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瑟纳尔信了。
他不仅信了，脸上的笑容也更淡了。
在天空教会时，他愧疚、自责，恨不得以身代过，但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听到奥芙拉过得很好，并且很得天空的宠爱，她很开心、也很喜欢天空的宠爱时，他内心产生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一丝嫉妒。
她最向往、最喜爱的永远是天空。
而他......他甚至不敢表露出自己深陷黑暗力量的模样，甚至不敢告诉她，他已经不再信仰天空，他厌恶光明，听见她说着喜爱天空的话，他并不感到欣慰，他只觉得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
但这些话他无法说，也不敢说。
如果奥芙拉知道他真的背弃了天空，她还会宽恕他吗？还会像现在这样亲近他、关心他吗？
他从小在天空教会长大，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天空，包括和奥芙拉的相遇，包括曾经在教会的生活，这一切是他的过去，他的过去就是属于天空的世界。
那个世界美好、温暖、也虚假。
他的真实都隐藏在黑暗之后，不敢让她看到。
应明月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自己与天空之间的‘美满生活’，只差没向他发誓天空神真的对自己很好了。
她说得口干舌燥，然后发现瑟纳尔神父好像兴致依然不高。
？？
她都编得这么离谱了，瑟纳尔神父还在对从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应明月有些委屈，她编故事的能力已经都用上了啊，总不能说天空想让自己继承天空神位吧？那也太离谱了。
她长长吸了口气，忍不住问道：“瑟纳尔大人，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瑟纳尔隐藏在衣袖间的手掌攥紧，他露出一丝温柔的笑，眉宇间满是宠溺，语气却并未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我当然相信，只要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那就好。”
应明月笑容满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愉快道：“所以呢，我们现在都有了新的生活，我得神明宠爱，瑟纳尔大人你虽然无法再回天空教会，但我知道，你还是一直信仰主，你放心，等我为主做了大贡献，我一定恳求主洗涤你身上的黑暗力量，让你重新回到天空教会。”
这件事非常难，应明月也没有把握，但她看瑟纳尔兴致不高，觉得需要一些话来鼓励他。
也是她刚刚编过头，忘了瑟纳尔也信仰天空，听了她的话可能会有些难过。
“嗯，好。”
瑟纳尔依然露出温柔的笑意，轻轻点头。
应明月也就放心了。
安慰完瑟纳尔神父之后，她伸了个懒腰，看了眼窗外漆黑一片的天空，打着哈欠道：“瑟纳尔大人，好像很晚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太好意思笑了笑：“看样子我是适应不了混乱之地这边的作息了。”
这里的作息和名字一样混乱，任何时刻都能看到街上有不少人面色虔诚或癫狂走过，时时刻刻都有混乱事件发生。
“是很晚了。”
瑟纳尔有些心疼看了眼她脸上的困意，自责道：“是我疏忽了，走吧，我带你去休息。”
他已经习惯了夜晚的活动，以至于忘了奥芙拉是天空信徒，她还是喜爱白昼，黑夜就得休息。
“好啊，正好这一路上都休息得不太好，瑟纳尔大人，我要睡大床。”
应明月用夸张的语气和他开了句玩笑。
瑟纳尔宠溺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身后有人迟疑道：“那个，要不，我去旅店住吧。”
跟着他们的塞西斯实在有些不安，他总觉得那位‘温柔’的瑟纳尔大人好像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敌意，眼看他们要离开，他忙提了出来。
住在这里，他怕无声无息就消失。
“你可真会开玩笑。”
应明月朝他翻了个白眼，因为一起赶路了这么多天，她和塞西斯也挺熟悉了，言语之间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因此她十分熟稔道：“瑟纳尔大人的房子这么大，你还要住在旅店里，你什么意思啊？我们还能吃了你吗？”
显得她和瑟纳尔好像很小气的样子。
塞西斯语塞，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吧，那明天早上我找你商量一些事情，你别忘了。”
否则他怕他真消失在这座房子里。
“嗯。”
应明月点点头，并没有看出他的为难，她笑着冲跟随的凯伦说：“塞西斯他不会说话，你们别在意，麻烦你帮他安排住处。”
凯伦手握巨剑，态度恭敬点了点头，深沉道：“是，奥芙拉大人放心。”
然后他才半转过身体，语气冷漠对塞西斯说：“先生，请往这边走。”
显然为他安排的住处和应明月不一样。
塞西斯按了按眉心，忍不住又说了句：“你记得明天早上的事。”
和应明月说完话，他才跟随凯伦离开。
倒是应明月有些不太好意思笑了笑，对瑟纳尔说：“瑟纳尔大人，抱歉，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别在意。”
瑟纳尔摇了摇头，只是温柔道：“没关系。”
奥芙拉好像和那个海神眷者很熟悉，甚至连语气都很熟稔。
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瑟纳尔没有过多思索，他很快带着应明月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吧，我带你去有大床的房间。”
瑟纳尔说的有‘大床’的房间，就是他自己的房间。
床确实很大，但应明月有些诧异。
现在又不是在教会那时候了，那时候是没多余的房间，所以她才和瑟纳尔一起住的，可现在显然不是，瑟纳尔怎么还带着她到自己房间睡？难道他真的当‘爸爸’当上瘾了？
应明月有些不着调地想着，看他面色诚恳，十分自然的样子，她也不太好意思提醒，觉得对方也许是好意，也许是没注意到这点，总之也不是没一起睡过，她以前晚上睡着了乱动，还把脑袋枕在这位神父胸膛上过呢。
就当是重温一下‘温馨父女情’吧。
应明月有些没所谓地想着，很快就放开了想法。
在瑟纳尔宽敞的的盥洗室里洗漱完，她穿着自己带来的睡衣，朝他巨大的铺着软绵绵，被子的床上一扑，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应明月开心道：“还可以打滚呢。”
然后她抱着也软绵绵的枕头滚了两圈，非常舒服。
瑟纳尔只是面色温柔站在床边看着她闹，偶尔提醒一句：“别滚下去了。”
这让应明月越发确定，这位神父大人果然是在享受‘爸爸’的慈爱。
闹腾了一阵子，应明月总算收敛动作，乖巧钻进了他的被子里，她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对瑟纳尔露出舒适和开心的笑容。
瑟纳尔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另一边上来，因为床很大，哪怕两个人并排睡着，中间也有很大的空余。
他像从前在天空教会里一样，并未靠她很近，他伸手关了灯，黑暗中，就在应明月眨了眨眼，准备闭上眼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有些低沉、但温柔的声音。
“晚安，奥芙拉。”
然后是一个带着柔软触感的东西在她额角碰了一下。
应明月表情一愣。
她扭头看去，黑暗里瑟纳尔神父已经躺下，他闭着眼睛，睡姿很端正，面容依然那么温柔。
刚才的动作像是错觉。
但应明月可以肯定那不是错觉。
可以前在天空教会，好像没有这个流程吧？
瑟纳尔神父以前只会温柔和她道晚安，并不会亲吻她的额角，难道这是混乱之地的新礼仪？
应明月表情严肃想了一会儿，又扭头去看黑暗里已经闭上眼睛，陷入沉静的神父，想了想，她觉得得入乡随俗，于是轻轻爬起来，也凑过去在这位温柔的神父额角上吻了一下，认真说：“晚安，瑟纳尔大人。”
补充完礼仪之后果然好很多，应明月重新回到被子里，带着安心的笑容，慢慢沉醉在梦乡里。
只是被她突如其来动作搅乱了思绪的瑟纳尔却久久无眠。
他睁开眼睛，扭头看向黑暗中带着微笑沉眠的少女，哪怕在这样的黑暗里，她的笑容依然让他感到无比温暖。
可他什么也说不了，甚至不敢暴露自己已经不再是天空信徒的事实。
奥芙拉那么喜爱、崇敬天空神，她说起侍奉天空左右的时候语气那么欢快、那么愉悦，他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快乐的时候，也许是达成了一直以来的心愿，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她应该都过得很好。
这些好都是因为天空。
她因天空而伤心、难过，也应天空而快乐、愉悦，她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了那位主神。
他本来应该为她感到开心，应该因为她愉快而感到愉快，可瑟纳尔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愉快，他的心像一块破碎的石头，沉甸甸的，又碎成了无数复杂的思绪，每一道思绪都在说着他的痛苦和难过。
他只能在黑暗里沉沦。
他很嫉妒。
瑟纳尔猛地闭上双眼，遮住了眼里涌动的黑暗，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奥芙拉属于天空、属于光明、她不属于自己。
他隐藏在被子下的手掌紧握，指甲陷入掌心，尖锐的痛意从掌心弥漫开来。
他咬着牙不让黑暗将他完全侵袭，以防自己做出可能伤害身边少女的事情。
第71章 男妈妈 形象破灭。
第二天清晨, 应明月从美梦中醒来，舒适的睡眠环境让她休息得很好，她并不知道躺在身边的瑟纳尔神父几乎一夜无眠。
要不是还得去引渡亡灵, 她真想在瑟纳尔这里住一段时间, 和瑟纳尔神父一起生活真是愉快。
怀着这样的想法，应明月窝在软绵绵的被子里赖了半个小时的床才依依不舍起来，并对旁边同样没有起来的瑟纳尔道了早安：“瑟纳尔大人, 早上好。”
瑟纳尔神父以前都起得很早，没想到离开了天空教会之后和她一样对床多了几分留恋。
应明月好笑地想着, 麻利地爬起来洗漱。
瑟纳尔靠坐在床头，对她的道安回以温柔的微笑，但等她进了盥洗室，他脸上的笑容却慢慢退去，变成了一片沉默。
那沉默里复杂难言，痛苦又夹杂着些许欢-愉。
奥芙拉太信任他。
在她眼里, 他永远是那个温柔、宠溺、似乎天生善良的神父, 但人是容易变的, 她还年轻, 所以不明白有些人一旦变了，就会很危险。
他沉默地靠坐在床头, 一直到应明月从盥洗室里出来。
两个人洗漱完毕, 走出卧室, 准备去餐厅吃早餐。
塞西斯早就已经坐在餐厅里了, 看见应明月和瑟纳尔姗姗来迟，他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这让应明月好奇询问：“怎么了？你有急事？”
难道是海神有什么神谕？不然他看上去为什么这么急躁？
塞西斯目光隐晦看了眼站在餐厅门口、手握巨剑一言不发的凯伦，压低声音说：“没什么, 我饿了。”
“？”
应明月茫然看了他两眼，忍不住嘟囔道：“饿了还要特地跟我说？你跟凯伦说不就好了，难道还会饿着你？”
塞西斯没有说话，只有些无奈看了她一眼。
奥芙拉昨晚看上去睡得很好，可他却睡得差极了，那位骑士队长昨晚好像一直守在他门口。
任何人被一个手握巨剑目光寒冷的陌生骑士守在门口恐怕都睡不好，所以他今天一早就洗漱来到餐厅，那位骑士就跟着站在餐厅门口，依然是看守的样子，更别说问他饿不饿之类的话。
当然，塞西斯也没心情吃东西，他只是觉得危险。
可应明月无法体会到他的心情，在她看来，瑟纳尔神父不可能伤害塞西斯，他可是和她一起来的，是她的朋友，瑟纳尔神父对她很好，几乎有应必求，怎么会伤害她的朋友呢？
两个人注定无法连通想法，塞西斯在焦躁之后终于放弃了和她说这件事，又因为瑟纳尔也在，他不好说得清楚，只是更加隐晦道：“既然瑟纳尔大人过得不错，你也能放心了。”
也可以离开了。
应明月倒是没有反驳他这句话，虽然她有点留恋瑟纳尔的床，但还是点头道：“嗯，后天我们离开。”
“奥芙拉。”
瑟纳尔亲自拿来了很多她喜欢吃的早点，他温柔的眉眼染上了一丝忧愁。
“后天就要离开吗？”
“嗯嗯。”
应明月点了点头，认真看着他：“瑟纳尔大人，我没法待太久，不过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混乱之地很危险，你想做什么，我陪你一起吧？”
瑟纳尔并没有放弃，他把早点在她桌前摆好，帮她倒了一杯南大陆这边特有的奶茶，劝道：“我现在也不忙碌，可以一直陪着你。”
塞西斯在旁边听得脸色一颤。
他可接受不了这位瑟纳尔大人一路随行，很多秘密都不能让这位知道。
好在应明月没有答应，她坚定拒绝：“温室里的花朵永远也没法开得美丽，瑟纳尔大人，我不想做温室里的花朵，我希望有一天能像你一样，凭借自己的能力庇佑许多人，而不是只凭借神明的眷顾和宠爱。”
她的话很坚定，也很清楚，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瑟纳尔沉默下来，他浅蓝色犹如大海般广阔的眼眸里是深深的不舍和难过，但他还是勉强弯起唇角，“我知道，我们奥芙拉是最厉害的神明眷者。”
以前在天空教会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孩，从来是最倔强和固执的，她和菲丽思不同，想做的事情一定会达到。
瑟纳尔无法阻止，他只能怀着不舍微笑以对，然后极力压制心中涌动的黑暗。
那只恶兽被他锁在了心底，深深压抑，没有人看见。
应明月只看到了他温柔体贴的一面，和从前一样。
她笑着宽慰他：“瑟纳尔大人，你别担心，我有神明的庇佑不会有危险的，而且我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