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织云给沈青禾大概说了下情况，并嘱咐道：“这种酒会啊，每个人多少都会捐一点，算是个意思。出大头的那几位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每个人捐多少人家早就商量好了。咱们就是过去捧个场。”
沈青禾点头，表示记下了。
到了后，沈青禾跟着荣织云下车。顾公馆完全是西式的建筑，大门是两扇黑色的雕花铁栏门，一进去是极宽敞的院子，然后是一座三层高的洋楼，很是气派。
沈青禾跟着一路走进去，发现洋楼后面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坪，草坪上装了秋千、凉亭、躺椅等休闲设施，好像还有一个羽毛球护网，天色太暗，看不太清楚。
洋房一楼是大厅，地上通铺了黑白相间的大理石瓷砖，沙发、茶几、顶灯一应物事全是西货，看的出来主人十分崇洋。
此时，大厅里已经或坐或站了不少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姿态优雅，端着红酒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笑容放松。
荣织云一进去，立刻就有人上来打招呼，“哎哟，三太太，可是好久不见您了！最近又发什么财呢，气色这么好？”
“您客气！”荣织云笑道，“我那小打小闹的，还不是仰仗各位的光顾？索性还不至于喝东北风。”
“你这张嘴啊！”另一个笑道，“可仔细你们家老魏听见了。”
“可不是？她说家里呆着无聊，她们家老魏二话不说就在霞飞路盘了一间铺面，现在上海滩谁还敢说魏局长不懂风花雪月？”
荣织云被调侃的红了脸，但也隐隐有些得意。“不说他了，我先去和顾太太打个招呼，您几位先聊着。”
这才拉着沈青禾从一众贵妇的包围圈里出来。
顾太太刚巧从楼上下来，一看见荣织云就亲切的叫了声“妹子”。
荣织云露出笑容，“姐，你瞧我把谁带来了？”说着将沈青禾推上前。
顾太太四十上下，保养的极好，眼角连条鱼尾纹都看不到。她看着沈青禾，迟疑道：“这位是？”
“你不是想问我用的那支口红什么地方买的吗？我可专门把正主儿请来了，你只管问，她呀，专门就是干这个的。”
顾太太一听，就露出了笑意，立刻请她们到偏厅去坐，又让丫鬟上咖啡，却给沈青禾端了一杯牛奶。
是觉得她年纪小吧。
“沈小姐家是做生意的？”顾太太姿态优雅的搅动着咖啡勺，问道。
沈青禾道：“不是，家里人都在乡下，是我自己跟朋友合伙做的生意，小本买卖。”
顾太太又道：“织云上回给我们看的那支口红我看着很喜欢，不过百货商场里却没有这样的货，沈小姐，你是从哪里搞到的？”
沈青禾还没有说话，荣织云先就开了口，“哎呀，我的姐姐，沈小姐人家做的就是百货商场里没有的生意，供货渠道自然不一样的。”
“是啊。”沈青禾接道：“我手上代理的都是小众品牌，虽然现下可能没有市面上那些被人广为熟知的牌子名头响，但质量绝对有保障，而且我敢保证，效果比您之前用的任何一款都好，保证您用一次就会爱上。”
“你倒是会说话。”顾太太笑起来。
荣织云趁机道：“沈小姐不说假话的，你看我嘴上这颜色，就是沈小姐带的新品。”
顾太太闻言仔细看了看，道：“我说你今晚气色怎么这么好呢，原来是换了新口红？”
荣织云笑起来，“今晚你可不是第一个夸我气色好的，看来我还真是用对了。”
沈青禾就从包里掏出三只口红，不同的色号，但都是偏棕调的颜色，很适合顾太太这个年纪。
“出来的匆忙，我只带了这些，您可以先试色，有满意的，我改日再给您送来。”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顾太太虽然一开始表现的矜持，可此时将口红拿在手里，一一看过去，光是看管型就让她喜爱不已。脸上流露出笑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是周公子啊
几人正说着，偏厅里又进来了一位夫人。
“原来在这儿啊，我说怎么我都来大半天了，你怎么连面都不露一下.......”话未说完，一眼就看见了顾太太手里的口红，“哎哟”一声，就坐了过来。
“这是三太太前儿涂得那种口红吧？不是找不到卖家吗？”说着从顾太太手里抢过来仔细打量。
“这不找到了？”荣织云揽着沈青禾道，“秦太太，你们有想要的先跟我这妹子说，人家专门做代购的，能直接送货上门。”
“这感情好。”秦太太热情的握住了沈青禾的手，“先给我来五只，对了还有别的颜色没有？”
沈青禾就从包里翻出了一张色号卡，那是她之前专门做出来的。她不可能背着所有的颜色到处跑，索性将能想到的流行色全部排到了一张卡片上，既方便又直观。
“颜色都在这儿呢，您随便选。”
秦太太一看大为惊奇，“哎哟，这么多颜色？”
不止她吃惊，连荣织云和顾太太都凑上来看。
都是不差钱的，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边选边讨论，沈青禾适时的做一番推荐，结合她们每个人的年龄、打扮风格给出个性化的建议，最后每个人各选了三十只，其中好几个色号一要就是五六只，想来是打算送人的。
沈青禾一一记下，并认真报了每个牌子的价格。顾太太几个一听跟百货商场里的款式不相上下，自然没什么所谓。
双方就敲定下周六统一送货。
荣织云建议道：“你到时拿到我店里去，我派伙计去送。”
沈青禾点头应了，心里明白荣织云这次可是帮了个大忙，要不是她不遗余力的撮合，这单生意哪会成的这么顺利。
顾太太心满意足的请她们到大厅去，然后宣布慈善酒会正式开始。
先是顾太太致词，再是司仪请顾炎丰上去讲话。
顾炎丰的年纪与顾太太相当，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和顾太太以一曲华尔兹开场。
沈青禾看着觉得很有意思，酒会她也参加过不少，但是这种充满了旧上海格调的还是第一次。
顾氏夫妇一曲舞罢，沈青禾回头时却发现荣织云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目光在大厅里搜寻了一圈儿还是没有看到，正打算出去找一找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就和她对上了眼神，对方朝她举了举杯，沈青禾出于礼貌略点了点头，然后就看到对方朝她走近。
“我叫顾闻时，小姐怎么称呼？”男人长着一张精致的面孔，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带着几分蛊惑的味道。
沈青禾忍不住看的时间长了一会儿，男人似乎也不介意，似笑非笑的任她打量。
“小姐是跟着三太太来的？”
“嗯。”沈青禾点了点头，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们为什么叫她三太太啊？据我所知，她应当还是单身呢。”早上刚进成衣店时，沈青禾曾和店里的服务生闲聊过，服务生说荣织云是独居。
顾闻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了然，“看来小姐结识三太太的时间并不长啊？”
“也才认识不到半个月吧。”沈青禾道。
顾闻时轻笑，“小姐还没告诉我芳名呢。”
“你不也没回答我的问题？”
“背后不论人是非，小姐想知道还是亲自问本人的好。”
我要是方便问本人，还在这儿跟你费什么话？沈青禾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真是滴水不漏。
她小小的回击了一下：“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萍水相逢何必追问的这么较真。”说完一笑，径自出了大厅。
院子里亦是灯火通明，有不少人正坐在院里的椅子上乘凉交谈。沈青禾找了一圈儿还是没有找到荣织云。
该不会是自己先走了吧，可不至于连个招呼都不跟自己打吧。
正在这时，大门外响起了两声汽笛声。紧接着就有仆人小跑着出来开大门。
大门拉开，车辆并未进来，而是走进来了三个男人。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个头不高，但派头十足。一左一右紧随其后的两个，一个穿着灰色西装，个头比中年男人略高些，另一个穿一件黑色风衣，身材修长挺拔，头上戴着黑色礼帽，帽沿压的有些低，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孔。
三个人一进来，气场明显与在场众人不同。
“魏局长！”顾炎丰大步从大厅里走出来，边走边抱手。
“顾老弟！”顾炎丰走近，中年男人笑着和他握了握手。
他这一笑，他们周身有些压人的气场瞬间破冰。连沈青禾都有好像呼吸都顺畅了的错觉。
“周队长也来了？快里面请。”顾炎丰陪着魏局长进去，也不忘跟黑色风衣的男子打招呼。后者却只是稍稍点了点头。
他们这一进去，院子里的人跟着进去了一大半儿。
沈青禾想了想，也随着人流进了大厅，既然找不到荣织云，索性跟顾太太打声招呼先告辞好了。
此时已经快九点了，沈青禾还要赶在宿舍关门前回去。
谁知一进大厅竟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红色旗袍的荣织云正和顾太太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沈青禾赶紧过去找她，可走近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她娇笑着挽上了方才顾炎丰亲自迎进去的那位中年男人的胳膊。
原来甫一进门那群太太说的魏局长就是这位。
沈青禾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再过去，她想先去食物区盘桓一会儿，谁知刚一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抱歉！抱歉！”沈青禾第一反应的就是道歉，然后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再抬头时，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问道：“是你？”
周霆鹤的惊讶不比她少多少，但他面瘫惯了，放在别人眼里，他此时也仅仅是略皱了皱眉头，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院里一角，沈青禾低着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地面。
眼前的男人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对了，你的同伴后来怎么样了？”沈青禾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是你救活了他。”周霆鹤道。
真的活下来了呀。
“那真是太好了。”沈青禾由衷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还是你朋友福大命大。”
“李小姐，方便的话，之前发生的事还请你忘了吧。”周霆鹤虽然说的客气，但语调冷硬，绝不是跟她商量的意思。
沈青禾看他一眼，立刻点头：“当然，今天是我跟您第一次见面呢。”
虽然还不清楚这人的身份，但能让财政厅长亲自问候一句的，应该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她还要在上海滩混下去，这样的人物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
沈青禾立刻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样想着，脚下就动了起来。“那么，您就玩的开心，我还有事，就先......”
步子还没有迈出去，顾家的一个丫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朝她道：“沈小姐，总算找到您了，三太太要回去了，正到处找您呢。”
周霆鹤：“......”
“好的，我这就过去。”
谎言被揭穿，双方当事人的心里是什么样的？沈青禾是尴尬中带着心虚，至于对方，她实在是没有勇气看一眼，于是低着头逃也似的跟着顾家的丫鬟进了大厅。
回去的路上，沈青禾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的问道：“他们说的那个魏局长，在上海的地位很高吗？”
荣织云笑笑，道：“还行吧，他是上海警察局的现任局长。”
沈青禾嘴角抽了抽。除了租界，整个上海滩的治安都归他管，这叫还行？
“那跟着他进来的那个男人也是警察？”
“你说哪一个？”
“戴帽子的那个。”
“周公子啊......”
原来他姓周。沈青禾这样想着，看向荣织云，只听对方继续说道：“行动一队的队长，叫周霆鹤，从南京调过来的，听说背景不小，刚来那两年人见了都称一声‘周公子’，可这人实在狠戾，又冷情冷性，你以后见了他躲着点儿，被他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沈青禾点头，“放心好了，我可是良民。”
民国时期的警察，抓人应当也是要讲合法性的吧？更何况两人唯一的一次交集，自己也没做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当然，除了那个出于自保，无伤大雅的小小谎言。
见沈青禾再不说话，荣织云又问：“你就没什么别的想问我？”
“什么？”
“我还以为一定会好奇他们为什么会叫我三太太。”
沈青禾咧嘴笑了一下，“是挺好奇的，可这种事我总不好当面向当事人打听吧？”
荣织云被她的诚实惹得笑出了声，“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老魏那原配去的早，家里储着位二姨太，我虽是他的外室，可这些年在外面行事惯了，有人要巴结老魏，便叫我一声三太太，后来叫的人多了，那些背地里看不上我，明面上又不愿意撕破脸皮的便也要跟着喊一句三太太。”
呃，民国时期的小三......
虽然小三放在现代社会是个人人喊打的角色，可这是在民国，政府官员虽然禁止纳妾，但在大众观念里，这种包养外室的做法好像不是多么违反道德人伦的行为。
沈青禾没有愤世嫉俗的刚直，向来是个入乡随俗的性子。因此，面对荣织云的这番话，也是没啥感觉。
于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日子嘛，总是要过的。”
等回到了成衣店，沈青禾取了自己的包就要告辞，荣织云怕路上不安全，要让司机送她一程。沈青禾赶紧拒绝，只道离家不远，一会儿就能到。
再三拒绝下，荣织云才罢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