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还没来得及回答,周霆鹤又跟着病床进了严守区。病床被推进其中一间病室,然后紧接着从里面推出来了三个移动病床,病床上似乎都躺着人,但被子已经蒙到了头顶。
陈家俊跟着病床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已经来不及躲闪的沈青禾,十分意外。
他看了一眼病床,然后快步走过来,侧身将沈青禾挡在身后,等病床被推过去了,才转身问道:“沈小姐,你怎么来这儿了?”
沈青禾没有说话,她脸色铁青,还沉浸在刚才那三张床经过时她心里突然生出来的膈应来。那是尸体吧?是吧?
陈家俊看她脸色不好,知道是吓着了,一转头正好看到周霆鹤出来,就指了指沈青禾,又指了指外面,意思是“你自己处理,我还有事”,就下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二更合一 ·
周霆鹤过来,安慰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沈青禾问道:“你刚才看见了吗?陈队长竟然挡在了我前面?”
沈青禾语气震惊,在这之前,陈家俊在她心里可是妥妥的坏人,她一直以为陈家俊对周霆鹤从羡慕嫉妒上升到恨后,连他身边的都列入了加害范围,以至于他上次想至自己于死地。
可难道她想错了?
周霆鹤朝陈家俊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刚才他是个警察。”他的音色淡淡,一如既往。
周霆鹤看着她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句话他刚才就问过,只可惜没有听到沈青禾的回答,于是这会儿又问了一遍。
“我刚才看到织云姐了,听她说了监狱的事,就想着上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周霆鹤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刚才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啊?我好像看到伤口……”沈青禾压低了声音,“好像是刀伤和枪伤。”
这两种伤口她在周霆鹤身上都见过,因为是两世为人的首次,所以印象深刻。
周霆鹤沉默了一下,含糊说道:“都是从其他地方运过来的,暂时安置到了四桥监狱,可那边的环境太恶劣,这些人本来都有重伤,没想到会引起群体性的感染。”
“那……那医院能治好的吧?”感染了最重要的就是要用抗生素消炎。
沈青禾知道这时代还没有像阿莫西林那样药效的消炎药,可磺胺吡啶之类的药物还是有的。
可周霆鹤却道:“伤药本来就是紧俏货,就算是医院也没有那么多能浪费在罪犯身上的。”
“可不是送他们来医院了吗?”沈青禾瞪大了眼睛。
“舆论。”周霆鹤只说了这两个字,就拉起沈青禾的胳膊,“这些事你别管了,医院太乱,我先送你回去。”
沈青禾本想再说,可看到严守区又推着几床被子蒙到头的推车出来,心里一颤,只好赶紧和周霆鹤下楼。
刚下到一楼,沈青禾就和一个边走路边低头看就诊单的男人撞上了。因为周霆鹤一直拉着她的胳膊,他走的又快,沈青禾为了跟上他的脚步,一直小跑着,所以当跟眼前之人撞上的时候,她一点防备都没有,直接碰了个满怀。
沈青禾被撞了个咧跌,又因为一只胳膊还在周霆鹤手里,所以直接顺着眼前人的身侧,侧身倒在了地上。
“疼……”沈青禾胳膊肘磕到了地上,疼的她直抽气。
“小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撞她那人反应过来,赶紧蹲下来扶,可扶到一半两人打了照面时,双方都愣了一下。
沈青禾一把将人推开,不妨失了支撑,上半身又往地上扑去。好在这次周霆鹤已经蹲下来,右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就将人提了起来。
沈青禾起身后,仍然心有余悸,退到周霆鹤身后才转过身来看那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二丫的舅舅,那个杀人贼!
那人脸上同样意外,但当看到了周霆鹤时,立刻垂下了眼眸,隐藏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叫了声“周队长”。
周霆鹤点点头,问道:“谁让你来的?陈队长?”他现在是陈家俊的外线,又正好在医院有事的时候出现在了这里,周霆鹤难免会想到陈家俊身上去。
自从这人被陈家俊保出去,他本来是想找沈青禾的麻烦,可被周霆鹤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关着门和魏局长深谈了一次后,沈青禾就被彻底从之前那件镇宁山尸坑事件中摘了出去。
陈家俊没想到自己苦心攢的局这么容易就被破了,而他竟一点甜头都没有尝到。彻底得罪了周霆鹤的同时,又得罪了沈青禾。
当然,沈青禾他是不怕得罪的,可她和魏局长最宠爱的外室荣织云的关系很好。要是一举将人压下去了还好,可这一失败,他算是被人家狠狠记恨上了。
于是,连带着自己亲自保出去的人,陈家俊看着都有些不顺眼了,但又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这人暂时还是得好好的留着。
那人看了一眼周霆鹤,连忙道:“不,不是,我是给孩子看病来的,跟陈队长没关系。”
沈青禾顺着他的视线侧头去看,果然就看到刘寡妇抱着二丫站在不远处。
刘寡妇瑟缩着,压根就不敢抬头看沈青禾。二丫被她抱着恹恹的趴在她的肩头。
从沈青禾的角度看过去,二丫头上的斑秃比她之前所见又大了不止一倍,而她头上的头发已经被剃掉了。
周霆鹤打量似的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才拉着沈青禾出了医院。
车上,周霆鹤送沈青禾回家,见她情绪有些低落,只好找话题道:“上回那批药,剩下的你什么时候给我?”
问完见沈青禾没有任何反应,他碰了她一下,问:“在想什么?”
“在想世道能坏到什么程度,才会将人送进医院等死。”沈青禾的语气有些沮丧,就是在刚才,看到刘寡妇的时候,她才想明白,原来周霆鹤说的舆论是什么意思——原来,让人在监狱死去和在医院死去是不一样的。
虽然是罪犯,但死在监狱就会引起舆论哗然,可死在医院,就能给那些政客们赚一波好感。
“我之前真的想不通,刘寡妇为什么会恩将仇报,虽然想救自己的弟弟,可人性总不至于可恶到那种程度,毕竟我是真的想帮一帮她女儿的。她对着自己的女儿怎么忍心说出那样颠倒黑白的话。可我刚才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了,乱世里,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良心这种精神层面的事情,对于连安稳日子都过不上的人来说,似乎真的不在她们考虑范围之内。”
“你说的对。”周霆鹤道,“可我觉得你很……沮丧……”他犹豫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适合此时气氛的措辞。
沈青禾道:“是有些沮丧,可更多的是庆幸。”她扭头去看他,“之前你不是问过我,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吗?”
“那地方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生病了有人治,有药吃。被人冤枉了,也有人帮你讨回公道。”
那个地方和平而美好。
不得不说,沈青禾之前都是十分谨慎的,因为身上藏秘密,她对这世界一直都十分戒备。从来不主动提及关于自身的任何事情。
可这一刻,她太想说一说了。就想在这绝望的时刻,提醒下自己,还有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呢,那才是自己真正生活的地方。
周霆鹤看着沈青禾嘴角含笑,他突然有些羡慕她,“我从来不知道上海还有这样的地方。”
“会有的……”这句沈青禾说的极轻。
等将沈青禾送到弄堂口,她临下车时又回头说道:“周队长,你要的药我会尽快准备好的,等好了我给你打电话。”
周霆鹤就说了句:“多谢。”
沈青禾问道:“那些药能用到像医院那样的人身上吗?”
周霆鹤有些意外的看向她。沈青禾从开始就表现出了极度的聪明。她之前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甚至表现出的态度都是极力避开这些话题的。生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可这回却是一反常态。
周霆鹤却没有回答她,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沈青禾等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因着这触及灵魂的感概,沈青禾这次的速度才这么快。
但周霆鹤不知道。当他进了仓库看见那十五箱药时,眼睛里浮现出了隐隐的兴奋。
“你先验验货?”沈青禾递给他一根一头扁平的铁棍。
周霆鹤接过,插进了箱子的缝隙里,只撬了一下就将箱盖撬开了。
当看到玻璃罐子里那一粒粒的胶囊时,周霆鹤愣住了,“这全都是阿莫西林?”
沈青禾点点头,“我想过了,其他的药呢你自己想办法也能弄到,我就不费那功夫了。以后我只给你提供这一种药,管够,不过你的药钱也得跟上啊。”
周霆鹤看了她一眼,道:“老规矩,你拿着支票,自己去银行提吧。”
“我现在不要现金了。”沈青禾道:“你可以付给我同等价值的其他东西,比如说珠宝首饰之类的。”
沈青禾之前算过一笔账,如果每次都只收现金,就太麻烦了,因为她还得想办法将民国现金转换成现代人民币。沈记彩妆店里的生意够好了,再加上永安百货专柜赚的钱,她账户里的钱源源不断的进来,而这些她做嫁衣生意已经足够了。
周霆鹤这边的钱最好能一次性变现,珠宝首饰再合适不过了。
但对周霆鹤来说,她这个要求就有些奇怪了,况且他一个男人,哪来的那么多珠宝首饰给她。
沈青禾道:“那就劳烦周队长自己想想法子吧,总不会比我冒着风险给你找药还难吧?”
两人正说着话,阿元找的运货车就到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直接在车行租了一辆,自己开着就来了。
阿元和周霆鹤一箱箱的将药品搬到车上去,等他们搬完开车走了后,沈青禾又去找专门看仓库的冯四。
冯四是替别人看的场子,这里所有的仓库出租事宜都归他管。
冯四正就着花生米喝酒,看到沈青禾进来,立刻就笑道:“沈小姐,仓库用完了?”
沈青禾点点头,将钥匙还给了他。
“你们这儿的保安不错,我觉得东西放这儿挺安全的,以后要是有了要存放的货,我还放你这儿。不过……”
冯四也是个人精,听着她顿了顿,立刻接道:“有什么要求,您直说就是。”
“我的意思是贵地保密性怎么样?”
“哦——这个您放心!”冯四立刻保证道:“我们这边的人都是懂规矩的,嘴巴最严了,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您曾经在这儿放过东西的。”
冯四的保证说的极顺畅,这话看来他之前也没少说。
沈青禾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便走了。
见人走了,他边上一直陪着喝酒的小弟有些纳闷的问道:“四哥,你说他一个女人到底存的什么东西啊?这么谨慎?”
冯四听着,一巴掌扇过去,“你小子不想混了,好奇心这么重?”
小弟立刻点头哈腰的认错:“四哥,错了错了……”
周霆鹤果然讲信用。没过几天,就拿了个木制盒子来给沈青禾。
沈青禾接过打开,等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吓了一跳,“周队长,你去抢劫了?”
这是满满一箱子珠宝,什么翡翠镯子,珍珠项链,玛瑙手串,凌乱无序的堆在盒子里。
周霆鹤看了盒子一眼,皱了皱眉头,“你不是要这些吗?”
彼时沈裕贞正抱着一箱卫生棉从二楼上下来,听到这句,吓得差点连箱子也扔了。
她悬着心看了一眼周霆鹤,又看了一眼沈青禾,只听沈青禾道:“这么多好东西,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放在一起给我,该不是假的吧?”
啊!怎么能这么说呢?
沈裕贞心里不由大急,连忙将手里的箱子放在地上,过来打圆场,她使劲儿拉了一把沈青禾,使着眼色道:“老板,周队长怎么会这么做呢。”说完又朝周霆鹤笑着解释道:“我们老板就是爱开玩笑,您别介意!”
周霆鹤倒是无所谓,沈青禾的口无遮拦他又不是第一次见。
沈青禾将盒子合上,让沈裕贞帮她拿到办公室去。
等沈裕贞走了,周霆鹤又道:“我最近不在上海,你自己一个人小心一些。”
“你要去哪儿啊?”
“家里有些事,回南京一趟。”周霆鹤说的轻描淡写。
沈青禾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上回他母亲生辰他都没有回去,这会儿又有什么比那更大的事情值得他跑一趟?
她直觉周霆鹤这次出去与上回她交给他的那批药有关,但也知道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于是就只道:“那你路上小心。对了,阿元也要跟你一起去吗?”
“只是回家,阿元不去。”
“哦。”
话至此处,两人再相对无言。
周霆鹤站了一会儿,道了句:“我走了。”
沈青禾点点头,目送他出去。
沈裕贞不止知什么时候又从楼上下来的,这时见周霆鹤走了,就赶紧上来劝沈青禾道:“老板,您可得对周队长好一点。”
“啊?”沈青禾奇怪的看着她,她觉得沈裕贞今天实在有些太殷勤了些,“你很喜欢周队长?”
“唉,我喜欢什么啊?我是为老板你着急!”沈裕贞语重心长的道:“您之前不在的时候,一帮不长眼的混混来店里闹事,可是周队长解的围。您说说,人家周队长要不是因为喜欢您,哪会管咱这闲事啊?”
‘喜欢’二字一出,沈青禾的心跳就漏了一拍,她大声道:“你胡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