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少年仿佛没有知觉,冷着眼望着狭窄的山路,眉眼阴沉,他怀里还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正不安地扭动。
他忍不住摸了摸兔子的背脊,感受到它的害怕,唇角勾着,眼里却是一片漆黑,声音仿佛没有情绪,“怕什么,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好像他也曾和某个骗子说过。
早知道,那个时候,就该让她自生自灭。
他眼睛越发黑,抚摸着兔子,仿佛在同它说话,“本座很不开心,该怎么办才好,偃思归那个老匹夫活了那么久,也该去死了,对不对?”
通红的兔子眼映照着少年颠倒错乱而不自知的模样。
它并不能回答少年的话。
衣摆如风,少年看似闲庭信步,脚程极快,很快,来到山门前,守卫的傀儡上前来,机械地挡着他,“站住!这里是我们偃教的地盘!寻常人止步!”
李宵然冷眼看着他,笑容阴郁,他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大袖鼓起,称得身子却发单薄,“止步?真是笑话,本座就是来找你们算账的。”
煞气如同罡风,浓雾一般从少年体内溢出,将傀儡紧紧缠住了,狠狠一绞,瞬间化作齑粉。
宫殿外传出一阵凄厉的鸟鸣,瞬间,越来越多的傀儡倾巢而出,将李宵然团团围住。
偃教护法闻声赶来,看到他这副煞神模样,一时之间慌了神,“李宵然,我们偃教同你无冤无仇,你来这里做什么?”
“无冤无仇?想把本座的人夺走,这也算无冤无仇吗?废话少说,偃思归那个老匹夫在哪里,本座要让他生不如死。”
护法勃然大怒,“魔头,你休想!”
李宵然瞬间失了耐心,身上煞气带起一阵罡风,所到之处,如过无人之境,哀嚎声此起彼伏,兔子吓得几乎要逃窜,却被李宵然紧紧抱住了,动弹不得。
很奇怪,眼睁睁看着李蜜芽离开的时候,他心绪不宁,被段雨凉所伤。
可是,她离开后,他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杀戮的欲望反而越发喧嚣,好像不这样做,他心里的恨意就无法平息。
鲜血蜿蜒了一路,直到最深处的殿门被他身上的煞气推开。
少年猫似的游走进入空荡荡的殿内,任凭长明烛将他影子拉长,他伸手轻轻拭去兔子皮毛上的污血,抬眼看向了宝座上怒目圆睁、须发皆白的老人。
唇角勾出一抹笑来。
李宵然终于察觉不对劲,抚摸着兔子耳朵,低声笑了起来,“真没意思,原来这老匹夫早就死了,不过,本座,好像又被愚弄了。”
第32章 少年心绪
冷寂的夜色下, 鲜血凝成了一条又一条黑色的小河,偃教傀儡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少年躺在屋顶, 双手枕在脑后, 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夜色, 长睫凝着冷月, 寂寂如鸦。
雪白的兔子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最后从他衣袖里叼出一根胡萝卜, 三瓣嘴不停嗡动, 啃得有滋有味,发出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忍不住捉住兔子口中的胡萝卜,眼睛乌沉沉的,“你就知道吃。”
可怜的兔子听不懂他的话, 通红的眼睛懵懂地盯着他看,他顿时觉得无趣,一把将手松开, “算了。”
一瞬间让李宵然想起少女躲在床上,掩饰道:“是我磨牙的声音。”
其实明明是她雕刻簪子发出的动静。
李宵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别过脸。
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李蜜芽了。
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笨兔子, 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怀里的这只可比她听话多了,养着它更省事。
她离开也好, 是他不要她了。
可是,四下无人,安静得诡异,他又忍不住从怀里拿出那支雕刻着菟丝花的簪子, 细细摩挲。
难看。
就和她人一样讨厌。
一种从未有过的火气让李宵然雪白的脸铁青,浓浓的阴翳覆盖在眉睫处,滚边的大袖在月色下明暗交加,边缘如同镀了一层霜。
李宵然心里烦的很,干脆闭上了眼睛,可是睫毛一直颤动,仿佛也在为自己的自欺欺人提供切实的佐证。
“李师弟。”甜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宵然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可抑制的欢喜从心口蔓延到全身,他却攥着手,咬牙切齿,“李蜜芽,你还知道回来啊!”
不知名幽香小蛇一般钻入肺腑,勾魂摄魄。
李宵然一怔,低头却看到少女乳燕投林一般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抱住,“李师弟,我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他心口狂跳,却冷笑不止,“本座不信你。”
垂眼看到少女垂着纤细的颈子,忽然发觉她穿的衣服好薄,晶莹的肌骨在月下几乎纤毫毕现。
他喉结无意识滚了滚,隐约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太对。
少女仰着脸看他,明明干净纯洁的小鹿眼中竟然流露出几丝妖娆,“那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
怎么才相信?
他满眼讽刺,冰冷地望着她,一言不发,少女柔软的手臂忽然缠住了他的脖子,她仰着脸,花瓣般的唇印在他脸颊处,带起一阵痒痒的触感。
冰凉的吻如同夜露,带着属于夜晚的靡靡之色。
他心口一震,四肢微微发颤,无所适从。
少女睫毛下藏着一对明亮狡黠的眸子,她问,“那这样呢?”
他讷讷的,双臂用力,一把箍住了她的腰肢,仿佛无师自通,他天然就知道该怎么继续,尖细的虎牙恨恨咬了咬她的耳垂,“你若是再离开本座,本座就……”
对了,他又伤不得她,他能怎么办?
难道真的把她变作傀儡吗?
为什么想想就让他觉得很没意思,偃教那些傀儡同死人有什么分别。
可她实在可恨,他忽然一把将少女按倒,俯视着她,一直盯着她看。
他像一只矫健的野豹将猎物摁倒那般,手钳制着她的肩头,血液在脉络中汩汩流动,心脏也在灼热跳动。
她的足踝缠着他的小腿,视线流连处,她给他的感觉始终是白皙的,脆弱的,仿佛不堪一折。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她占有。
可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纠结,还不待继续下去,少女在他怀里沙一样消失,他茫然无措,“李蜜芽!”
他瞬间回过神来,睁开眼却看到近在咫尺的月亮。
他猛然坐了起来,左顾右盼,树影如同丛丛怪手,凄清无比,根本没有少女存在过的痕迹。
原来只是一场梦。
他阴沉着脸,一把提起睡得正香的兔子,兔子受到惊吓,蹬了蹬小短腿,他拎着它的耳朵,不知在对谁说,“走了。”
玄色衣摆轻振,李宵然翻身跃下屋檐,头也不回地离开。
出了偃教,往西一直走,越过群山,便是连星海的方向,他抱着兔子,不停告诉自己,不要在意李蜜芽,可心里满是不甘。
他迫切需要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忽然想起今日看到偃思归那个老匹夫的死状,灵气穿胸,一招毙命,杀他的人是当面交锋,而不是背后偷袭。
他步履一顿,偃思归这个老匹夫邪里邪气,也算是有几分本事,李宵然自觉自己杀他也不可能那么容易。
所以,他要么遇到了熟人,被对方出其不意偷袭杀死了,要么就是遇到了什么极厉害的人物。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都说明,那个人绝对不简单。
*
夜晚降临后,村子里无比寂静,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鸡犬不闻。
李蜜芽就守在村长家里,这里离祠堂近,村民对祠堂十分看重,晚上还会点着灯,透过木制窗户,能看到零星的灯火。
这个村子靠山,夜间风冷,到了子时,风声呜呜回响,如同鬼魅幽泣。
李蜜芽坐在火堆前,心里想着,也不知道凌师姐那边怎么样了,茅草噼里啪啦燃烧着,哔哔啵啵的声音在夜色下格外突兀。
“李姑娘,难为你守夜了。”帘子被掀开,村长身上披着衣服,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拿着一壶酒,笑得羞赧,“我也没什么可招待李姑娘的,不知道李姑娘喝不喝酒?夜间凉,正好驱驱寒气。”
李蜜芽摆了摆手,露出个笑来,“不用了,村长,谢谢您,我不喝酒的。”
村子又劝道:“这酒是果子酿的,不烈,李姑娘尝尝。”
“不用了。”
见她推辞,村长只好笑呵呵道:“唉,女娃娃嘛,不喝酒,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酒,我家那口子都不肯让我喝。”
李蜜芽听他意思好像是自己犯了酒瘾,拿她当挡箭牌,略一思忖,她起身,帮他将帘子举起,笑容甜蜜,“村长,这么晚了,怎么不睡啊?”
他坐到火堆前,忽然叹了口气,自顾自斟了杯酒,要推到李蜜芽面前,“李姑娘,实不相瞒,我这心里很是不安,你说凌仙子她可以捉住莲娘子的鬼魂吧。”
李蜜芽抵住伸过来的搪瓷碗,“不用了,您喝。”
村长也不客气,尴尬笑道:“都一把年纪了,还犯酒瘾,该罚。”
李蜜芽安慰道:“凌师姐她很厉害,您可以放心的。”
村长却面带犹豫,左顾右盼,“说实话,凌仙子的长相和我们有些不同,眼睛竟然带着一丝蓝色,李姑娘,你说,凌仙子会不会也是什么精怪啊?”
说话间,淡淡的酒气在鼻端弥漫开,的确带着果子的清香,只是让人有些醺醺然。
李蜜芽一怔,心里觉得不太对劲,拨动火堆的木棍一顿,又不动声色地继续。
她垂着眼,“可是,如果是精怪,村长一开始怎么还留她呢?凌师姐可是很认真要为村子里解决妖物的。”
村长有些悻悻,话渐渐多了起来,“我也只是有些害怕,唉,村里的青壮年都昏迷不醒,家家户户都是些老弱妇孺,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了,只好让凌仙子试试。”
“不过,如今见李姑娘来了,我反而更信任李姑娘,李姑娘这副模样,长得更像是仙子,对了,李姑娘本事应该很大吧。”
李蜜芽眼睫一颤,“村长谬赞了,凌师姐才厉害,不然就不会独自一个人在村子外面寻找莲娘子的鬼魂了。”
李蜜芽漫不经心地拨动火堆,眉眼在半明半暗,她忽然问道:“村长,我听人说,十多年前,你请了个道长帮忙镇压莲娘子的怨气,你还记得那个道长长什么模样吗,叫什么名字吗?”
村子又啜了一口果酒,半眯着眼,“道长?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嘿嘿,我记得,那道长可真是气派极了,通身白衣,玉人似的,又年轻又精神,瞧着不过二十来岁,担得起风神俊朗,至于名字,实在太久了,我想想,好像……叫什么爻什么阳的,听着怪拗口的。”
李蜜芽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深,“你是说,阳爻君!”
村长乐了起来,“对对对,就是他。”
忽然,一声凄厉的女声传来,搅得四周的窗户不停振动,不停发出剧烈的哐哐声,李蜜芽忙要起身察看,身后又传来一阵凛冽的风声,寒意逼人。
酒壶倒在地上,果酒淌了一地,香气浓郁。
村长哎呦一声,大惊失色,“李姑娘,快躲开!”
李蜜芽下意识回头,看到一张满脸是血的美人脸求助似的望着她,声音凄厉,悲喜交加,“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十几年了。”
“李师妹!”身后的凌月岚看到女鬼朝着她而去,生怕她受伤,心顿时揪了起来。
李蜜芽下意识抬手要挡,莲娘子的手已经穿透她的胸口,一阵莹润的白光忽然亮起。
李蜜芽身体又变得滚烫无比,整个人软绵绵倒下,凌月岚赶紧要把她接住。
少女倒在她怀里,胸口冒着一阵又一阵白光,不安分的菟丝子从她体内长了出来,嫩黄的菟丝花轻轻摇曳。
这等奇景让村长吓得脸色发白,指着李蜜芽哆哆嗦嗦,“妖怪,她,她是妖怪!”
失去意识前,李蜜芽还想着,莲娘子身上果然有不世珠。
只是,她为什么要把不世珠给她?
凌月岚蹙着眉望着李蜜芽,捉起她的手臂,体内生花,她是菟丝花妖?
可她身上明明一点妖气都没有。
第33章 兔子昏迷
少女胸口处冒出的白光, 分明是吸收不世珠后的反应。
可是,不世珠是神物,她为什么可以吸收?
还有, 她体内为什么会生出花来?
凌月岚复杂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李蜜芽, 心里感慨, 这个李姑娘, 身世恐怕不简单。
凌月岚一边抱着她, 一边冷眼看向了满脸血污的莲娘子, 问道:“你刚刚对她做了什么?还有, 你身上的不世珠是从哪里来的?”
村长吓得躲在一旁,哆哆嗦嗦地望着莲娘子,“李姑娘这副模样,原来都是莲娘子害的!”
莲娘子望着凌月岚, 忍不住冷笑起来,“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不想再当一个孤魂野鬼了。”
莲娘子又转脸望着村长, 脸上血泪斑驳,可她唇角却微微翘着,瞧着十分瘆人,“十几年前, 你派了一个道长来对付我,可惜,那道长非但没让我魂飞魄散, 还让我在人间滞留许久。”
村长骇了一跳,“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月岚淡淡开口:“或许就是为了今日吧。”
莲娘子笑了起来,款款道:“姑娘说得没错,那道长给了我一枚不世珠, 说是为了让我躲避阴司的勾魂。”
说到这,她忽然望着李蜜芽,“原以为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可谁知,我同时也被困在了不世珠里面,脱不得身。”
凌月岚冷冰冰道:“那你为什么又把不世珠给了她?”
“是因为那道长曾经嘱咐我,若要想解脱就得将不世珠送入一个姑娘体内,交代完之后,那道长便不见了。
原本,我正愁怎么能够找到那姑娘,前几天,忽然发现自己能够从不世珠中脱身,我便知道,她来了,这才有了刚刚这一出,不过,这姑娘想必是个不简单的人物,竟然值得那道长牵挂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