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就这样按照计划到达了托北尔福地区。托北尔福与王都不同，是一大片包含了不止一个城镇的区域。巴赫家族所居住的城市被称为主城，位于托北尔福的中心地带。在主城之外，还有无数的小镇与村落，更像是叶扶前世生活里的城市概念。
当然，最重要的是——
托北尔福的建筑都是统一的白墙绿瓦，差距只体现在高低和大小之上。和豪华欧风的王都大相径庭，却更让叶扶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自从恢复记忆后，她在豪华的皇宫里散步，耳畔总会情不自禁地响起“成功人士巅峰住宅”之类的诡异台词。朴素的托北尔福就显然不会让她有这样的烦恼……
哎呀，好像有点凡尔赛了。叶扶拍拍脑袋，迅速切回一本正经的皇太子状态。说回正题，他们现在正在托北尔福郊区的一个小镇上——离主城区还有些距离，一行人准备先在此修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出发。凯瑟当然也不会浪费这一晚的时间，挑着晚餐的点，特意打听了镇上生意最好的餐馆，拉着优利卡去吃个饭，顺便打探打探消息。
晚餐时刻的小镇餐馆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吱吱作响的木质桌椅、嘈杂鼎沸的声音环境和空气里漂浮的类黑精香气，无一不让叶扶回忆起那年家乡的夜宵大排档。咽了口口水在吧台迫不及待地坐下，凯瑟举手，要了一份菜单，开始仔细研究起来。
果然，这菜单也很亲切。一行行看下去，全是熟悉的名字：醋溜白菜、糖醋里脊、清蒸茄子、海南鸡饭……等等。醋溜白菜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海南鸡饭？！这个世界里有海南吗！？
一旁的优利卡看着凯瑟变幻的脸色，只以为是他嫌弃平民的菜肴简陋，便出声提醒了一句：“殿下。骑士中有擅长皇宫料理的，您可以回去吃……”
“不用了优利卡。”凯瑟摆摆手，在毫不犹豫地拒绝之后，又招呼来吧台里忙碌的服务员，装作十分好奇的样子问道，“姐姐，这些菜单上的名字我都没有听说过诶。是你们大厨的创意吗？”
因为好奇而闪闪发光的眼睛和小少年恳切的表情轻而易举地打动了被询问的服务员小姐。她的脸红了红，热情地向凯瑟介绍：“这是我们大小姐的创意呢！别是说托北尔福啦，放眼整个帝国，都没有人能做出这样美味又别致的料理。是大小姐蕙质兰心、才让我们有了这样的口福。”
大小姐？是托北尔福的地方贵族吗？还是从事餐饮业的……凯瑟陷入了沉思。看这菜单，应该也不是巧然。这世界里原来有这么多老乡在的吗？决定有时间再会一会这位大小姐，凯瑟耐心地等到服务员说完，又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她：“那，请给我来一份咖喱牛肉饭！”
服务员小姐的脸又红了红，连忙掏出本子开始记录：“好、好的！一份咖喱牛肉饭，还有吗？”
从克里斯那里学来的招数，没想到还挺管用的……凯瑟感慨着，转过头去问优利卡：“优利卡，你想吃什么？”
优利卡却是轻车熟路，连菜单都没有看一眼，便开口道：“我要一份猪肘饭。”
服务员点头，停在纸面上的笔尖唰唰地动了几下。留下一句“有什么需要再叫我哦”便小跑着进了后厨。坐在原处的凯瑟则露出了微妙的神色，看向从容不迫的优利卡：“你好像……经常来？”
优利卡不明所以地看向凯瑟，如实回答道：“也不是经常。有段时间没来了。”
凯瑟的表情更加微妙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优利卡挠了挠脑袋，似乎不太明白凯瑟在意这件事的原因，但还是老实回复：“这家店在王都也有分店。骑士团的食堂料理太贵，这里更实惠一点。所以……”
不说别的，这菜单上的价格看起来确实是挺赏心悦目。理由也很符合优利卡生活节俭的人设，就是吃猪肘饭的骑士多少有点让人感到跳戏。凯瑟默默地收回目光，摆了摆手：“没事。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叫上我。我请客！”
他也不是很喜欢吃皇宫里各种烘烤煎炸的肉排。东方人的胃，总是对米饭情有独钟的。既然在王都有分店，叶扶也可以没事就去回忆一下故乡的味道。不过，王都地价昂贵，开一家店所需要的金币更是一个普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数量。这位能把分店开到王都的大小姐，想来家境也不会很差。
没过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咖喱牛肉饭就被端了上来。从外观、气味上看都与原版相差无几。不知道那位大小姐是怎么找到的那些香辛料……凯瑟感慨着，拿起勺子正要开吃，忽然被邻桌几人讨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嘿，你听说了吗？前不久越境的乌斯托强盗，已经全部被巴赫大公抓起来了！”
“什么？这么快？我听说有几百人呢！这才几天功夫，就让咱们巴赫大公全逮住了？真不愧是大公……”
“就是啊！听说乌斯托那里已经来了人要求引渡强盗。不过大公态度坚决，硬是当着乌斯托大使的面把那几百个强盗全部斩首了！”
“不愧是巴赫大公，铁面无私啊！听说那伙强盗屠杀了不少咱们托北尔福人……该！”
一旁听着的凯瑟却差点把手上的勺子都丢进碗里。
他强作镇定继续吃着饭，柔软甜香的米粒进到嘴里却带不出一丝快乐的感受。这还只是在托北尔福的小镇呐……强盗越线可是国家大事，巴赫大公甚至都没有问过皇帝的意见，就直接把人给杀了？还有那个乌斯托大使，自己家的强盗越境了，不找帝国的皇帝，跑去找一个领主？虽然知道巴赫家族势力强大，但这已经是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吧？
甚至还直接放出消息……托北尔福的百姓倒是高兴了。要是传到亚斯林皇帝的耳朵里，治个罪可能有点难度，不过从此开始打压你们巴赫家族，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凯瑟心情复杂。但为了打探更多的消息，他只好装作一个初涉人世的小孩儿，好奇地凑过去询问：“叔叔，你们在说巴赫大公的事吗？我和哥哥也很崇拜巴赫大公呢！听说他年轻的时候，率领边境军队打退了不少前来冒犯的敌人……我也想像大公一样，成为一个战士，以后为国争光！”
正在聊天的几人见来了个小豆丁，也不避讳，笑呵呵地打趣道：“小朋友，志向还挺远大的嘛。叔叔们老了，以后就靠你们咯！”
凯瑟嘿嘿一笑，自豪地拍了拍胸脯：“交给我吧！”接着又像想到了什么，挠了挠脑袋，疑惑道：“不过，我听老师说……其他国家的人未经许可翻越边境造成伤亡，是要由皇帝陛下来决断的大事。大公杀了强盗，皇帝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这个问题似乎正到点上。几人脸色不约而同地一僵，而后便有人很快回过神来，起头为大公开解：“当时情急呢。小朋友，你年纪小，不明白也很正常……乌斯托大使啊，可是带了一队兵来要人的！这要杀还是要还，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哪还来得及等皇帝陛下来决定啊？大公这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
余下的几人也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大公铁血铮铮真汉子！敢抓就敢杀！放人？他们乌斯托做梦去吧！”
这可不得了。巴赫大公在百姓中的口碑，已经好到能让人为他开脱的地步了……凯瑟眯了眯眼睛，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巴赫大公是好人。谢谢叔叔们告诉我啦~”
让一个活了三十多年的人去装十二岁的小孩还是有些吃力的。凯瑟结束话题，转过身去，揉了揉因为太过夸张的表情而变得有些酸痛的脸颊，又用手拍了拍优利卡的肩膀，向他确认：“优利卡，刚才的都听见了吗？”
优利卡正在熟练地使用筷子夹猪肘吃。听见凯瑟的话，他放下筷子，点了点头：“听见了。”
凯瑟收回手，继续问他：“你有什么看法？”
优利卡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斟酌用词。凯瑟以为他正酝酿着发表什么高见，便深吸一口气，正襟危坐着等待骑士的回复。却不想后者沉默之后，给出了一个角度清奇的回答：“殿下，演技不错。”
凯瑟眼皮一跳，表情僵住。看着优利卡真诚的眼睛，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皇太子终于严肃了，结果守护骑士又不正经了（悲）
第18章 托北尔福篇（6）
托北尔福的局势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
在小镇宿下的当晚，凯瑟便收到了从皇帝那儿传来的密信。巴赫大公未经皇室决断就私自将几百个强盗斩首的消息已经传入了王都，亚斯林皇帝在信中简单地说明了需要他去了解情况的本意。
剩下的，就是前往主城，和巴赫大公当面对质，再看看他还能给出什么解释——
众人不再耽搁。第二日一早，就出发前往托北尔福的主城区。
主城区相较郊外小镇则显得更加繁华一些。只是凯瑟有任务在身，早已无暇欣赏城区的景色。马车匆匆地在主干道驶过，在一座偌大的庄园前停了下来。小皇子下了马车，随行的骑士向守卫说明了来意。在看见那一双高贵的雪青色眼睛之后，守卫们忙不迭地行礼，为皇太子打开了庄园的大门。
巴赫家族作为百年的贵族，在财力上的沉淀亦可见一斑。凯瑟在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了会客室，刚一进门，就被一室闪亮闪亮的黄金雕像给镇住了。结合一样喜爱奢华装饰的皇后大人，巴赫家的品味恐怕是祖传来的……凯瑟揉了揉被晃得生疼的眼睛，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皇太子殿下。”没有让凯瑟等得太久，巴赫公爵很快便推门走了进来，向凯瑟屈身行礼，“殿下远道而来，想必是为了强盗越境一事吧？”
这是二人第一次单独见面。叶扶有些紧张，但还是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在这位正值壮年的公爵身上。最重要的是，气势可不能输。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客套：“父皇派我来调查此事。只是，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大公您已经将那些强盗处决了？”
本以为巴赫大公都已经做了这么不把皇室放在眼里的事情，对他这个没什么权力的小皇太子应该也不会放在眼里。叶扶甚至都做好了与他正面对峙的准备，但接下来，对方的反应却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殿下，实不相瞒。臣下正要向皇帝陛下负荆请罪。”巴赫公爵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面上写满了愧疚的表情，“处决那些强盗，实在是迫不得已……那乌斯托大使，无视皇家尊严，带兵与臣下谈判，要用黄金万两换回这几百个贼子！臣下身为帝国男儿，怎能容忍他们如此践踏帝国的尊严！？只是派去向皇帝陛下请示的信鸽也被乌斯托人劫走了，臣下别无选择，自愿伏诛……”
……
凯瑟沉默了。巴赫公爵的神情不太像是说谎，给的理由也足够令人信服。最后自请伏诛，更是把所作所为直接上升到了帝国的高度。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一个忠臣的肺腑之言罢了，却让他本能地感到有些不适。
“伏诛……倒不至于。”凯瑟叹了口气，上前去把大公扶了起来，“您为帝国征战十余年，父皇不会这样就忘记您的贡献的。只是，我还有一点疑问，乌斯托大使是怎么带兵进入的境内？”
巴赫公爵沉默了一会儿，深邃的翡翠色眼睛里露出深深的自责：“是我军排查不利……那些士兵伪装成一道的商队，混了进来，直到主城才露出了真面目。不过，臣下现已经将他们全数逮捕，只待皇帝陛下发落了。”
完美的回答和完美的处理办法。
凯瑟点了点头：“您做得很好，我会向父皇如实说明的。不过……我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您。”
巴赫大公的说法目前无可指摘，但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也不单纯是问个原由。凯瑟顿了顿，一边补充着，一边注意着巴赫公爵的表情：“我需要您公开我这次秘密到访的消息，证明皇室对强盗越境一事的关注。……以及，把斩首强盗的选择，解释为父皇的密令。”
这通解释一出，主人公一换，平民对皇室的看法也会有所转变。不过是明显有些抢了大公功劳的意味，只是，作为服侍亚斯林家族百年的巴赫家族家主，大公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吧？
巴赫大公的脸上果然没有明显的表情转变。他点了点头，忠诚地把手放在胸口：“臣下谨遵殿下吩咐，为了帝国的荣光。”
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凯瑟莫名地有些失望。但这次出巡的主要目的已经完成，他也不好在这个话题上过分纠结，让对方产生疑心。想起奥菲莉娜留下的未解谜题，他顺口一问：“对了，令千金现下正在府上吗？”
巴赫公爵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微妙：“自是在的。不知殿下，找小女有何事……？”
……糟了。万一让公爵也误会，那可大事不好了。凯瑟迟迟地反应过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解释道：“我之前……失手，伤了奥克德。他现在应该不会愿意见我，我就想找奥菲莉娜，替我传达一下歉意……”
“原来是这样。”大公点了点头，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奥菲莉娜现在应该正好下课。殿下，需要我带您去见她吗？”
凯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大公还有事要忙吧？叫个侍从给我带路就好，不耽误您了。”毕竟，他要和奥菲莉娜谈论的事情，让大公听见了也不是很好。
见凯瑟决意拒绝，巴赫公爵也就没有坚持。挥手叫来侍从为凯瑟领路，便行了礼匆匆地离开了。托北尔福经历了这些事情，他身为领主，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在侍从的带领下，凯瑟来到了奥菲莉娜的书房。甫一进门，就与一位满脸怒容的年轻女人擦肩而过。结合书房里正在撇嘴的奥菲莉娜，那一位恐怕正是她的老师……能把老师气成这样，不愧是恶役千金奥菲莉娜！
“奥菲莉娜。”凯瑟唤了一声。走到女孩儿面前，才注意到，奥菲莉娜面前摊开的课本里，还夹着一本……小说？
“嗯？”奥菲莉娜懒懒地抬眼，却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惊掉了下巴，“呃？皇、皇太子殿下？！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