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所经历的绝望黑暗不停在脑海里闪现,放在口袋里的手已经沁出了汗, 呼吸变得急促,不管多少次牟足劲想要冲破这道桎梏,得到的都是失败, 从死到生犹如在深海中抓住了浮木,再无力挣扎只能四处飘荡。
他不指望任何人, 想尽一切办法自救。
前面的路漫长, 心里揣着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按下陆然的电话,随即又取消, 输入那个放了他一下午鸽子的人。
许时俊想试试看,他如此急切地想要靠近,这个人到底能给他怎样的力量。
只是结果和白天一样让人绝望泄气, 先是没听到,而后是不耐烦地拒绝,现在直接关机。
面无表情的俊脸终于裂开, 抬头看着无半点光亮的天空笑出声:“老子不怕……”
而颤抖的手却控制不住地拨通了陆然的电话,待那边接通,许时俊呼了口气,声音低而沙哑:“我在我家这条路上, 你来接我,快点。”
陆然正和朋友一起吃饭,听到许时俊天塌了一样的口气,撂下筷子赶紧去接人,不顾朋友不解地喊叫。
许时俊没再往前走,听到身后传来车子行驶的声音,快速藏在不显眼的黑暗中,看着自家的车开过去,才出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家庭成了他不愿想起也不愿谈及的词,这十几年的时间中不信任、厌恶如奔流的河水一般不断壮大。
陆然来得很快,看着快冻得脸和白纸一样的好友开了暖风,很快车里暖起来。
等许时俊脸色终于红润,才开口问:“和家里吵架了?”
许时俊不想说这一次他被许老板打了一巴掌,也不承认自己委屈,看着前面闷不吭声。
陆然也不追问:“我和群里的几个人定了包间一起吃火锅,菜刚上,去吃点。晚点我带你去我家,放心,我自己的房子。终于不用每天被管着了,真爽。对了,明天晚上有活动,去玩一会儿?”
许时俊这才开口:“怎么?看上谁了?”
难得从陆然的脸上看到羞涩,看来是真动心了,也没再继续问:“那就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一次又一次地亮起,屏幕彻底黑下来,许时俊这才按亮屏幕看着眼着妈那个字出神。
寒冷的季节,火锅无疑是最受大众喜欢的,这家店才开不久,生意火爆,再加上这两天过节,来的晚了只能在外面等。
许时俊跟着陆然来到包间,看到坐在角落里正和人贫嘴的顾鸣哼了一声。
陆然顿时明白过来,看来好友今天不光因为家里人受气,在陈梨同学那里也没落个好,连带着把顾鸣都埋怨上了。
其他人看到许时俊赶紧叫人,有人帮着拆餐具,有人叫服务员重新上蘸料和点菜。
一阵忙活之后包间里只剩他们,陆然用公筷下肉片,随口问眼睛盯着锅里的顾鸣:“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圣诞节还要补习?”
顾鸣摇头:“我妈给我放假,本来说让我带师父去玩的,她给我发短信说明天有事,你们有去处吗?带我一起?”
许时俊心里的冷意更深,看来是真心喜欢,今天腻在一起都不够,明天也不放过。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这会儿更沉。
陆然将好友的情绪收入眼底,笑着说:“有啊,明天带你去看美女,你师父一天到晚忙什么?天天学习也不怕学成傻子,明天把她也叫上。”
顾鸣愁眉苦脸:“我师父说一不二,她说不去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那我不管,她不去,你自己一个人玩去。那地方可不是谁都能去的,正好我带别人去。”
顾鸣早就听说高中的这帮大少爷很会玩,之前没什么机会,现在摆在眼跟前怎么能放弃,赶紧说:“行行行,明天我肯定想办法把她磨来。你们要是真有那种心思,我劝你们死心吧,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不乐意跟有钱的大少玩,尤其是有钱无脑装满草包的,人家看不上,智商碾压懂吗?”
陆然拿筷子敲了下他的头:“干你的事,废话那么多。”
许时俊想起许老板听到陈梨的情况时紧皱的眉头,心里冷意更深,也没了说话的兴趣,安静地吃东西。
在座的几人都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像之前那么能侃了,都冲着陆然使眼色。
陆然有点犯愁,许时俊小时候发生的事没法说,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清楚,这在江城是不能提及的秘密,更是家丑,只能笑着调侃:“许哥看来要当一回挑战者,拿下陈梨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小野马。”
许时俊刚把肉放嘴里嚼了嚼往下咽,被小野马三个字给呛了个结实,麻辣锅底,那是真的辣嗓子,灌了几杯饮料火辣辣烧灼的感觉还在。
陆然好笑不已:“我就提了个名字,你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反应吧?”
许时俊的声音更显沙哑干涩:“滚,什么话那么难听。”
陆然笑起来,一会儿却笑不出来了,陈梨这个家世太普通了,还有个尖酸刻薄的奶奶,那天在操场上扯着陈梨打的样子看得出不是个善茬,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擅长撒泼蛮不讲理。怎么看中间都隔着山和海,不过好在他们年轻,谈了也不能好一辈子,早晚会分,许时俊也不是会为一个女孩子和家里闹矛盾的人。
直到多年后见过了好友那般疯狂凶狠的模样,陆然才发现自己并不懂许时俊在想什么。
昨天晚上陈妍因为涨工资兴奋了好久,两人天南海北地聊到很晚才睡觉,陈梨第二天又睡到很晚,如果不是有人敲门把她给吵醒,也许她能直接睡到十二点以后。
她穿上外套下来打开门看到宿管阿姨有点意外。
“陈梨?你的手机关机,你弟弟找你,赶紧下去吧。”
弟弟?她哪儿来的弟弟?先去卫生间刷牙洗脸换好衣服才下楼,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酷酷少年,走过去无奈地说:“我不是给你发过信息说今天有事吗?”
顾鸣讨好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就是无功不受禄,不想花我妈的钱。我不为难你,晚点我带你去个地方玩行吗?都是同龄人,我保证是正经场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半小时把你送回来行吧?”
陈梨确实还想拒绝,到底在顾鸣的热切目光注视下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好吧,我只是去看看,待一会儿就走。”
“好,没问题,那我下午六点过来接你,这段时间你先抓紧时间处理你的事情。”
陈梨看着顾鸣心情大好走路带风的离开,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个男孩浑身的尖刺,十分不好亲近,拨开外面的那层冷淡,也不过是个爱玩乐说笑的温暖小男生。
好梦被搅现在回去就算躺下来也睡不着了,因为多了安排外的行程她只能尽快将选定的几套题给做完,一下午她都没出宿舍门一步。
到下午五点五十分,陈梨照着答案自己给自己批了卷子,只有几道小题因为没有记清楚概念出了错。
陈梨穿好衣服拿下架子上的围巾系上,实在怕冷,又戴了顶有两颗可爱绒球的奶白色毛线帽子,更显得她脸小,皮肤白皙软嫩,樱桃小口粉粉的。
她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路灯已经亮了,离六点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还没见到人。刚拿出手机要给顾鸣打电话,不远处传来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大学霸吗?圣诞节站在学校门口干什么?等开豪车的哥哥来接呢?”
陈梨眉眼冷下来,眼前这三个人是高三班出了名的刺头,不敢惹有钱的少爷小姐,只逮着学校善良胆小的同学欺负。
为首的杨牧一脸凶相,尤其是眉毛上方那道扭曲的疤更显得吓人,听说是和社会上的混混打架被砍伤的,对方直接被他送进了医院躺了个把月才好,后来就成了三中没人敢惹的人物。
陈梨稳得住没有慌,给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在学校门口造次,当然她也不会接话,这些人向来是越理越来劲,最后成了一块甩不开的牛皮糖,到最后怎么洗都洗不明白。
杨牧被这个漂亮傲气的女孩彻底无视了,很不爽,摸了摸下巴,想到什么笑得眼尾上扬,那块疤随着表情颤动扭曲:“学妹眼界高,连和没跑车的哥哥说句话都不屑?瞧这脸蛋被冻的,哥哥带你去喝点热的暖暖怎么样?”
遇到这种人说不怕是假的,社会各个角落都存在这种蝼蚁般的人物,从他们身上找不到一点闪光点,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制造黑暗和乌烟瘴气。
陈梨给顾鸣打电话那边却没有接,焦急和怒火腾地窜上来,她当即决定不去那个什么狗屁地方了,回宿舍躺被窝不是更舒服?
陈梨余光瞟了眼学校值班室,保安大叔低头刷手机,显然压根没发现这边的情况。
校门口到宿舍中间的距离不算短,如果这三人有心纠缠,中途会发生什么……所以最好的办法只能去值班室等这几个人走了,她再回宿舍。
被这些人盯上很倒霉,以后得多长几个心眼,尽量不像现在一个人等个不守信的破小孩。
陈梨转身往回走了没几步,那三个人就将她围起来:“别急着走啊,小学妹怎么这么没礼貌?好歹吱个声,哥哥唱独角戏很尴尬。”
杨牧低头看到陈梨的手机屏幕亮起,不顾陈梨怒视抢过来,接通:“天气太冷,哥哥帮你接。喂,今天小学妹和我们约好了,没空应付你,识相点不要来打扰我们。”
陈梨忍无可忍,跳起来抢手机,几次失败招来三个人的轰然大笑,杨牧笑得眼睛眯起:“小学妹想要抱抱,开口直说,哥哥不是小气的人,这么费劲干什么?”
陈梨紧紧地咬着唇,她气得浑身发抖,三个壮实的男人将她堵得严严实实,推搡着她往外面走,陈梨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着推了一把三个人中最瘦的:“滚开。”
这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终于惊动了沉浸在手机中的保安,快步出来指着杨牧大骂:“又是你们三个,干什么,还不把人放开。”
陈梨抢过自己的手机,小跑着躲到保安身后,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直接拨下报警电话。
被推的那个人眼尖跑过来抢走她的手机摁下挂断键:“妈的,这女的骨头硬啊,想送我们去见警察叔叔。你还挺能耐,谭静那个娇小姐的手段打不折你的骨头,以后哥几个帮你松松。”
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直接碎的不能看,后壳也被震的滚了几滚孤零零地在不远处躺着不动了。
“陈梨是吧?除非你在这座城市消失,不然以后哥几个天天到你面前刷存在感。不就是找有钱人卖的,还真以为自己多金贵呢?”
陈梨压抑的怒火在此刻全数被点燃,二话不说脱下身上的书包冲着这个嘴贱的人一顿猛砸,这两天也没顾得上剪指甲,正好方便她冲着那张倒胃口的脸一阵乱挠。
“你妈生你的时候真应该拿八四消毒液好好的把你泡一泡,恶臭成这样,我就比你金贵怎么了?刷存在感?刷啊,我怕你?”
陈梨的反扑让在场的人都愣了,那男的没防备脸上已经多了几道指甲道子,还有那书包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敲得他脑袋咣咣响。
旁边的几人回过神赶紧往开拉人,偏这女的跟甩不开的狗一样,死逮着同伴咬,杨牧用力攥着她的头发捶了她几下才算将人拉开,嫌恶地把人往旁边一推,看着摔倒在地上的人破口大骂:“给脸不要脸的臭娘们,今天过节爷不动手,过几天给你尝尝拳头的……唔!”
保安本意是想将人吓走就算,哪知道这女孩上前撕扯了一顿,他还没反应过来,又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两个学生,冲着那三个流氓拳打脚踢。
尤其是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压着杨牧往死的揍,杨牧的头被他抓着朝地上撞,几下就已经见了血,这么打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保安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刚拉了一下自己反倒挨了一拳头。
“三个臭鱼烂虾还敢冲你爷爷嚣张,叫什么喊什么?疼?接电话的豪劲去哪儿了?嗯?”
陈梨从地上爬起来,天冷了地面也结实,好在她刚才用了巧劲没有摔的太狠,羽绒服上蹭了灰洗洗就能行,用了几个月的手机就这么报废了,里面还有她存的好多资料,实在太可惜了。
保安捂着被揍得肿起来的脸,急切地问她:“这是你的朋友吗?快让他们住手吧,再打下去要出事了。”
陈梨对眼前的许时俊,心情十分复杂,又恨又无奈,转念一想,今天是凑巧碰上了,但并不代表这个三个垃圾不是一早就有刁难她的打算,越想越恶心,捡起书包在杨牧狠狠地砸了几下。
地上的人连爬起来都费劲,更别说报仇,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地哀求不要再打了。
陆然喘着气站直身体,单手叉腰,轻蔑地看着他们:“要是给我知道你们还敢来找陈梨的麻烦,提早做好从江城滚蛋的准备,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许时俊如墨的眼眸锁着狼狈的陈梨,路灯下的漂亮女孩眼睛里噙着愤怒和泪水,心头莫名一紧,他虽然好奇陈梨会不会有其他的情绪,可真正看到了他却恨不得她从没有遇到过这些。
打架出了汗,冷风吹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走到陈梨身边,笨拙地说:“你……伤哪儿了吗?对不起,路上耽搁了,没能早点赶过来。”
陈梨压在心里的所有害怕和委屈全都化成了泪水,稀里哗啦地往外面倒,冲着他无理取闹地大喊:“是你让顾鸣来找我的,都怪你,要不然我就不会碰上他们,就不会摔了手机,摔疼我,你怎么这么讨厌,我不想看到你。”
陈梨哭诉的没一个字每一个词许时俊都听在耳中,他本想附和,听到最后那句,咧嘴笑道:“那不行,我专门来找你的。过节呢,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当补偿怎么样?如果你心里还是不舒服,我再把他们揍一顿?”
陈梨噗嗤一声笑出来,遇到这么糟心的事确实换个环境转移下注意力比较好,现在回到宿舍,在这个状态下,兴许会将上辈子那些不愿回想的难过重新回放一遍。
不过就算不想,恨意一直满满地,从未消失过。
许时俊带着陈梨往车边走,两人下车太匆忙,车灯大亮,门没关,车钥匙也没拔,风在车厢里肆虐了个遍,温度不比外面好多少。
陆然往过看了一眼,踢了杨牧一脚:“明天不管你是用爬的还是让你的小弟抬着,明天我要看到你亲自把新手机还给陈梨。”
陆然搓着手上了车,暖风迎面而来,这种温度落差还是让他打了个冷颤,缓过劲来开车往许时俊要求的地方去:“真不和我去?那边好多兄弟都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