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伊人睽睽
时间:2022-01-06 11:32:19

  重明不说话。
  姜采:“漠视生灵,冷眼旁观他人之苦,只为灭神。你师父和他要灭的神,又有什么区别?魔子灭世,你师父又算什么?是一些不得已的牺牲么?”
  重明:“你与我吵什么?是我这么做的吗?”
  姜采一顿。
  她承认她有些迁怒。
  她冷冰冰道:“张也宁,你若是有一日变得如你师父一般冷血,我必然想尽法子镇压你,杀你。”
  重明一气,冷冷道:“你若如此,我也会那般做。”
  二人别着气,重明别过脸,侧脸冰冷,在这一瞬,和他本尊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二人沉默一阵,姜采先缓口气,道:“我们这般算来算去,其实三个辅阵人数,是不够的。百叶已死,龙女未入魔,阵心位置也是缺人的。‘灭神榜’的构想,人数根本不够。”
  重明沉静不语。
  他望姜采一眼,姜采扣着他手腕的手用力。二人想到了同样的一种可能——
  人数若不够,名额若不对,一定会有新的人遇害。
  新的挑选者会是谁?
  巫家兄妹?贺兰图?抑或是……她师父?
  姜采握着重明的手微微一颤,心中浮起难以言说的焦虑。前世她死前,巫长夜疑似入魔而失踪,巫展眉也失踪;贺兰图失踪,谢春山失踪,玉无涯身死……他们是被永秋君选中的入魔替代者吧?
  而前世的张也宁……那自囚于北荒之渊的张也宁,是否是她姜采身死后的入魔替代者呢?
  她道:“我师父!永秋君……在实在没有人选的时候,他会对我师父下手吗?”
  重明不说话。
  姜采开始烦躁:“我想出梦境了……我已经不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了,这个梦境到这里已经足够可以结束了,我们得出去救人……”
  重明近乎冷漠地问:“救谁?”
  这是一个很难选择的答案。一方是那般强大的想要灭世的神,一方是如此弱小的凡人必须要去对抗。她是要制止永秋君对抗那试图灭世的仙人,还是能够撼动仙人的意志……姜采心中浮起些茫然。
  重明扣住她肩膀,将她抱入怀中。他身上的寒月之气照入她神魂,清凉之意,换得姜采些许宁静。重明低声:“你冷静些。不是你说的么,我们尽力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姜采低头,额抵着他的颈,身子微微颤抖。在结界外的人看来,二人像是谈情一般亲昵,换得人会心一笑。
  姜采低声:“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如何能破开这梦境,离开梦境去救人?”
  她想到入梦前巫展眉提醒她的,那时候没有在意,这时候却忍不住暗骂一声:“糟糕,织梦者不在梦境,我们无法对梦境进行操作。”
  重明:“想要破梦,要么杀了梦主,即现在的百叶公主和云升公主;要么实现两人的心愿。她二人的心愿是什么?”
  姜采一阵沉默。
  可恶。没有织梦者在梦境,梦境时间无法调整,他们要在这里待多少年,梦才能够结束呢?若是在梦境待上几千年……他们几人除了张也宁,能不能活那么久另说,现实中该发生的事恐怕真的制止不了了。
  姜采越是心沉,越要自己放松。她开玩笑:“要是百叶公主的心愿是留在这个时代永远不梦醒,那我们的处境就糟糕了。就只能杀她了……我师兄得跟我拼命。”
  重明道:“我帮你杀?”
  姜采:“我开玩笑你听不出来吗?我岂会那般滥杀无辜?”
  重明一怔,赌气:“你一个魔女,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
  姜采莞尔,她向后退开两步,离开重明的怀抱。她偏头向玉无涯的方向看去,心中生怅:“我只是担心我师父在现实中会遭遇不测……”
  现实中,玉无涯已经很虚弱了。
  若是永秋君以旧情引诱,师父……该多伤心。
  重明抿唇:“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顺着姜采的思绪,目光看向尚且年少的玉无涯。那三月桃花一般的少女正值人生最粲然的岁月,她的快活,能维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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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无涯站在河边,烟蓝色裙衫微微飞扬,让她如同清透海水般。她盯着树下两位殿下半晌,又看看另一边凑在一起的姜采二人、百叶公主二人、还有一个人玩耍得很高兴的鲛人追。
  玉无涯咬一下唇,走回两位殿下身边,欲言又止。
  太子背对着她,握着树枝的手在一瞬间停住:“玉姑娘又怎么了?”
  玉无涯目有忧色,在他全身扫一眼,扫得他当即身子僵硬,全身发麻。玉无涯柔声:“殿下,您身体不好,不要吹风太久。您要与公主殿下商量这些,回去府邸也许更好。”
  云升公主挑一下眉。
  她眼看她那总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弟弟,在一刹那间好像生出些恼意,苍白面容激起些绯红。
  太子棠华忍受不了一般:“聒噪。”
  玉无涯道:“我也是玉家子女,我一家都曾经是殿下旧部,关心殿下身体,殿下何以不领情?无极之弃……”
  云升公主仰头笑起来,揶揄看向自己弟弟。棠华扭过脸,面色更僵,却一时间没有办法。
  忽然,几人听到鲛人追清脆的惊呼:“咦,这支笔居然成精了哎。我第一次看到一支笔是妖怪的……让我看看。”
  阿追一手抓住了一支笔,旁边书生敢怒不敢言,被她气得涨红脸:“放开,放开!这是我的画笔!云升公主殿下不是说妖能够自由出入无极之弃么,你凭什么拿走我的笔?你还回来!”
  阿追实力不弱。她不耐烦地看眼那个修士出身的书生,闲闲道:“我只是看一眼,好奇嘛。”
  阿追的无故生事,让其他男女全都不同程度地转移了注意力,向她看来。两位殿下和玉无涯一同走过来,姜采和重明破开结界走来,谢春山和百叶公主也从后看阿追抓着的笔。
  被这么多人围住,那书生吓破了胆,却还强撑:“云升公主说无极之弃可以有妖的!”
  谢春山好奇:“这支笔,是你自己养的?”
  阿追手里抓着一只狼毫,那狼毫拼命想躲开书生的手,在半空中乱跳。但这支笔刚刚妖化,哪里是阿追的对手。阿追觉得新奇,玩的不亦乐乎,把那支笔折腾得精疲力尽,最后干脆“装死”,笔的主人,那书生,却气白了脸。
  书生抬起脸怒视众人,一只眼睛乌黑,一只眼睛金灿。
  重明和谢春山同时一怔。
  姜采察觉,低声:“怎么?”
  重明对不确定的事不发表意见,只是沉默。谢春山的传音入密则轻松无比地告知姜采:“我们好像遇到……巫家的祖先了?”
  姜采振奋:“织梦术!”
  “一只狼毫开旧梦,一双异瞳观万象。”
  若是在梦境遇到巫家人的祖先,那他们能否有办法破梦了?
  谢春山、姜采、重明三人,堵住了那书生的路。
  谢春山:“你是否姓巫?”
  书生诧异:“你们认识我?”
  几人目光闪烁,谢春山有些高兴。谢春山追问:“那你是否幻术很厉害?”
  书生:“啊?”
  谢春山一怔,问:“织梦术你会吗?”
  书生:“那是什么?”
  谢春山:“……”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的笔不是用来织梦的吗?”
  书生:“我的笔是用来画画的啊……等等,你说幻术……唔,我笔下所画的东西能够化出真形,就是你说的幻术,织梦术吧?”
  谢春山、重明、姜采沉默。
  糟了。
  他们遇到的是最初版的巫家祖先。
  是一个连幻术都没学会的巫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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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姓巫的书生没有察觉到几人的失落,反而很感激几人的提点:“你们解决了我修行一个方向难题……为了报答几位,我给你们作画吧。我的画栩栩如生,名声可大了!前些年,有太子随从让我进宫给太子画画,我都不去。哼,什么太子,就会仗着身份压人。
  “我的画,只给自己画!”
  太子棠华缓缓抬眼,看他一眼。
  这书生浑然不觉,还说得兴奋。
  云升公主则目光闪烁,没弄懂姜采他们为何一瞬间情绪低落。这位公主殿下把惹祸的阿追带到身边,让不情不愿的阿追把笔还给人家书生。阿追噘着嘴不高兴,云升公主洒然一挥手:
  “你是要给我们几位作画吗?画的不好,我可不要啊。”
  谢春山忽然笑起来:“那我太幸运了。”
  ——竟能让巫家人的祖先为他作画,何德何能。后世中,谁能让巫家人动画笔,巫家人不得喷死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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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经历十足稀奇。
  他们找到了初始版的巫书生,虽然没什么用,却能让大名鼎鼎的巫家人为他们铺开画纸。
  年轻男女们在树下,或站或坐,或两两相依偎,或侧着头和一个人说话。有的人在噘嘴不高兴,有的人摆着少女娇羞之态偷看喜欢的人,有人温柔如水,有人沉静似海。
  姜采坐在树下,重明立在她身侧。她侧头和坐在自己身旁的云升公主说话,云升公主旁边是那位太子棠华。风吹过,树上叶子簌簌飘落,发带衣带随之飞扬,灯火重重之光,照在他们身上。
  云升公主小声哄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不要不高兴了,一会儿给你买好玩的。”
  阿追:“什么好玩的?”
  玉无涯轻声:“殿下,我坐在旁边,您不困扰吧?”
  太子:“我为何困扰?”
  玉无涯:“您坐的这么僵……”
  百叶:“回去后,我把你调来当侍卫好不好?”
  谢春山笑:“咦,说的是我吗?”
  小公主涨红脸的时候,重明俯身对旁边女子说:“姜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巫书生笔下如飞,将树下男女跃然画入宣纸中。青春昂然,春意无忧,皓月高悬,灯火如龙,星星点点光华之下,正是年轻男女们一生中少有的轻快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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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采和重明与其他人告别而离去。离去前,两人在巫书生身上留了法术。
  姜采想着如何引导那书生走上幻术之路,她承认她在死马当活马医,但扶疏国的修士们都比后世厉害,若这个巫家祖先能够帮他们破开梦境离开梦境,不就省得他们折腾了吗?
  姜采边慢悠悠走路,边消化着今晚的得失,沉思着日后该如何行动。
  重明从后拽了拽她衣袖,她漫不经心地停下脚步。
  姜采随意:“重明,怎么了?我们不是要回去北荒之渊吗?”
  重明支吾一下,道:“……你真的想回去吗?”
  姜采:“怎么?”
  重明:“我本尊……冷冰冰的啊,一点情趣也没有,你真的想在今夜见到他吗?”
  姜采的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她不再想“灭神榜”“破梦”那些事,她微笑着对重明的行径表示疑惑。
  重明再一次地重申:“我希望你今晚很快乐,像别的姑娘一样。”
  姜采:“你觉得我和张也宁在一起,不会快乐?”
  这般显而易见的答案,让重明认真点一下头。他点了头后想到她看不见,快速回答:“是的。”
  姜采便摸鼻子,笑而不语了。
  她突然感觉到周身空气流速有了变化,有生灵气息围绕着二人,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她无法完全感应到,神识被这么多的生灵之气弄乱。她表情空住,有些迷惘。
  重明害羞问:“姜姐姐,我把眼睛借给你吧?”
  姜采:“怎么了?”
  重明认真说:“我在我们周围放了灵月虫,明亮闪烁,非常好看。像人间萤火虫一样,但和萤火虫不一样。这是我独自一人会驱使的法术。”
  星星点点的流光环绕,在他眼睛中,那些灵月虫飞向姜采,迫不及待。只要在月下,他便能驱使这些灵月虫去追逐姜采。
  月光之下,姜采静立,衣裙招摇而扬。那些光,落在她发间、衣带上、衣裙上。她是那么好看,那么圣美清雅。
  那么的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姜采冷淡问:“为什么放出灵月虫?”
  重明诧异道:“因为我会,因为你喜欢。我想让你高兴。”
  他见她面无表情,心中一时沮丧。他小声提醒:“你忘了‘烛萤照雪三河川’了吗?”
  姜采脑海中瞬间回忆起了那一夜。
  摇摇的烛火,明亮的灵月虫,皎洁的月光,天地间的白雪,还有那至静至清的清冷男子。她想到了那时候——
  张也宁温声:“我不知情为何物,我也不会生情。但我见过旁人生情,见过旁人如何相爱。人间有萤火虫,在男女相爱时环绕,我见世间女子多喜此景。然姜姑娘不是寻常女子,修真界也没有凡间的萤火虫。
  “幸好长阳观有灵月虫与人间小虫相似,幸好我是修士,姑娘家喜欢看的,月光之下,我大约都能造出来。
  “我希望姑娘能够生情,能够渡过无悔情劫。若是如此,仙人永寿,似乎……也不那般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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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之下,灵月虫飞舞,姜采长立不语。
  重明问:“要不要借我的眼睛,看这一切?”
  她不回答。
  冷漠无比。
  他又试探着问:“还是你更想见到我本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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