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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之时,星光寥落,月轮清辉撒地。
扶疏国的王宫之中,谢春山正在宫中的藏书阁中,靠着书架翻看书册时,闭目施展灵气。
黄昏之时,百叶公主特许他去藏书阁寻找法术来治他那咳血之病。因公主以为他之所以总咳血,是她的侍卫们骗他去妖魔窝的结果。谢春山并不解释,接受了这个说法后,他在藏书阁中翻看书籍,神识却放出一丝,探查整个王宫。
剑元宫有一门术法,可以将神识凝成一丝线,缓缓地向外探访周遭动静。这门法术,姜采以前去永秋君寿辰时也曾用来找谢春山过。
如今几人中只有谢春山身在王宫,他自然不愿意放过这大好的窥探机会。
小小马奴没有那么强的灵力,是以谢春山施法时,必须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保证他此时的脆弱,不被人攻击利用。
谢春山的神识凝成丝,在王宫中飘荡。他不敢窥探那些有人看守的宫殿,神识只在宫中荒凉的地方游荡。而在王宫的各处犄角旮旯里,谢春山听到了些让他觉得有趣的消息——
“云升公主现在好厉害,你说,我们要不要给自己拼个前程,去投靠云升公主啊?”
“我感觉,以后扶疏国的王,不会是太子,会是公主。”
“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太子可是人人敬爱的。但是自从太子病后,就日渐衰弱,国家大事不得不交给云升公主了。我要是太子,也得不舒服。”
“嘘,别乱挑拨!太子和云升公主是龙凤胎,关系可好了。太子才不会嫉妒公主。”
“那可不一定……”
谢春山的神识走过飞廊殿庑,绕过假山清池。他定定凝思,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说“不一定”的那个老宫人身上。他听到那个宫人神神秘秘地说:
“以前王宫里有个传言,龙凤胎是不祥的。到咱们王后生了龙凤胎,王后听到什么龙凤胎不祥的传言,就把说那些话的宫人都赶走了。但是……人能赶走,传言能真的消失吗?”
“那传言是,扶疏国的太子和公主若是龙凤胎的话,龙凤胎会一盛一衰,彼此吸取对方的生机。以前尚且看不出来,但是近些年太子病重,这是不是就对上了?”
“而且你们知道吗……云升公主,她是先天道体啊。”
谢春山听即凛然,猛地将放出去的神识收回——
不对!一个宫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秘密?好像是故意说给他这个偷听的人一样……
幽暗中,谢春山心生警惕,感受到一个人的目光窥视过来。当机立断,他毫无保留地迅速收回所有意识。那窥探的目光仍顺着意识追过来。
来不及了!
斗拱飞檐,神识撞上!一个呼吸间,谢春山一战便退,毫不犹豫地在虚空中断开所有联系……
谢春山睁开眼时,一口血吐下。靠着藏书阁中的书架子,他神海阵阵抽痛,眼前发黑,一手扶在书架上,他打开神识联络,本要强撑着提醒姜采。
他来不及开口,便因施法过多,而直接晕了过去。
夜宫阒寂,无人发现藏书阁的这个窥探青年。
而隔着段距离,一个灯火辉煌的宫殿中,彩幄翠帱,烛火齐摇。
殿中香炉燃起袅袅氤氲淡雾,镶金缂丝的罗帐飞舞,纱帐摇上烛火之际,如夜火重重烧起。
长发披散,玉冠琳琅。一把翠羽孔雀扇镶满珠宝,放在桌案上,孔雀扇上反射的华丽耀目的光,映着青年雪一般的脸孔。
流水淡烟晕来,闭着目的青年镶玉带钩,华丽逼人,却神色憔悴。
烛火浮在他面上,他眼尾向上轻勾,似笑非笑:“一个马奴试图和宫外人联络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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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玉家府宅的客厢中,姜采靠着桌木而坐,烛火轻摇。
忽然一阵清风袭来,她感知到有人进屋了。她却并没有动,直到那月华气息越来越近,立在了她面前。
一室沉静。
张也宁俯眼:“你怎么了?”
姜采慵懒:“嗯?”
张也宁沉默片刻。
他负手而立,故作矜淡。但他觑她的眼神微有异样,难以启齿:“我进屋后,你竟然不调戏我了。”
姜采:“……”
她噗嗤笑,彬彬有礼:“这不就是你所求的吗?我顺你的意了,你反而不习惯了?敢问重明君——
“你犯贱吗?”
张也宁淡漠:“如此倒是你了。之前以为你被人夺舍了。毕竟此梦中能人太多,你不算最厉害的了。”
姜采敷衍:“是是是。”
他清凉道袍轻擦过她的手臂,他撩袍坐下,又静了一会儿,月华之力笼住她神海。他为她疗伤时,还是忍不住问了:“所以你到底怎么了呢?”
姜采叹口气,闭上眼,任由月华之力缓解自己的伤势。她周身懒洋洋的没有力气,趴伏在桌上,一时间失了形象。
她没怎么。
她只是突然有些自我怀疑,有些踟蹰。她问自己,她真的想知道真相,想揭开师父从不和人说的伤疤,想知道师父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扶疏旧梦……只是一个梦。
梦醒后什么也无法改变。
张也宁声音在旁:“你若不愿往前走,我一人也足矣。”
姜采回神。
她摇了摇头。
她突然问张也宁:“也宁,你第一次发现你师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第一次怀疑你师父时,你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惧怕,踟蹰着不敢往前走?”
张也宁轻声:“其实我现在,也依然不觉得我师父是什么恶人。”
姜采蹙眉。
他道:“教我修行,维护天道秩序的人,不应该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他也许隐瞒了很多东西,藏了很多秘密,对你、对很多人也不公平……但他未必多么作恶多端。
“真的作恶多端的人,是成不了仙的,哪怕是堕仙。
“所以,我才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弄清楚这个真相是否真的无法补救无法挽回——”
姜采手撑着额头,突兀说出一句话:
“一万年后,你为此后悔么?”
张也宁偏脸看她。
姜采吸口气,道:“这是魔子于说和我们战时说的话。如果魔子于说就是扶疏国的云升公主的话,那她想说的其实是——
“一万年前,你为此后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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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姜采和张也宁在屋中对坐。烛火荜拨一下,沉静中如有石子溅入水中,圈圈涟漪荡开。他们听到外头的动静——
“快快快,都掌灯,迎接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来玉家探望咱们老爷了……都打起精神来。”
第105章 太子棠华夜访玉家……
太子棠华夜访玉家, 姜采和张也宁怎么可能不凑热闹。
而玉家也乐于将这二人介绍给太子殿下。
这蒙眼女子的修为已经是让他们感觉到压抑畏惧的高深,且她走一步绊三步,天上雷霆隐隐呼应。作为见多识广的上古人士, 至少玉家人都明白这代表着姜采正在经历“生死迷劫”。玉家如何敢小看姜采?
而姜采身旁那位仙人风采的青年, 玉家人连他的修为高低都看不出来,只探出一片模糊,命数被掩。这般现象, 只能说明他修为可能比他旁边的蒙眼女子更高……
玉无涯一下子给玉家带回来两个厉害人物,玉家自然要借花献佛, 向棠华太子表忠心。
夜深露重,浅雾弥漫。
玉无涯作为玉家最小的、不修行的姑娘,正站在人群中观望长辈们去迎太子。姜采和张也宁作为她的客人,立在她身后。某一个瞬间,姜采感知到气息靠近,玉无涯的呼吸都为之停了一瞬。
旁边的张也宁倒是始终气息平稳而不乱。
姜采在这一瞬, 生起可惜感。让玉无涯呼吸微滞的人, 她碍于眼疾却看不到。那让她师父思慕的太子棠华, 当真是永秋君吗?若是永秋君的话, 他的风采一万年来,始终一致吗?
“恭迎殿下。”打断姜采思绪的, 是玉无涯父亲恭敬的问候。
而张也宁淡漠无比地看着那男子进入玉府……在对方靠近的一瞬, 张也宁就凭借对自己师父气息的熟悉, 认出了那人。但是太子面容露出来时, 就是张也宁,目光也停了片刻。
这是个修士和凡人同居的时代,修士治理国家,夜访玉家的太子棠华, 也应是扶疏国王室修为高深的人。
张也宁却是从一个全新的视觉看他师父——
不见后世那永远倦极、怠极的神色,眼前的太子棠华,只是憔悴了些,气息弱了些。而他面容清雅气度端和,羽冠加云服,当的是出世仙人风采。
但太子棠华显然修的不会是出世之道。
身为扶疏国太子,他衣冠华丽不同于后世的朴素,进出往来跟随的仆从皆修为不低。他俯下身段制止玉家人的行礼时,谦和有度,彬彬有礼,玉家人颇为折服。
张也宁只看一眼,便知道这是一位受国民爱戴敬重的太子。
但是前提是……如果他气息不这般弱,他的伤势不这么严重的话。
张也宁无声无息时,姜采扭过脸,悄然凑近他:“是他吗?”
——是永秋君吗?
姑娘贴靠过来,张也宁没搭理她。
姜采很坚持,主动伸手来拽他衣袖,轻笑着威胁:“也宁,你聋了吗?”
张也宁周身气息微冷。
他不想和姜采躲在人后偷偷摸摸咬耳朵说悄悄话,这里站着的修士不少,他这方刚有动静,一整个院子人的目光就若有若无地探了过来。这让张也宁身上寒气更重。
他拂开她拽他袖子的手,声音轻而冷:“是他。你站回去,莫与我拉扯。”
这两人私下别劲时,太子棠华的目光凝了过来。姜采感觉到身前的玉无涯呼吸更急促了一分,说话声音都带着紧绷后的沙哑:“见过殿下。”
棠华对玉家这位不修行的姑娘颔首示意,目光便掠了过去。
他今夜出行的主要目的,在于宫中一马奴试图联络宫外人。那气息藏在玉家……外来客的可能更大些。
棠华目光落在张也宁和姜采身上,停留许久。
他对那仙人风采一般的青年心生好感,这让他自己都颇为意外。但那男子身旁的蒙眼姑娘,同样让他好奇。
太子棠华淡笑:“玉家好厉害。”
——请了这么两位能人做客。
玉无涯这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冷静,向太子介绍:“殿下,这二位是白日时帮过我忙的外来修士。两位道长本事高强,却初来乍到没有地方休憩,我便斗胆让两位道长借宿家中了。”
玉无涯顿了一下,特意请出姜采:“这位姜姑娘,为殿下您的身体而来……眼下城中靠修为高深选太子妃,姜姑娘听着很感兴趣。”
姜采微笑。
她心中琢磨,永秋君对她本人向来没有好感,但永秋君一贯喜欢张也宁。姜采便学着张也宁素日的矜持冷淡,不冷不热地向太子殿下行了一礼:“拜见殿下。
“我乃小国散修,仰慕扶疏国上下风采。听闻殿下有一门双修法术,我心中是好奇的。若能帮助殿下疗伤,我自然三生有幸。”
她又从白日路人口中随便挑了一个不太有名的门派国度,编了一通自己的出身。
扶疏国就算是王国制度,那和凡人国度也不会一样。修仙者建立的国度强者为尊,只要她够强,这位太子也应当不会深究她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姜采这般说的时候,感觉到一旁张也宁气息微压制。她心中警觉,但张也宁到底压下了情绪,没有说什么——他竟默认了她向他师父自荐枕席。
……看来他是要把断情断得彻底了。
太子棠华目光在姜采和张也宁身上流连半晌,听到姜采的自我介绍,他颔首:“原来如此。”
棠华目光落在张也宁身上,疑惑:“这位道友器宇轩昂,和姑娘是同路人吗?”
姜采怕对方误会她和张也宁是情人,就拒绝她的诚意。她咳嗽一声,矜贵道:“这位是我同门师兄,张也宁。”
张也宁:“……”
棠华吃惊:“两位是同门师兄妹?”
姜采硬着头皮:“我门派法术森罗万象,我和师兄修的不是一个方向。”
棠华道:“若有空,我当与二位聊聊道法。”
姜采松口气,可算应付过去了。
玉家家主在旁听了半天,这时候才找到机会插话:“外面天凉,殿下进屋舍吧。”
太子棠华自然不反对,浩浩荡荡一群人追随太子进去,玉无涯跟着进去,有些魂不守舍。姜采才在棠华那里露了面,自然要更积极主动。她踏步跟着进去时,张也宁不轻不重地拽了她袖子一把。
就这个很随意的动作,让身处衰运的姜采差点撞上旁边一个修士的法器,惹出命案。
她气急败坏地躲回来,那被她撞到的修士小心翼翼地躲开这位身处衰运中的倒霉女修,绕路走了。姜采回头:“你做什么?”
张也宁:“我是你同门师兄吗,姜姑娘?”
姜采没好气:“是呀。不然还能如何?我说你是我未婚夫,我还如何接近你师父?接近你师父,难道还要拖着一个你吗?就算不食五谷,你也不会不识礼数吧?”
张也宁冷声:“我始终是反对你用这种方式接近他的。”
姜采好整以暇:“我未婚夫有权反对,我会听从。你愿意当那个人么,张也宁?”
张也宁沉静一瞬,针扎一般的沉默落在幽静夜中,扎眼的过分,让姜采短促地嘲弄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