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说话便都没了顾及,大概也是觉得,无钱出现之后,皇帝也不会对林水月另眼相待了。
今日收获的眼神格外的多,林朗皱下了眉头,也是有心想缓和下关系,便在入座之前,轻声与林水月说道:“来这边坐。”
难得不分男女席,林朗作为一家之主,他身边的位置自然是最好的。
哪知林水月恍若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走到了座位末尾落座。
林朗落了个没脸,面色沉了下来。
“瑾钰,你父亲叫你过去呢。”秦氏推了下林瑾钰,林瑾钰便顺势坐到了林朗身侧。
这让殿内的人看着,更加觉得林水月如同局外人,在林府过得凄惨了。
“从前还以为她是故作清高,才喜欢穿一身青衣,如今看来,原来是不得宠爱。”
“可不是,瞧瞧林瑾钰身上的衣服头面,哪一样不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看她那可怜样,是连我都要怜惜了。”
谭素月没好气地道:“怜惜她做什么?这叫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此前落我们面子,逞能耍凶时,可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日?”
“确实,她这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这些大家小姐自诩身份高贵,看林水月的眼神里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与嘲讽。
唯独白曼语的面色格外的难看,她形容憔悴,今日甚至打扮普通,坐在一群人中间,格外的安静。
“她这是怎么了?”谭素月问身侧的好友。
“嘘。”好友比了个手势,小声地道:“听闻她与庆王殿下起了些矛盾,殿下已经好几日不见她了。”
“选妃宴在即,她自然心急如焚,可男人的心思啊……”好友摇了摇头,目光忍不住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就是叫人捉摸不透。”
谭素月听着,面上微动。
另一边,文武百官聚在一起,也格外热闹。
都围着那位范大人,想探听无钱的消息,范恒之坐在了父亲边上,眼眸未抬便瞧见了林水月,不由得冷笑了下。
过了几日,他倒想看看,林水月还如何猖獗起来。
“皇上驾到——”
伴随着这道声音,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水月同林府的其他人一并起身,请礼问安。
她今日没有佩白玉腰牌,又这般规矩,旁人看了,只道她的好日子要过去了。
唯独林水月低头垂眸,一言不发。
她看着皇帝领着皇后并着太子庆王与几个公主从面前走过,最后一人穿着双黑色登云皂靴。
他身上独有的冷香萦绕在林水月鼻间。
林水月不动声色,待得圣上入座后,这才与其他人一并起身回座。
“无钱呢?”圣上落座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提及了无钱。
那位据说找到了无钱的范大人也是怔住,随后道:“皇上可是要现在就传无钱觐见?”
“叫进来吧。”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都未料到圣上刚一落座便直接叫人觐见。
那范大人吸了口气,却也还算镇定,转头吩咐了范恒之亲自去请。
范恒之走出宫殿没多久,便领回来了一人。
皇帝坐在了龙椅上,从上俯视,可以看见大殿之上绝大多数人的表情。
这个无钱一出现,几乎是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只除了两个人……一个是林水月,另一个,则是坐在了太子身侧的裴尘。
皇帝面色微顿,这才将视线落在了这‘无钱’身上。
却见来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袍,面容普通,一双眼里却带着十足的傲意,仿若不把任何人放在了眼里。
这身打扮看起来寻常,然而光就是这件灰袍的衣料,就是难得的珍品了。
除此外,此人身形消瘦,行动间衣袍叫风吹动,显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来。
光是看模样,倒是和大多数人想象的无钱的模样所符合。
林水月说过无钱爱钱,如今瞧着他这一身既不是很张扬,颇有文人气质,又极为贵重的灰袍也是符合林水月的描述的。
那人到了殿前,掀袍跪下:“草民李敬业,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淡声道:“你便是那无钱?”
“回皇上的话,无钱乃是草民一时兴起之下所起的诨名,不足挂齿。”
话是这么说的,可谁都能够瞧见他脸上的傲意。
未想到,皇上面色顿下:“既是如此,朕如何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无钱。”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那范家父子两个也没想到皇帝会出此言,范恒之忙道:“回皇上的话,这位居士曾到江南、蜀州、燕云三地游历。也留下了三幅珍贵的画作,其中那鹊羽图就是在燕云所作。”
鹊羽图所用的一种颜料,是燕云独有,此事却险少有人知晓。
皇帝闻言,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起来回话吧。”
“是。”这个号称无钱的人,从进殿后到如今,一直都很是镇定,倒是叫所有人对他的身份多了几分信任。
不想,在被皇帝叫起来之后,他竟是躬身道:“皇上,草民今日来京觐见,主要是为了草民的画作被人盗走一事。”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内的气氛都变了。
“被盗?”
“这从何说起?”
那林瑾钰却第一时间看向了林水月的方向,她眼含惊讶,轻声道:“水月,这事你可知晓?”
林水月看了她一眼,未吭声。
那人却大声道:“被盗走的,俱是草民的心血之作!还请圣上为草民做主,将那盗画之人绳之以法!”
“哦?”太子来了兴趣,问道:“你被盗走的,是些什么画?”
“回太子的话,是《天宫缥缈图》、《苍山云海卷》、《扶摇直上图》!”
周围倏地安静下来。
所有的视线,顿时落到了那林水月的身上。
“这三幅字画,不就正是跟她有关联的那三幅吗?”庆王身边坐着的人惊异地道。
梁少卿颔首:“《天宫缥缈图》被林大人献给了圣上,《苍山云海卷》则是太后寿宴上,胡西西从她手上得来,献给太后的。”
“至于最后一幅,如今悬挂在了太学院,是此前太学院大礼时,有人买了前去祝贺的。据闻,也是从林水月手里得来。”
“这……”那人懵了:“他的意思是,林二是那盗画之人?”
梁少卿没说话,但如今也不需要他来肯定了。
“大胆!”太子眼眸一凝,冷声道:“你可知,这三幅画,其中有两幅都被收到了宫中,最后一幅则是被人悬挂在了晋朝最高学府,太学院之中!”
那人闻言,面色一变,当即掀袍跪了下去,大声地道:“草民罪该万死!只是……画作俱是草民所作,可草民在此之前,从未来过京城啊!”
“还请圣上明察!”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将至冰点。
皇帝坐在了殿上,微眯着眼:“林二。”
林水月自席间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
第78章 欺君之罪
满殿沉静。
林水月至殿下, 与那‘无钱’对视。
那人扫了她一眼,自鼻间冷哼了声。
“你说你是无钱,那你可知, 鹊羽图中的青羽是用何颜料绘制?”
全场哗然。
“她这话里的意思, 是此人是冒充的?”
“不可能吧,听闻范家刚寻到此人时也不能确定,可此人亲自作画后, 就打消了疑虑。”
“也有可能是仿作呢!”
吵闹声中,皇帝抬眸扫了一眼。
殿内复又安静了下来。
那人反应过来, 冷笑连连:“你什么意思?可要我亲自呈上自己的画作?”
“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便是了。”林水月却不与他纠缠。
那人转向殿上:“皇上,草民不认识此女,却也听闻她盗用草民画作之事,如今她还……”
他未说完,皇帝已经抬手打断。
“你先回答她的问题。”
那人迟疑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道:“绘制青羽时, 为了寻求羽翼根根分明之感, 草民用了调配过的靛青!”
这话一出, 底下见过这画的人, 不由得连连点头。
靛青名叫靛青,实际上颜色却近蓝, 并且还是很纯粹的蓝, 这跟鹊羽图上展现出来的颜色, 确实是同步的。
不想, 那边林水月却是勾唇一笑,躬身道:“回皇上的话,此人乃是假冒。”
“你!”那人当即变了神色,随后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画卷来。
“我早知你这盗画贼心思狡诈, 在来之前就提前做了准备。”他转向殿上:“皇上,这是草民的画作,还请您过目。”
林水月就站在他身边,见状也并未阻止他。
那些画作顺利地呈了上去,皇帝仔细端详了瞬,随后让人将其递给了底下的内阁阁老们。
不少人拿眼往那边张望,眼里俱是好奇。
呈上去的画卷内的内容,皆是无钱之前的画作里画过的东西。
“今日这事,可不好办啊。”
“不错,依我看,此人无论真假,多半都是个画技超群的人,林水月想要证实他是假冒,可不容易。”
“那些画我看了,确实极为相似。乍一看,几乎分辨不出真假来。”
一片议论声中,那人逐渐直起了腰板,看向林水月的眼神中,也充满了嘲讽。
“众卿以为如何?”皇帝淡声问道。
钱阁老率先起身道:“回皇上的话,根据我等曾见过的无钱画作来说,这些画卷确实是极为相似。”
“不过所隔时间太长,臣等也不敢确认。”
太学院的山长在一旁点头,这些画大多都收于宫中。
唯有太学院内那一幅他们日日看得见,每日里看着都有不同的体验,所以了解众多。
但巧的是,这些画里,并没有太学院那一幅的展现。
“既是如此,林二,说说你的理由。”皇帝又看向林水月。
所有人都看着她,且那人还掏出了还原的画作的一部分,如此压力之下,她却还保持岿然不动。
“回皇上的话。”林水月垂眸。
庆王离她较近,一眼就看见了她那鸦羽般的眼睫。
她声音平静,未带太多情绪地道:“鹊羽图上的青羽,瞧着确实是蓝色。”
“不过用的并不是靛青,而是孔雀蓝。”
静。
那李敬业听得她这么说,人呆滞了瞬,反应过来便道:“一幅画作内用到的颜料众多,你骤然提起,我记不住也是正常的。”
孔雀蓝和靛青看着都是蓝,若真要细细比较起来,不同之处众多,所以他当即改口说自己忘记了。
却也是有这个可能性的,有些大家,便是刚画完的画,也不会去细细记录自己用过的颜料。
反而是研究画作的人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林水月却也不慌张:“可你呈上来的画卷中,勾画青羽的颜料,也是靛青。”
“还有,天宫缥缈图的宝盖用的也不是朱砂,金刚卷的金刚怒目,你点错了地方。”
她点出的地方,被人翻找出来,其中一位官员看了那个金刚卷后,大声道:“她说的没错!”
“我见过金刚卷,这眼睛确实是点错了。”
李敬业额上冷汗冒了出来,却还执着道:“任何一个作画之人,都不可能画出一模一样的画来,且保证神态、动作上的完全一致!”
“你用这些细节来反驳我,不过是在强词夺理罢了!”
林水月闻言却是笑了:“你所言不错,那你又可知,画者初学阶段第一要务,就是重复、不断地画同一个东西。”
“而且,你仿造的画确实是很像,尤其可以看出,你擅长画各类的建筑以及动物。”
“但这画与真迹,最多不过有着七分相似。”
她说罢,转朝殿上:“这点上,圣上应有明察。”
殿上的皇帝正在饮茶,淡声道:“来人,将此人拿下。”
殿下的人俱是心头一窒,原来自画作呈上之时,此人在皇帝面前,就已经露馅了。
李敬业顿时慌了,他连忙跪下:“皇上!草民该死!”
“求皇上开恩!”
“范大人!范大人救我!不是您说的……”
“啪!”他话音未落,已经被身侧的范恒之一掌掀翻倒地。
范大人也第一时间跪在殿前,以头抢地:“臣罪该万死,听信了小人谗言,还请皇上降罪!”
范恒之亦是掀袍跪下。
“朕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将心思放在了正途上,莫要动这些歪脑筋?”皇帝抬眸看向他们父子,满眼不耐。
“滚出去,罚闭门思过三个月,今日之后,朕不想再看见你。”
那范大人还欲争辩,却被殿上的太子扫了一眼,只能将满腹的话都咽了下去。
他与范恒之离开后,大殿上的气氛彻底沉了下来。
在座之人皆是明白,皇帝虽然那般说范家父子,实际上却还是极为看重这无钱的。
未想到这次跑出来个冒牌货,坏了皇帝的好心情。
“父皇,据儿臣所知,当下京城里,也有不少的官家公子、小姐擅画,今日是书画宴,不若趁此机会,叫他们来比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