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之大,竟是叫那些原本沉浸在了自己思绪里的学子均是抬头望来。
却见黄昏落日之下,林水月身披着霞光,那落霞与她娇艳的面容融为一体,夕阳落在了她瓷白的小脸上,连带着她鸦羽般的眼睫,都被染上了霞光。
这面容过于出色了些,以至于让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为之晃神。
徐子乔便是其中之一。
在徽明书院时,徐子乔便有一个称号,那便是不动如山。
便是外面下雨了着火了,甚至是杀人了,他都可以全神贯注在文章之上,不游移,不放空,更不可能抽离。
而眼下,他提笔许久,迟迟未曾落下。
“旁的不说,这位林大人,当真乃是人间真绝色。”白羽感慨了句,
“可悠着点吧,再言语冒犯,小心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瞿斐然笑他。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那严昊复又大声嚷嚷了起来。
将眼前这幅极美的落日美人图都给破坏了。
“林大人,你这是报复!是刻意打击,你……”
林水月啧了一声,放下茶盏:“真吵。”
语毕,严昊便被侍卫堵了嘴,直接拖离御花园。
满园皆静。
第101章 赔礼道歉
严昊当了出头鸟, 帮着这些各地上来的学子官员试探了林水月深浅。
而今见着林水月言出必行,又是学宴第一日,便纷纷收起了心思, 潜心文章去了。
只这日学宴后, 刑部侍郎林水月的威名,在一众外来学子及官员中,都变得极为响亮。
连带学宴后自宫中离开的路上, 都能听到人不断热议。
这热闹,直至第二日才散了去。
今日学宴照旧开放, 不同的是,林水月刚一入宫,就被人请到了翰林院中。
几个学士对昨日文章究竟给谁人头名而起了争执,她是主考官,当由她来决定。
“……能够想到民生根本,足以见得他思虑深远, 这在一众只知晓纸上谈兵的学子当中, 也是难得一见的。”
“可他虽提及民生, 所列举的举措却过于理想化, 推行不易,光是这一点上来说, 如果要判给他第一, 未免太过。”
“林淮尹到底还只是个学子, 对于具体施行的政策不了解, 能够有这般理解,就已经胜过其他人了,老夫还是那个意见,头名非林淮尹莫属。”
说话的人, 是翰林院的王学士,也是太学院内的师长。
今年已经六十有五了,在翰林院多年,享誉盛名。
底下的年轻官员不好反驳于他,却又是在觉得林淮尹虽有才,却当不得这个头名。
面面相觑之下,有人轻咳了声,想让林水月来拿意见。
总归,林水月是主考官。
这林淮尹是她的哥哥,她若点了林淮尹为头名,他们便是不愿也无可奈何,左右她官职高,旁人奈何不得。
抬眼去瞧,却见林水月坐在窗边,依着半开的窗户。
那白玉般的手指,翻动着手中的书册。
他们在这里议论得热火朝天,这位林大人倒好,竟是找了个好位置看起闲书来了。
眼瞧着外面日头更盛,转瞬便要到学宴开始的时辰了。
这些官员也顾不得其他,只能道:“林大人,您倒是也给个意见啊?”
林水月翻动着手里的书,闻言淡声道:“什么意见?”
那官员见状就更焦躁了:“便是昨日交上来的那些文章,圣上要我们评选出前五,待得稍后的学宴上也好拿出来评讲。”
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人没憋住火气:“大人该不会还未看过这些文章吧?”
林水月放下手中的书册,将其反扣在桌面上:“看了。”
“那您是如何想的?这前五名究竟给谁?”
面对着这一屋子急迫的人,林水月微顿了瞬,眉头轻挑:“说实话?”
那问话的官员险些被她这话噎住,那不然呢?
“林大人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直言,你可是主考官。”王学士扫了她一眼,冷哼了声。
林水月一听,当即就不跟他们客气了。
“徐子乔、齐铭晔、瞿斐然、白羽。”她眼都不眨,直接吐出了四个名字。
未想到这话一出,整个翰林院内一片死寂。
只因这四个,都是那徽明书院的学子。
而方才他们争论不休的,则是太学院的文章。
林水月这何止是没听到他们说话,简直是没有将他们的话放在了眼里。
那王学士当即黑了脸,嗤声道:“林大人的评选标准是什么?前五名竟然有四位都出自徽明。”
林水月微顿:“那不是。”
未等这屋内众人松口气,她淡淡地道:“我心中第五名也出自徽明,只是他的文章比起前面这四人,欠缺了灵气,我没记住名字。”
王学士:……
他这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气晕过去。
当下抖着一双手,颤巍巍地道:“若是不清楚之人,都要以为林大人出身江南,同那徽明书院之人来往密切了。”
“王学士这话从何说起?”
王学士嗤笑:“若非如此,大人怎会如此偏爱徽明,将前五名都给到徽明学子。”
“自然是因为他们写得好。”林水月面色如常,轻扣着桌面道:“其中之最,当属徐子乔,不光文章若行云流水般,更是言之有物。”
“他的文章里,列举了近三年江南当地的官场,更对君臣之道颇有见解。有为官多年的老臣之犀利,又不失个人见解。”
“在我这里,当属最佳。其二是齐铭晔,此人对官场见地之深远,甚至超过今次一并来京的许多官员。”
“且智谋深远,文章极为难得的提到了君臣之道,臣民之道。”
她说到此处,抬眸看向王学士:“此二子无论学问、行事风格,都是此番所有学子中的最佳。”
翰林院内鸦雀无声。
林水月所言的,这些官员并非是不知道。
相反,昨夜批阅这些答卷时,他们就已经激烈辩驳过一番了,都一致认为徽明书院这几人,均是不简单。
可是,昨日是学宴第一日。
皇上还坐在了殿上。
太学院自建立之初,就属于皇家的一部分。
在这等盛宴上,叫江南来的学子拔得头筹,不光是皇帝面上无光,连他们这些往日里在太学院奔波来回,算是太学院师长的人,都颜面无存。
尤其,是在多年来太学院都压了一众学院一头的情况之下。
叫他们认定太学院学子不如人,这……
确实是为难他们了。
林水月无视他们面上的神色,重新拿起反扣在桌面的书册,淡声道:“这仅是我一人的意见,该如何评定,并非是主考官一人的事情。”
“按照规矩,是要参考主考官及底下五名官员的意见。”
“眼下你们人数众多,即便我这一票能当两票用,却也并无任何作用,所以,你们只需按照自己的意见来做便是。”
她重新投入其间,眉宇里带着些冷然:“不必来问我的意见。”
气氛尴尬。
那些官员一时觉得林水月不讲道理,却又无法反驳。
“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家,以为运气好一步登天,便能明白这官场了。”王学士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冷声道:“不知该说是天真,还是可笑。”
王学士资历高,且年纪大,寻常底下的官员也不敢轻易同他计较。
然而林水月位高权重,他们也招惹不得,只能低声劝导了那王学士,转向文章评选之上了。
只是他们探讨的声音,比起此前低了不少。
林水月恍若未闻,她的注意力还集中在书上。
这些官员口中的闲书,其实是她此前为避免忘记,用英文默写下来的原著。
自她穿书后,许多事情同从前截然不同,这书便闲置了许久。
今日突然翻出来,恰好就是因为眼前这事。
林水月记得,原文里考上了状元的人,是林淮尹。
可昨晚她熬夜看了徽明一众学子的文章后,深觉其中差距。
若没有徽明众人,林淮尹那一篇文章,确实是不错。虽然笔触稚嫩,但是却也言之有物,唯独是官场上的东西他过于想当然了些。
所提的政见,没有任何的参考意义。
但总体而言,在太学院所有的学子中,林淮尹还是出众得过分了。
可这一切的情况都建立在了没有徽明众人的前提之下。
徽明学子,尤其是为首的四子,实在是过于出彩了。
林水月来京城后,并非什么都不关注。
裴尘殿试的文章,并着前些年他所写的几篇,她都有看过。
裴尘确实是难得的奇才,且有些东西,已经具有相当可怖的前瞻性。
无人可敌是常事。
但裴尘这样稀世之才到底难见,人间更多的,还是如徽明四子这样确切的人才。
整体而言虽不如裴尘,但这四个人年岁都小,且各成风格,假以时日若能够进入朝阁,未来必定成为国之栋梁。
裴尘能一人撑起晋朝之繁华,却无法肃清繁华之下的腐朽。
去掉腐肉,也需要有新生力量顶上,方才能够从内而外的散发生机。
这个道理,林水月明白,殿上的皇帝不可能不清楚。
所以她实在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会令得皇帝无视才华横溢的徽明四子,而选择了林淮尹。
她手指在书间滑动,至其中一行顿住。
找到了。
然而上面所写的内容,却叫林水月面色微变。
原文提到,科考之前,京中发生了一桩走水案。
走水的地方不是别处,正好是徽明所有学子住的客栈。
那客栈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徽明大半学子葬身火海,其中,便有如今的徽明四子。
原文对徽明的描述不多,仅是一些侧面描写,科考之事也是一笔带过。
后文却提到了齐一鸣因失火之事,丧失太多学子,以至于失了心智。
没两年便去了,徽明自此没落。
而太学院接连出现重臣,一跃成为最大的书院,吸纳了大批学子前往。
林水月合上书册,面上看不出情绪来。
恰好翰林院的人也吵出来了结果。
争议之后,他们还是将头名给到了林淮尹,只是到底受了林水月的影响,给了徐子乔第二的名次。
而徽明的其他人,便未在榜单之上了。
底下的官员拿来给林水月过目时,都端着小心,唯恐林水月发难。
不想林水月看都没看,只挥挥手让他呈出去给皇帝了。
她说过,她的反对无用。
而且此番评选,徽明的人应当比她更清楚结果。
日头逐渐升高。
外面也热闹了起来。
林水月随着一众翰林学士离开,到了那御花园门口,却是被人给拦住了。
这拦住她的人倒也不是别人,而就是那严昊严希兄弟两个。
周围的学子来来往往,瞧见林水月同这二人站在一起,都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天启的把林大人拦住了?”
“这又是怎么了?那严昊失心疯了,还想要招惹林大人?”
“这谁知道呢?”
徽明的一众学子恰好也在此时过来,听了这些人的话,白羽抬眼就看到徐子乔深邃的眸,扫向了热闹处。
他一时顾不得齐铭晔的嘱托,勾住了徐子乔的肩膀,将人往自己跟前带了些,语气散漫地道:“子乔啊,你还不知道吧,就在前些日子,圣上特地为林大人赐了婚。”
“赐婚的对象倒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北伐将军裴尘。此前你还读过他的文章,说此人实在了得呢!”
徐子乔收回目光,听得他的话沉默了下来。
齐铭晔扫了他一眼,却也并未阻止,沉声道:“学宴便要开始了,走吧。”
白羽这才笑嘻嘻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徐子乔同他们一并进了御花园,他步履沉稳,走得却比较快。
仿若走快一些,就可以将身后的喧闹都抛之脑后。
那边,来往学子众多,天启书院也算人多势众,一不会便聚集了二三十人,以严昊为首,阻拦住了林水月的去路。
林水月今日着了身月白色衣袍,腰带勾勒出她单薄清瘦的身形,站在了这么一群男子面前,将她衬得越发玲珑娇小。
只是她一抬头,那双黑眸冷然一片。
顿时便让眼前的人感觉自己矮了一截。
“何事?”林水月面色淡淡。
严希推了那严昊一把,严昊面色不好看,目光游移,也不敢同林水月的对上。
“林大人。”严希见状,只得率先开口道:“学生今日过来,是携兄长严昊,为昨日学宴冒犯之事,向您赔罪。”
严昊也终于回过了神来,他咬了咬牙,哪怕是丢人,也承担不起自此不能进入学宴的后果,低声道:“昨日都是学生之错,不该口出妄言,拿女院的学子来说笑。”
“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他说着,躬身朝林水月行礼。
只是这礼,到底是行得不伦不类的,那身子也没完全躬下去,反倒像是林水月在强迫他赔礼一样。
来往的学子见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议论纷纷。
“你们说,林大人会就此原谅他吗?”
“天启是四大书院之一,严昊怎么说也是天启最主要的学子了,总是要给些面子的。”
“也是,昨日他被赶出学宴,也算是丢脸至极了。”
唯独女院的一众学子愤愤不平。
“这会倒是知错了,此前在面对上咱们时那股咄咄逼人的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