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纪铮头一个进来，看到这场面，却立刻放轻脚步，还抬手给跟来的老师、志愿者示意，让他们别贸然闯。
老师们都是有经验的，他们刚刚只是着急，现在看到秦清抱着少年，两人都平安安静，也就松了口气。
跟少年最熟悉的老师缓步走过来，蹲在秦清身边，喊他的名字。
“诺诺，我们该回家喽？”
少年没有动，反而贴秦清更紧，好像有点害怕离开她似的。
老师愣了下，诺诺还从来没有这么愿意亲近一个人。
“要不，我送他回去？”秦清试探着问。
眼下似乎只能如此。
秦清跟诺诺打商量，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
诺诺似乎没听懂，但他抱着秦清的姿态稍微放松了些。
秦清就试了试，先是起身，再是往门口挪。
她一个瘦小的女人，抱着个比她还高一头的少年，少年还要贴着她的胸口才肯走，十分困难。可这一路，秦清半点儿不敢松开诺诺半步，她发现每走出去一段，诺诺就害怕的更紧的抱着她，直到她把他送上车，他才勉强松开些。
老师和志愿者都跟上车，纪铮最后一个上来，直接坐在秦清旁边。
他眸底深沉，盯着秦清的后脑勺，手握成拳，强忍着心疼。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随着他们一起回到学校。
这间学校是距离艺术馆最近的。
秦清回去的时候，事情好办了些，因为诺诺居然在她怀里昏睡过去了。
老师把诺诺带下车，就匆匆送他去做检查。
留下个志愿者，帮忙送秦清去医务室。
他们已经看到她头上有破裂的痕迹，血顺着她的短发流出来，恰好染红了雪白的衣领。几个志愿者在车上就红了眼睛，老师更是满脸感激，不断双手合十感谢她。
秦清倒没太在意。
她倒霉习惯了嘛。
三天小伤，五天大伤不说，连她的车子，都得三天一洗，否则上面必定落满了鸟屎！
整个艺术馆十八个露天停车位，停七八辆车，就她的车子最遭鸟屎。
医生给她包扎的时候，她就把这些讲给志愿者听，安慰人家。
志愿者是个小姑娘，听得直接落泪。
“秦策展，你也太倒霉，太可怜了！你，你以后可一定要找个疼你的人，否则你可怎么办啊！”
说着抹眼泪。
秦清：……
原来安慰别人最好的方式，已经不是告诉人家，我很倒霉了吗？
她挠挠脸，尴尬的看纪铮。
谁知撞上一张冷脸。
纪铮的表情严肃中居然还带了几分肃杀，他眯着眼睛，紧紧盯着给她包扎的医生。难怪她刚刚总觉得医生手抖，敢情不是不专业，是被吓得！
她可不怕，啧一声，叫纪铮：“小铮，你出去吧！”
纪铮回过神，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又在同情别人。满肚子火，没地方发不说，也舍不得走，只能硬咽下，还赔上一张笑脸给她看。
“我不走，我看着你才安心。”
他一撒娇，秦清那点子小火苗顿时消散成云烟，自己先道歉：“好啦，我当时是没办法，不许生气啦！”
纪铮哪儿还有气？他拉着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她包扎完，又去看诺诺。
他已经输液睡着了，躺在床上，苍白着一张干净却瘦削的脸，看起来安稳乖巧，半点儿没有刚刚闯进去时候的骇人。
老师又特地出来谢秦清，叹了口气。
“诺诺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好像不是抑郁症？看起来更像是焦虑症或者……”
“他是自闭症。”
秦清没猜测到，老师告诉她了。
“诺诺之前的情况没这么严重，他的病症更倾向于亚斯伯格症，经过药物控制，年初的时候，已经完全可以学着接触外界。可是几个月前，他哥哥突然没了消息以后，他的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了。诺诺本来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他父母只支付了半年的费用就失踪了……”
之后某次做公益活动的时候，诺诺认识了哥哥，哥哥跟他兴趣相投，知道他的情况后，就持续给他交费。
但哥哥的收入情况似乎不好，而且越来越差，到前几个月，哥哥突然失踪，诺诺见不到他，开始出现智力严重退化的情况。
“我记得有两次，他说到过‘明阅艺术馆’，所以办活动的时候，我就去问他。当时诺诺的眼睛都亮了，一直点头，是很明显的回应现象。我高兴坏了，以为他在逐渐好转，就申请带他去艺术馆，可万万没想到，给你们添了这么大，麻烦！真是太对不起了！”
老师又在道歉，秦清忙摇头。
她理解，无论自闭症、抑郁症，这些孩子们突然会出现什么情况，都是无法预料的。
可如果诺诺起初只是亚斯伯格，秦清想试试让他好转过来。
“他哥哥叫什么？在哪儿工作？”也许，她可以帮忙找找。
第六十二章 ：凶宅
诺诺的事故发生在办公区，没有影响公益展，展览完美结束，孩子们的画基本在当晚就销售一空，这事儿第二天就上了新闻。
只是贺晟和秦清说定的见面，延期到了三天以后。
贺晟的电话是在纪铮带秦清回家换衣服的路上打来的。
秦清压掉电话，本来想抽根烟，被纪铮一个眼风打过来，只好讪讪把烟盒扔回抽屉里。
他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片刻，回来的时候，递给她杯冰美式。
“清姐，你总是受伤生病的，要不干脆戒烟吧？”
纪铮边开车，边建议，有意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试试吧！”
秦清喝了口冰美式，通体舒泰，语气却有点儿懒洋洋的，一听就是没走心。
她大学没毕业，就为了还学费贷款去了邵氏明阅，沈阅要求高，跟着她压力大，后来跟了邵之雍，要应酬要帮他把公司建起来，又是几年重压。
秦清到现在最庆幸的就是，熬夜数年，头发健在！
不像白慧懿，俩人一样大，已经开始靠卷发维持发量，还在到处打听植发机构。
每每想到这个，秦清都迷信的觉得，八成是烟民肺替她承担了头发的损失吧？
她把一杯咖啡喝光，家也到了，下车咖啡杯一扔，她就抱着平板往家冲，进门进书房，门一关，无声无息。
纪铮换了衣服出来，正好见她关书房门，叹了口气，朝里面喊了句：“清姐，我去买菜。”
全无回应……
‘世外桃源’小区外有条商业街，里面有个大型超市，国产进口商品都有，纪铮在海鲜区转悠，寻思着要不要买新下来的蟹回去给秦清熬秃黄油拌米饭吃。
秦清好像挺喜欢，但又嫌腥怕腻，每次想吃，就吃一小碗，吃完大半个月都不肯再动第二次。
所以纪铮不买成品，都是他自己做，做好了分在小小的分装盒里，一次一盒，能放到来年盛夏初秋蟹黄时，再做第二次。
“纪助理？”身后有人叫他，声音有点儿犹豫。
纪铮一听就猜是平常合作的人，摆出张温和的笑脸，回头一看，却是早晨才在医院里见过的江宁。
“江副队来查案？”
他看他还是那身衣服，也还是提着那只包，想起来进小区的时候，看见过几个穿制服的警察在里面。
“是。”江宁话不多，指了指购物车里的几罐啤酒和一堆方便食品。
“去你们小区搜证，正好买点东西再回去。”
他推着车，跟纪铮一起走，看他一只一只挑螃蟹，看看壳、看看肚脐，还要看蟹鳌，最后还要拿手垫垫分量，十只螃蟹，挑了大半天。等螃蟹都过称装好，他似乎才注意到自己在旁边，一愣：“江副队还有事？”
江宁不善跟人搭讪，被纪铮一问，面色有几分尴尬，他点点头：“有些话，的确想问问秦小姐，不过不算是公事。”
纪铮想想，不是公事，难道是私事？
他挑眉，江宁这回反应过来了，忙摆手：“纪助理别误会。”
今天路瞻的尸检结果出来，发现他在被抛尸之前，可能服下了某种药品，导致出现幻觉。
这个发现让案情更复杂，因为他身体上还有些特殊的伤痕，所以目前出现了三种致死原因：
一种是服用药物后跳楼自杀；一种是被强迫做出某些事情后，服用药物导致出现幻觉，跳楼自杀；而之前推断的被人推下楼，反倒因为家里清扫的过于干净，成了最不可能的。
没办法，江宁只好带着人到埋尸点再去搜证。
可小区早就把那块地铺平，还重新种了花草上去，死活都不让他们动不说，江宁还吃了物业的白眼，要不是因为是警察，差点儿让赶出去。
同事们气得要命，江宁倒是理解。
高档小区挖出尸体，案子又因为他们保密措施没做到位，被媒体曝光。
小区里已经住进的住户都嫌晦气，好一些的，请些东西回来镇宅，不好的直接搬走，还到处宣传说这里有凶宅，楼盘刚刚开发的三期销售量瞬间下滑到冰点，已经连续好几天，连个看房的人都没有。
再这样下去，开发商就得破产。
这小区销售时候，最大的亮点就是开放商跟物业是同一家集团的，买了相对放心，可现在集团出了问题，物业分公司眼看就要跟着倒霉，也就难怪物业对江宁他们翻白眼。
小区里也有不在乎的，还有好不容易买一套房，绝对没法搬走的。
秦清算前者。
出了事的时候，秦牧提过让她跟过去住，被她拒绝了，她懒得天天听他唠叨，自己住，她自在，小铮也自在。
可秦牧事后还是让人送了把桃木剑的小摆件过来，秦清见摆件做的不俗气，还挺文艺，就让纪铮找个地方摆着了。
其实在她眼里，路瞻的尸体跟小区里偶尔过世的老人尸体一样，过世了，搬走就好，又不是在小区门口陈尸，她转头就忘了。
这个江宁上午见秦清的时候就发现了，所以碰到纪铮，才想到跟他搭话。
“我们想看看那下面有没有留下的药片，他体内的已经消化干净，分析起来太费劲，倒是在口袋里找到只口香糖盒子，盒子很旧了，看起来倒像是装过药片，就想碰碰运气。但没实际证据，就没办法让物业再挖开那里。临走的时候，有个物业保安小哥告诉我，秦小姐的哥哥是这家公司的股权人之一，应该能说得上话，让我们找秦小姐试试。他也没说清楚是哪个秦小姐，不过我从顾慎言那儿打听到，秦牧先生似乎跟秦清小姐更亲密点儿，所以……”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下面的话，好像说不出口。
纪铮也听明白了。
路瞻的案子，因为跟何洛有一点点关系，秦清也很上心。
既然江副队要查，那就让物业翻开看看，一则不是大事，二则案子早解决，对秦家、对秦可甚至秦清，都有好处。
不过，他不想这么轻易答应江宁。
他不像秦清，对任何人都百分之百信任，他怕他们利用了秦清，又不能好好保护她，最后再把她卷进去！
第六十三章 ：你懂
纪铮跟江宁说，用不着秦清亲自打电话，他能搞定，但有条件。
江宁愣了下，脸色微微沉了沉。
“纪助理不帮忙也没什么，咱们照旧是朋友，可你要是想替谁拉我下水，那就当我刚刚的话没说。”
他生气，但没说完立刻走，还是想让纪铮帮忙。
纪铮反倒笑了。
他生的白皙，看着偏瘦弱，笑的时候俩小酒窝深深的，明明快三十的人，偏偏就能笑出一副天真少年的样子。
这张笑脸骗了秦清二十多年，也骗了不少她身边的人，人人都觉得，纪铮还小。可江宁什么样的犯罪分子没见过，纪铮的伪装在他跟前，还是差了点，他能看出来，这人心思沉，难对付。
他警惕性更高了。
但纪铮笑的很和善，他可没准备跟江宁对着干。
“江副队怕什么，我们虽然是商人，可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不至于拉你下水。不过是想跟你交换一些路瞻案子的信息。早晨你见过清姐，也知道，她很关心这个案子，因为跟她弟弟有关。”
江宁松了口气。
纪铮看着深沉，但这话绝对是真话。
秦清的着急根本没掩饰，他看得出来。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案子没破之前，所有信息都是封闭的，不过案子结束后，我肯定第一个把真相告诉你们，这样行吗？”
纪铮摇头：“不行。”
江宁就想放弃，可纪铮给了他个台阶：“清姐不关心路瞻，她想知道的，只是跟何洛有关的信息，比如像今天早晨那样，让她知道何洛和路瞻可能有关系就行。”
江宁想了想，秦清也算是跟案子相关的人，他刚刚不也把路瞻案子出现状况，需要挖土的情况跟纪铮说了？
他笑了笑，倒好像是他太迂腐了。
“好，我答应你。”
他答应的痛快，而且立刻就给了纪铮一个信息。
“我们今天调取了小区将近半年的监控，发现路瞻在死前一个多月，曾经来过这个小区，而且在门房打听过秦清的名字，而那张照片的拍摄日期，就在那几天前，所以其实……”
江宁给了纪铮个‘你懂’的眼神。
纪铮立刻点点头，很是感激：“多谢，这个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秦小姐如果的确想通过华盛查出什么，需要我们帮忙，也可以随时开口，我们在制度范围内，尽全力配合。”
纪铮反倒要一再请江宁把这个消息保密，毕竟出现过秦可那事儿。
江宁点点头：“把消息曝光出去的是两个新来的实习生，已经给过处分了，这个案子现在我接管，再有此类问题，我亲自出面解释。”
有了这个保证，纪铮彻底放心。
他给孟胥打了个电话，说了情况，孟胥就直接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