷在内,无一不对这阵中几个灯柱躬身行礼。
他们口中皆念念有词,一边表达着对庇佑的感激之情,一边又对来年气运虔诚行祈。
唯有她和苏玉舟,瞧着这山洞中的阵法,在随着紫烟的缭绕升腾而越发显出粗壮和耀眼的光亮来。
而那股由阵中心生出的威压也越来越强,仿佛无形中是有一只手在推拒着她,要将她弹出山洞中不可。
这分明就有问题,而帛屿城中的这群人对此似乎并无察觉。
沈韶春暗暗运行灵力与那股力道相较劲。
对抗至耳鸣响起之时,沈韶春眼前的场景像切了张背景大多一致,但内容不同的新幻灯片一样,发生了转变。
灯柱还是那些灯柱,仍旧燃着火,却未冒紫烟,而山洞内的石壁颜色也泛着刚凿开时的灰白色。
周围不见其他人,就连能察觉到不对的苏玉舟也不在。
沈韶春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立在五个灯柱的中间,她脚下踩的是比灯柱略高出一截的石柱。
石柱平台若十人圆桌大小,平台上被凿刻出了纹路。
这纹路有几分眼熟,沈韶春细细辨认了一下,发现这绘制手法与她先前在山洞中所见阵法,如出一辙。
“坐下。”
一个粗噶的男子声音忽然从头顶砸下。
沈韶春想抬头去瞧,但她惊觉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开始移动交叉,身子一矮,她便盘腿坐于了地上。
“结印。”
头顶又传来一声粗噶的命令。
随着这声命令,她的双手在身前快速变换姿势,最后做出个十指弯曲相扣,大拇指相对顶在丹田处的动作。
“散。”
男子粗噶的声音又再响起。
沈韶春只觉,自己的灵力在努力推着自己的神识,正不停地在向外延展。
一直延展一直延展,延展至石壁后,又猛地再弹回来。
弹回来的力道,像无数把寒刀割在她身上,沈韶春闷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