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治疗术的加持下，凯瑟的面色终于缓和些许。用蛮力拉扯无果，老师担心过大的动作会让学生受伤，便小心地搀着他，伸头过去查看水晶石上镌刻的法阵。
本以为是法阵上出了岔子，仔细看了看，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镌刻的术式只会转化触碰者的魔力，并不会吸取生命力。况且，吸取生命力的魔法也是禁术，不可能在学院里出现……
老师看着黯淡的水晶石，表情凝重起来。
“老师、老师！”被遣去传达消息的学生气喘吁吁地跑来，身后跟着一抹高挑的白影，“来了，来了！”
眼见凯瑟的情况越来越差，老师正要释放第二次治疗术，终于看见学生带着人姗姗来迟，不禁焦急道：“怎么才来？等等，你从哪儿叫来的人？”
来者一身凛冽的气场，肩上披了一件有些古旧的白色披风。松垮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出一片精致的下颌轮廓。
老师粗瞥一眼，便排除了此人是他同僚的可能性，他并不认识这样气质出众的人。
“老师，这是……”
学生喘着粗气，正要开口介绍，白衣人却摘下了兜帽，露出隐于其下的黑色短发。但最令人瞩目的，还是那一双金色的眼睛。
——如同折射出阳光的一泓清泉，清澈透亮，却璀璨得令人目眩。
整片西洲大陆，只有一人拥有这样的眼睛。
“我是阿尔维蒂。”
阿尔维蒂说着，走上前去，帮着老师轻轻扶住了虚弱的少年。
“让我看看吧。”
“他的事，只有我能解决。”
第37章 学院篇（13） ·
阿尔维蒂出现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凯瑟的手还没从水晶石上拿下来，整座学院都已经知道了贤者回归的消息。
结果就是——小小的测试室外围满了一个个兴奋的脑袋。虽然已经好好地关上了门、也屏退了闲杂人等，但还是不断有炙热的视线从玻璃窗外挤进来, 伴随着几声尤其向往的赞叹。
为凯瑟做魔力储备测试记录的老师被作为证人留了下来。受不了窗外的骚动，他起身去把窗帘拉上, 在确认严丝合缝之后, 才担忧地凑到凯瑟身旁，关切道：“贤者大人，您看，这是水晶石出了问题吗？”
阿尔维蒂摇了摇头, 挂在左耳上的银色流苏耳坠也跟着晃了晃。
“水晶石没有问题。”他回答道。
有问题的是凯瑟·亚斯林。
水晶石依然在汲取着他的生命力。尽管有老师的治疗术为凯瑟保持状态, 但这毕竟只是一具十四岁的少年身体。几个回合下来, 孩子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要怎么办？”窗门紧闭的室内有些闷热，老师擦着汗, 焦急地出声询问，“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治疗术的效果越来越差了。”
阿尔维蒂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凯瑟的额头。汇聚了温和魔力的掌心覆盖在少年人额间，贤者垂下眼睛，安静地凝神感受。
他的身上确实没有人类的魔力波动。但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种力量。
收回手，他将视线转向了凯瑟的手腕。金色的眼睛闪了闪，随即便变得流光溢彩。一旁关注着贤者大人动向的老师, 视野将此情此景一清二楚地收入, 顿时崇拜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第四视角”！
不仅需要全属性精灵的高度亲和，更要依靠魔法师自身强大的魔力储备。而且魔法媒介在于人类脆弱的双眼, 风险极高，即使天赋足够也不一定能成功释放。一旦成功，被施术者就能清楚地看到波动的魔力、隐匿在空气中的精灵，甚至于人体内流淌的血液……
贤者阿尔维蒂，正在用这样复杂精妙的魔法，查看凯瑟的身体。
老师的手腕有些颤抖。他只是个初阶魔法师，天赋在普通人中尚算出众，但实践魔法也就到能够流畅地释放多个火球术的程度。学院的结界法阵，已经是他这辈子见过最高级的魔法了。可此时此刻，阿尔维蒂在沉默中施展的“第四视角”，直接刷新了他心底对魔法认知的上限。
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呼吸之间，便能流畅地释放出这样强大的魔法。
老师此刻忽然有些庆幸。这样强大的阿尔维蒂，不是敌人，是他们的贤者。
贤者转动眼珠，把昏睡的凯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而后伸出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古老的咒语从阿尔维蒂张合的唇瓣里吐出来。紧接着，从凯瑟的手臂开始，一片诡异的红色纹路逐渐显现。贤者吟唱的速度加快，红色纹路攀附在少年的手上，竟如同血管一般开始跳动。
“这、这是！”老师诧异。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跳动的红色图案，像是魔法阵，可又有些不同。人类魔法师创造的魔法阵一般是规则的圆形，但凯瑟手上的图案，更像是依附在树干上的寄生藤蔓。
“这是诅咒。”阿尔维蒂停止吟唱，淡淡地解释道。此时，凯瑟手上的纹路已经完全成形。贤者伸手，轻轻一拎，一整条图案便被完整地从少年手臂上剥离下来。
“诅咒？”老师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尔维蒂手中的红色藤蔓，“可、可是，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还有能够诅咒人类的魔法……”
“不是人类的魔法。”阿尔维蒂耐心地解释着，拢指一捏，那扭动挣扎的红色藤蔓便在他手中化作粉末，消散在了空气之中，“是个恶毒的精灵。”
精灵？
老师更加诧异。亲人的精灵居然还能对人类下达诅咒？不但测试单上亲和力都是零点，还受到了精灵的诅咒，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孩子！
像是看穿了老师心中所想，阿尔维蒂张了张口，默默地补充一句：“不是元素精灵，是大精灵。”
老师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大精灵！”
——不对，大精灵的情况才更加罕见了啊！？
老师从未亲眼见过大精灵，但关于大精灵的故事，倒是听了不少。
传说上古时期，混乱的元素精灵们个性叛逆，喜欢成群结队地四处乱跑、做恶作剧。其结果就是，上古时期的人类生活得格外艰苦：一会儿水精灵暴动海啸、一会儿火精灵乱跑引来火灾。好不容易找到个没水没火的僻静之地，土精灵又奋起，轰轰烈烈地展开地震攻势……
苦难之中的人们挣扎无果，选择向神明祷告。他们虔诚地奉上丰收的祭品，希望这些调皮捣蛋的精灵能够得到有效的管理，至少别再创造灾难。立在云端的神明尚在犹豫，却被光精灵联合火精灵一起悄悄地点燃了衣角；好不容易扑灭了神衣上的火焰，神明也抹除了犹疑，愤怒地下达了神谕：他将从各属性的元素精灵中选出一位担任大精灵，肩负起管教精灵的重任。有了统帅，调皮的精灵终于不再跳脱，世界也安平了也下来。
传闻中的大精灵大多拥有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外貌，但都相当低调，深居简出。时间过去，从来不曾亲眼目睹过大精灵的人类逐渐将它们当成了传说；却不想就在今天，阿尔维蒂的一句话，重新点明了现实。
“那、那难道说，这孩子的亲和力，也是因为……”
也是因为大精灵的诅咒？老师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但阿尔维蒂依然能够理解，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这这……”受到的冲击太大，老师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好在诅咒解除，凯瑟的手从水晶石上落了下来。少年睡梦中蹙起的眉头舒展开，脸色终于没有那么难看了。
阿尔维蒂扶着他，小心地将少年抱到刚才匆忙搭建的简易床铺上放好。回过神来的老师则想去检查水晶石的情况，上前靠近一步，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开来。
想起水晶石尚未处理，阿尔维蒂转过身，刚想提醒这位魔法师，就看见他已经被水晶石四周疯狂躁动的魔力弹了开来，正吃痛地捂着额头。
“大精灵把他的身体变成了容器。”阿尔维蒂说着，伸出手，放在台上的水晶石便悬浮起来，“诅咒将他的生命力转化为可供大精灵使用的魔力。这块石头吸收了太多异族的魔力，已经——”
快要爆炸了。
话还没说完，漂浮在空中的水晶石便一颤，显现出发光的裂缝来。
阿尔维蒂神色一凛，五指猛地拢攥成拳。空气中的元素精灵躁动起来，围绕着水晶石展开成串的防御法阵。几乎就在法阵成型的一瞬，阵型中心的水晶石爆开，发出炙热而灼目的光芒。
好在防御法阵展开及时，爆炸产生的气浪与热量都被禁锢在了结界之内，并没有波及到外界。
“……”老师今天已经看过了太多大场面，此时水晶石爆炸，他的心居然再没什么波动了。正感慨着，余光瞥见还放在桌上的、属于凯瑟·亚斯林的能力测试表，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贤者大人。”老师张了张口，试探性地询问，“这孩子的魔力储备……算有还是没有啊？”
这对阿尔维蒂来说倒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诅咒已经祛除，但凯瑟的身体内部依然有一部分生命力被固定地转化为了魔力。这种供精灵驱使的魔力与人类体内的不同，纯度更高、也更狂躁。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有吧？
贤者思考了一会儿，给出答案：“有。”
老师遂捧起测试表，拿好笔，涂改掉显示无魔力储备的啾恃洸记号，又抬起头问阿尔维蒂：“贤者大人，这算多少点啊？”
魔力储备的上限与亲和一样，是一百点。不过常人中有一点的储备就已经算是少见了，十点以上的，在这一届的新生中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能让水晶石爆炸的点数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计算，只好询问经验丰富的贤者。
阿尔维蒂又想了想。
精灵的魔力，一份其实应该按照人类的五份来计算。要准确换算的话，这孩子现在的储备应该是五百点。但五百点是不是有点张扬了？贤者陷入沉思，回想起奥菲莉娜和他强调的“不能把凯瑟·亚斯林当做工具人、要好好考虑他的心情”，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桌子。
赋予了魔力的掌心拍击桌子的声音，有着无视人类状态直接钻入对方脑海里的能力。于是一座建筑物范围里的学生和老师，在此时此刻，都不约而同地听见了有人咚咚敲击桌面的声音。
……
目睹全程的老师无语凝噎。贤者大人，真是有魔力任性啊！
尚在沉睡中的凯瑟也被这声音唤醒。浅金色短发的少年睁开雪青色的眼睛，捂着脑袋慢悠悠地从床铺上爬起身来，抬头，一眼便望见了守在一边的白色人影。
“凯瑟·亚斯林。”白色的身影挺拔笔直，低低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你觉得魔力储备，多少点比较好？”
啊？这是什么鬼问题？
凯瑟拍了拍昏沉的脑袋，一脸莫名其妙。
“那当然是越多越好啊！”他理所当然地说着，又伸手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影，“上限不是一百点吗，要我说那肯定是一百比较好……啊。”
待他完全清楚地看出这一抹白色属于哪位之时，顿时清醒过来。少年后知后觉地想要止住话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黑发金瞳的贤者点了点头，挥手便招呼在后等待的老师：“那就一百点吧。”
老师愣了愣。迅速反应过来之后，他赶紧在纸上写下一百点的数字。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贤者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吧——他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凯瑟还是没能理解眼下的状况。
刚醒过来就被问了这种奇怪的问题，他还迷迷糊糊地如实给出了答案。当然，如果只是个单纯的问答也就算了，为什么老师还真按照他说的记下去了啊！？
难道是阿尔维蒂看他做工具人太辛苦了，特意给他发的金手指吗？…不对，凯瑟·亚斯林根本没有魔力储备，就算强行记上一百点也迟早会露馅的吧！？
“呃，那个……”凯瑟看了看老师，又看了看一脸正经的阿尔维蒂。正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就听见“碰”的一声，测试室紧闭的房门被人强行踹了开来。
“贤者大人在这里吗！？”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为凯瑟记录亲和力的老师。
他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一圈，找到阿尔维蒂的身影，眼里如见到救星一般放出光芒。他咳嗽两声，扶正了因疾跑而歪斜地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正色道：“贤者大人，亲和测试的木元素精灵暴走了！”
“木元素精灵暴走？”记录魔力储备的老师不太高兴，觉得这人出现的太不是时候，破坏了他好不容易和贤者大人相处的机会。便冷笑一声，开口嘲讽道：“怎么个暴走法啊？疯狂长草吗？”
毕竟，木元素精灵一直是精灵中性情最温和的一种。以木精灵为主导的攻击性魔法是最少的，释放的成功率也极低，因为精灵们并不愿意成为伤害他人的武器。这样的精灵会暴走，是他怎么也无法想象的。
眼镜老师瞪了他一眼，又换上恳切的表情：“附近木亲和力高的魔法师都去了，也没办法让这些精灵平静下来。形势非常严峻，请您务必来看一看！”
阿尔维蒂点了点头，正欲起身，却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了一眼凯瑟，淡淡道：“你也来。”
我？凯瑟指指自己，阿尔维蒂又点点头。小皇太子有些困惑，但还是翻身下床，跟了上去。
“贤者大人？”记录魔力储备的老师抱着凯瑟的资质记录表，期待地举手问道，“那我呢？”
阿尔维蒂的白色披风飞扬起来。在眼镜老师的引领下，贤者丢下一句话，便和凯瑟一起匆匆离开了：
——“你留在这里，继续测试。”
已经准备好抬脚离开的老师顿时泄了气，沮丧地坐回了座位。正想叫还在门外等候的学生进来，手上便摸到一块尖锐的水晶石碎片。他倒抽一口气，收回手，搓着被划破的伤口，这才注意到散落在四处的水晶石碎片。
水晶石都没了，这还怎么测啊？老师望着一室狼藉，欲哭无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