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月!”林朗怒不可遏,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
他猛地闭了闭眼睛,沉声道:“这都是我们的家事,你先与我回去,此事我们再商议。”
林朗尚顾及颜面,林水月却并不打算妥协。
她淡声道:“家已分,二位日后同我也没有关系了,林府的林是林朗的林,与我林水月无关。”
“以及,对分家之事,若林府上下有任何的意见,可以传信于我。”
林水月抬眸,漆黑如墨的眼里,不带任何的情绪。
“我们,公堂见。”
说罢,她不管这两人是何神色,旁人又对此事作何议论,转身便走。
胡西西等在门口,见她行来,竖起大拇指道:“厉害。”
不过又忍不住道:“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翻了,不免对你的声誉有所影响。”
林水月面色平静:“无妨。”
胡西西一想就明白了,笑道:“也是,比起这个,以后你带来的无上荣耀,也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了。”
她们二人说笑着一路往前。
林水月一走,林府众人也待不下去了,与林水月前后脚踏出宫殿。
林朗气急败坏,若换了从前,只怕早已忍耐不住朝林水月发作了。
怒气匆匆离了宫,抬眼就见林水月上了一辆崭新的马车。
她竟是连这些都准备好了。
林府来时的马车侯在旁边,马车还是那个,里面的人却少了一个。
其实来时林水月也几乎没有说话,如今少了她,好似没有任何不对。
但她刚才的话,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令林朗始终黑沉着脸,一言不发。
林瑾钰更是面色苍白,低头垂目不敢有所动作。
林淮尹亦是表情复杂,他想起了早前曾与林水月说过的话,如今想来,只觉荒唐。
林家的人,从林朗到秦氏再到他。
都认为林水月理所当然的该退让,也并不觉得留下林瑾钰,并且一门心思倒向了林瑾钰的事,有什么错。
如今再想来,这何曾不是一种欺压。
以为林水月除了听话别无他法,所以他们肆无忌惮。
连带着林水月一朝得势,林朗下意识地,也是去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完全忘记了林水月愿不愿意。
“真是反了天去了!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子女对父母这般蹬鼻子上脸的,竟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秦氏越想越气:“老爷,等回了府中您可得要好好教训她……”
“闭嘴!”林朗一声暴喝,叫她瞬间失了言语。
“我教训她?你怕不是忘记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如今品级也不过比她稍高一些。”
林朗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讥笑道:“原本她若想另立门户,没有我应准,是怎么也没可能的。可如今,她是官身,别说是另立门户,就是彻底脱离林府,我都管不着!”
秦氏被他吓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老爷,您这意思是,咱们这当父母的,如今还拿她没办法了?”
林朗冷笑,知晓她见识短,索性不再与她分说。
办法是有,但就如林水月所言,只能对簿公堂。
可一来,他们对林水月确实只有生恩,二来,林老夫人站在林水月那边。
他哪里都讨不到好处!
哦,许是还有另一个法子,那就是去圣上跟前哭诉。
可如今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应该知道,圣上面前最得脸的人是谁!
他去找皇帝,那就是自讨没趣!
林朗忍不住闭上了眼。
想他这半生俱是小心翼翼,为了仕途谋划深远,不想却在儿女之上栽了个大跟斗。
林朗越想越气,待得回到府中,发觉林水月所谓带走的行李,竟是只有一套她亲自设计打造的麻将。
其余的,林府置办的,他给的,甚至连带着那对牌,她都没要。
哦,还留了个小厮。
“二……小姐说,她身上穿走的那套衣裳,还有红缨,以及小的几个伺候惯了的,日后就归她了。”
小厮看着林朗黑如锅底的面色,小声地道:“小姐说,您好歹也是朝中大员,不能够在这些事情上也与她斤斤计较。”
“若您实在觉得吃亏,改日朝上见了,她便补您个五十来两银子,想来、想来也是够了。”
眼见林朗已经被气得快晕过去了,那小厮最后磕磕巴巴说完,转头就跑。
“回来!”林朗强撑着一口气叫他,怒声问道:“林水月搬到哪里去了?”
这个林水月有交代过,那小厮正色道:“倒也不是特别的远,也就离林府八条街一十三个胡同,在朝安大街的秋叶胡同处。”
“那边只有一处宅邸,便是林宅。”
林朗一听,差点被他气撅过去了。
什么叫做不是特别远,离了大半个京城叫不远?
而且林水月买的那个宅子他也知道,那宅院修建得极为漂亮,还在京城很是繁荣的地界。
空置许久,一直都未有人入住,倒不是因为其他,就是价格太贵了些。
多贵?
近三万两白银!
这银子,还是上回林水月说无钱同意把《天宫缥缈图》卖给他得来的!
他将底下的产业田地置换了,才堪堪换了点银子买下了那幅画。
眼下想来,林水月是用她自己的画,赚她爹的钱,置办她的宅邸。
她怎么那么聪明呢!?都叫她算计完了!
第82章 上班第一天
冬风呼啸, 大雪纷飞。
议事殿外,清晨才扫过的宫道上又落满了雪。
好在大部分的朝臣已抵达殿口,正三两成群议论着朝事。
远处白雪皑皑, 难得上下一片素净的皇城内, 缓缓行来一人。
那人每走一步,门口的议论声便轻一分。
凌冽冬日里,林水月着红色披风, 也没有打伞,只将披风的帽子戴在头上, 手里抱着个汤婆子。
天冷路滑,她却恍若走在了康庄大道上,与身侧走几步滑一下的宫人形成对比。
至殿前,方有两个伶俐的宫人替她除去了披风。
林水月今日穿着身碧色连天绣绿梅的衣裙,头戴玉簪。青碧本不是多扎眼的颜色,可晋朝官袍皆为大气的石榴红。
她往人群里一站, 还真就如衣裙上绣着的绿梅, 一枝独秀了。
“她还真来上朝了?”
“这女官在朝中能作何用?总不能当个摆件吧。”
不过若按林水月的容貌, 当个漂亮的摆件倒也不错。
林朗站在一旁, 冷沉着面容。
林水月受封后,林府反而成为了笑柄。如今满朝文武看他父女二人的眼神多古怪, 另有当日林水月在殿中随口说出的林瑾钰谋害林老夫人一事。
不知为何, 在京里传开了来。
旁人倒是还好, 不过当个热闹看。可那永昌伯府不免有些担忧, 这几日,永昌伯便明里暗里来打探此事真假,而梁夫人也是借了机会日日上门。
叫林朗苦不堪言。
但都已经至这个地步了,林瑾钰的婚事也不能退了。
他坚定此事是林水月胡言乱语, 永昌伯府有所怀疑,也不能如何。
至于林水月,她以为得封个女官便了不得了。那便叫她好好感受下朝堂,待碰得一鼻子的灰,就知晓悔改了。
殿门一口,林朗转身拂袖,走在了最前方。
林水月全然没注意到他,唯独就是进殿前,前面的人身子摇晃了下,咳嗽着往她这边倒。
她下意识伸手搀扶了下,抬眸撞上裴尘带笑的眼。
林水月:“……大清早的,你碰瓷呢?”
“何为碰瓷?”不待她回答,裴尘又笑:“二小姐真是心善。”
林水月:?
裴尘身子不好,故而较为特殊,他来早朝身侧也跟着人。
林水月抬眸看向砚书,却见这小厮眼观鼻鼻观心,活像没注意到他家主子快摔了一样。
“你家小厮都这德性?”
裴尘只笑:“砚书。”
那小厮瞬间活了,自林水月手中扶过裴尘。
“二小姐何日给我答复?”
林水月正拍着自己的衣衫,闻言头也不抬:“你不是说叫我慢慢考虑?”
裴尘轻咳了两声,他面上沉郁的病气散了几分,瞧着比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精神了些。
“也是,只二小姐记得,考虑我一人足矣。可莫要做那等招惹了人,却又不想负责的薄幸之人。”
“你们还在外面做什么?”林水月尚未回答,便被人直接打断。
她抬眸见太子面色阴郁,冷声道:“早朝要开始了。”
早朝伊始,文武百官各归其位。
只有林水月位置尴尬,这其中并没有她的位置,也无人告知她应当站在何处。
她面色平静,待皇帝坐至殿上龙椅后,便自觉站到了队伍最末。
“林二呢?”不想,她刚站定,便听得殿上皇帝的声音。“来,到殿前来。”
一时间,两侧所有官员,俱是抬眼朝她看来。
林水月微顿,随即在这些个灼热的目光之下,缓步走到了最前面,离皇帝所在的殿上仅一步之遥。
荣忠站在殿前右侧,笑意吟吟地看着她。
皇帝抬眸,扫了下左侧的位置,林水月顿悟,便站到了殿前左侧。
“以后,这便是你的位置了。”
满殿哗然。
这些人本以为,林水月即便是上了早朝,左不过同个宫女一样,随侍在一旁。
不想,皇帝就直接将她叫到了跟前。
素来皇帝跟前只留一个人,便是宫中大总管。
大总管的这个位置,谁都清楚,不是官员,偶尔却比得任何一个官员都要重要。
连后宫争斗都清楚皇帝跟前的人,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下可好,凭空多了个林水月。
底下的朝臣不知该作何感想,反正林朗的脸是绿了半边。
“早朝开始——”荣忠的声音响彻殿内。
众臣回神,均是行礼问好。
等皇帝赐了平身,不少人才反应过来,这何止是荣宠,简直是将‘天子近臣’四个字挂在了脸上。
站在那个位置,可是每日要受到百官朝拜的。
一时间,许多人心中俱是五味陈杂。
但容不得他们多想,早朝已经开始。
进入年末,累积的朝事不少,刚一开始便有七八个官员出列。
然而不等他们开口,皇帝先道:“鄞州的灾情呢?事到如今,还是一无所获?”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回皇上的话,如今天寒地冻,京城至鄞州的水路大半冻结了,水路不通,只有走陆路,这路途遥远……”
“朕要听的,不是各种理由,而是那边灾情如何!你们一日日拖延,怎么,是要朕亲自下江南去查看?”
“臣等不敢!”底下朝臣哗啦啦跪倒一片,但皇帝再问灾情,俱是无人回答。
一片沉寂中,皇帝忽而开口道:“林二。”
眼瞧着这事闹了半个时辰,突然被点名的林水月,反应及时:“臣在。”
“他们都不敢说,便由你来说,鄞州灾情到底如何?”
底下跪着的林朗眼皮子猛地跳了跳。
听得身侧的官员小声议论:“她如何得知?”
“这便是天子近臣的坏处了,圣上正在气头上,她就杵在跟前,不问她问谁?”
“看来,这朝中的花瓶,也不好做啊。”
庆王回首道:“鄞州那边情况还未打探出来?”
梁少卿忙道:“周大人所言非虚,且实际情况更差,离京的路都被大雪封了,便是真的有了消息,也很难传递进来。”
“那她……”庆王不由得担心。
“原本也只是个侍书女官,圣上应当不会责怪于她。”
话虽如此,同梁少卿等人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官员,却不免觉得林水月有些活该。
“拿鄞州灾情为自己做筏子,企图一步登天时,就该清楚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能耐。”
“不错,女子做什么官。哪怕只是侍奉笔墨,也该有侍奉笔墨的模样,如今引祸上身,便是咎由自取了。”
这些人在入朝堂之前,俱都是青年才俊。
自诩学富五车,可真正入了仕途,才知官场浩荡,自己难以博得青云直上的机会。
反而是被各种事务磋磨了性子,致使心态不平。
当瞧见林水月骤然得了圣宠,自然不会高兴。
满殿沉静中,林水月的声音格外的清晰:“据臣所知,此次鄞州遇雪崩,受灾范围极广。”
“主要灾情源自鄞州下一县城,名曰荆山县,此番雪崩之下,荆山大半倾覆,而仅就荆山县便有数十万百姓,荆山覆盖之下,另有荆山县附近的周口、满度二县受灾严重。”
殿内气氛微妙。
不说底下的臣子没有想到,连皇帝都是随口一问。
皇帝有心惩治此番在鄞州一事上,掩盖消息之人,便存心找个由头发作。
不想在整个朝堂都探寻不得鄞州消息之时,林水月却这般清晰明悟。
“这……林大人是从何得知这些消息的?”沉默许久,不免有人发出了疑惑。
倒也并非不相信林水月,消息全面至此,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只不过她如何在这么多官员束手无策的情况下,报出准确的消息,确实令人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