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伊人睽睽
时间:2022-01-06 11:32:19

  张也宁冷静以至冷漠:“太平年间,修仙无妨。战乱期间,怎能只顾修仙,弃掉尘世?那不是我的道。”
  姜采道:“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懂你的道。这么多年,你确实……给我指明了方向。我当年那么不懂事,让你很头疼吧?你看上去,不太喜欢带小孩。”
  张也宁道:“你没有你想得那么差,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好。是你的记忆不断美化,让你觉得当年的我太好。”
  姜采反问:“那你呢?你是否在记忆中不断美化我?”
  张也宁挑眉,他目光闪一下,回来后定定看她,漠然:“我美化你什么?”
  姜采戏谑:“觉得我这个姑娘,怎么这么漂亮,从小就是美人坯子,又美又野,能打能骂,活得糙,耐收拾。连我最后抱着你大哭,鼻涕眼泪一大片,你都觉得我好看死了……”
  张也宁忍不住笑了。
  他的笑容,太过少见,清润温和:“胡说八道。”
  姜采跟着笑起来。
  相处是这么和谐,浅浅说些当年的事,不说以后。因为没有以后。
  以后也不会常相见,以后也不会再如当年那样,两人一同斩妖除魔,一起行走天下。姜采早就长大了,她也早就明白,人族和魔族这么深的仇恨之下,即使结束战乱,双方领袖也不能太过交好。
  保持距离,对谁都好。
  她一直很想念天上的月亮,但她早就明白,那月亮照在她身上,终其一生,最多也就这样了。
  姜采一边喝酒一边想事,她看到了湖水中两只戏水的鸳鸯,觉得有趣。她扭过头想叫人一同欣赏:“张也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她低头,看到他抱着那坛只抿了一口的酒,闭目靠着廊柱,昏睡了过去。唇瓣嫣红,只被酒液润了一下而已,就如三月花瓣般润泽鲜妍。
  姜采俯身,靠近他,她一手肘撑在廊柱上,一手轻轻地隔着虚空勾勒他面容。
  人生啊……
  她不觉想,这么漫长,却又只能这么漫长。
  她低头,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他呼吸平稳,睫毛轻颤。
  她便知道他是醒着的。
  但他没有睁眼,她也没有做更过分的。姜采只垂头,轻声笑:“月亮。”
  “我想念月亮。若是有来世,我希望能够拥有月亮。
  “这一世,我就放过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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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夜之后,就如姜采想的那样,她和张也宁几乎见不到面,偶尔见面,也是在战场上。
  再两百年,人族和魔族的战乱在两人的努力下停了下来。双方签订协议,划分领土,声称再不相见。
  明月之下,乱雪纷飞,张也宁凝立在长阳观,松林雪弥漫人眼,月光甚冷甚洁;
  姜采站在无极之弃的一处山巅上,看着皓雪落下,月光清美。
  冥冥中,有声音在他们神识中降下:
  “你可愿三天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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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春山行走在人间大雨中。
  真正的本我天的意识,一直在此世的谢春山的体内沉睡。
  在人间一处城池,谢春山立在屋檐下和百姓一起看雨,见到一个黑衣女子由远而近。那女子戴着面具,拿着一张地舆图,四处问人:“你们知道怎么找修真门派么?我想求仙问道。”
  谢春山盯着那女子看很久,雨停了,他撑伞离开。他撑伞与那女子擦肩而过时,忍不住侧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春山明媚,春山如笑。
  女子微微一怔。
  走过街头,谢春山心神中突然一空,一个声音从他神识中苏醒,问他:“你可愿三天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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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冥中,万事开始新的演变。
  未来天的张也宁和姜采选择三天合一,因他们也愿意阻止发疯的永秋君和云升,即使在他们离开后,未来天不知又会发生什么变数。谢春山亦选择三天合一,他修逍遥,自然愿意为了大道,放弃此生。
  星海中,山岚间,万事演变。
  清光、金光罩着张也宁和姜采,他们的身形一点点融化;人间城池中,谢春山离开之前,听到身后女子气喘吁吁地追来喊他:
  “公子!”
  本我天的谢春山忍不住回头,向这位跑来的黑衣姑娘看一眼。
  雨水后,她眸光幽深,不见天真烂漫,但也不见世俗痛苦。这些终会消失,只要伤害她的人不复存在,她也可以拥有新的人生。
  这姑娘看着他,面颊绯红,有些羞怯:“公子,你可知道修行的门派怎么走?”
  本我天的谢春山知道,这是未来天中已经转世的百叶。他在此等了几百年,只是想看有没有运气,再见她一面。
  谢春山笑了笑,他向这女子指了路。
  女子仰脸问他:“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谢春山温声:“我们从未见过,日后也不会相见。但是我打赌,你会度过完美幸福的一生,你信不信?”
  女子茫然看他。
  他手中龟壳飞起,引着女子向龟壳飞起的半空看:“我会卜卦,你若不信,我卜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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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龟壳飞上半空,转世的百叶仰头认真追随着龟壳的踪迹。
  她再低头的时候,微微一怔,身边人已经消失。
  她突然想追出去,可她又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去追谁——似乎,她一直一个人站在雨中,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
  --
  三天合一,此世一生,彻底结束。
  与人有缘,穿梭三天,千里相会。但若是真的有缘,为何穿越三天,只会永别?
 
 
第158章 三天合一,结束之……
  三天合一, 结束之际,姜采在即将散开的混沌星海中睁开眼。
  她看到星海之中,张也宁也睁开眼。他看到了她, 便向她走来。
  姜采用一种新的眼光看张也宁:
  第一天中永世自囚、没有希望的张也宁, 第二天与她情投意合终成眷属的张也宁,第三天与她各守一方天地此后不复相见的张也宁……
  那仙人在虚空中缓行,步下生莲, 眉心艳红。他玉冠玉颜,在星海中行走, 如行在水边般悠然,素带迎风,长衣尽展。眉目秀逸而神色疏离的仙人,向她投来一眼。
  这一眼,波澜不惊,风雪不侵。
  他站在三尺之外, 正好是玉皇剑的剑围之处。她静默着看他的时候, 他察觉到她那复杂的、流连的目光, 便也定睛看来。
  二人沉静许久。
  张也宁缓声道:“原来我与你, 一贯有缘无份。”
  姜采说:“所以,你是哪个你呢?”
  即将离开这里, 张也宁好似有些恍惚, 并没搭理她。
  星海的风吹得姜采腰下半段连着金色坠腰饰物的白纱鼓起, 女子紫色裙裾如浪翻扬, 似盛放的花。离开未来天的的最后时光,她戏弄他,偏又面无表情:
  “阁下姓甚名谁。”
  张也宁回过神,抬眸望着她, 不语。
  姜采静一下,再问:“性别,是男是女。”
  他仍看着她,眼中冷淡的光却在她一本正经的戏耍中,像被一阵风吹动般,疏离感渐远,温情渐生,点点如流火。那流动的火光在一点点跳跃,活了过来。
  姜采等了片刻,不见他回答,便继续问:“阁下贵庚?到底是一千岁,还是一千五百岁?”
  他睫毛掀起,目光一动不动,一瞬不移,眼波晃动,深淡不一。察觉她明知故问的戏谑,他不躲避,反迎难而上。
  眼如死水,无情似深情,而眼尾上翘,如燕展翅。他这种了然的看她要如何作弄的目光,近乎深情与陪伴,让张也宁这个人完全活了过来。三天的融合,此时才完美。
  他目不转睛、淡着一张脸平静地看她,反将姜采看得面颊一热,心脏疾跳两下。
  姜采咳嗽一声。
  张也宁问:“你不知道吗?”
  姜采:“哼!”
  她才板着脸一会儿,便忍不住自己的促狭,也不想忍耐自己面对他的欢喜。她几步走向他,步伐加快,站到他面前。
  他这时才别过脸,藏住眼中生起的那点儿笑。
  无声的笑,撩人又谁都看得懂。
  他伸手来拉她,要带她离开这片天地,姜采先一步拉住他的手,手向上一撒:“也宁,你看。”
  张也宁漫不经心地回头看,迎面飞来一大片花瓣,洋洋洒洒,如海浪卷帘般飞涌着扑向他。他被这花弄得微怔,没反应过来,睫毛上掉了一片花,花再絮絮顺着睫毛溜下来,落在肩上。
  寂静世界,花瓣漫扬。
  姜采凑过来,弯眸:“你不是怪我不知情识趣,婚宴迎你时连花瓣都没有吗?婚宴现在还作数吧,我补上来,我们也宁有没有高兴一点?”
  张也宁透过洒落的花瓣,凝望这个含笑的青年姑娘。透过她的眼睛,他看到第一天的那个踽踽独行、死在雪中的姑娘,也看到第三天那个披着斗篷、在夜里看万雪飞落的姜采。
  风雪中,她们仰着面看他。
  她们化作同一个人,仰着面看他。
  那么的寂寥,那么的无望,那么地充满希望。
  张也宁心脏骤抽,钝痛麻痹。他伸手,一把将姜采抱入怀中。
  他拥抱她,贴着她耳,轻声:“阿采,我爱你。”
  姜采愣了很久,无声地抬臂抱住他腰身。她享受他的温情,轻松万分:“我当然知道。”
  短暂温情间,一道气息落下,二人分开,默契地退开后扭头,看到谢春山出现。
  出现在这里的谢春山衣袍敞飞如鹤,步伐微趔趄两步,玉白面上一点神色都没有,眼神空洞万分。
  他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但是肉眼很难看出这种三天合一的区别,连他自己都要适应新的自己。
  谢春山失魂落魄的时间并不长。看到两人,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情绪,对两人吊儿郎当地打个招呼——“阿采,妹夫,你们已经好了?”
  张也宁袍袖一卷,将三人一同带离这个世界。
  --
  回归本我天,离天亮尚有半个时辰。
  婚宴已经空了,所有人离开。巫长夜和赵长陵都离开去忙事,只有雨归大病初愈,被强行留在魔域中等待几人归来。
  张也宁听雨归说赵长陵带着长阳观弟子去布阵,而他感觉到自己遮掩天机的能力正在被另两位仙人破坏……张也宁:“我去看看赵师弟他们。”
  ——他在此学上走得甚远,天赋好极。只有半个时辰留给他们,在被另两位仙人察觉动机之前,他得帮赵长陵他们。
  张也宁理所当然地向前走两步,发觉姜采没有跟着他,他回头看她,目有疑惑不解——
  自从梦中醒来,两人几乎寸步不离,补了他曾经希望和她一直在一起行动的遗憾。
  尤其是从未来天归来……他以为她会和他一样,想时刻与对方在一起。这般细腻的感情无从说起,说起也尴尬。但他以为经历这么多,姜采和他的默契总该有一些了。
  他当真以为他去帮赵长陵布阵,姜采也应该跟着他才对。
  姜采伸个懒腰,哈哈一笑:“我留在魔域看个家嘛。你只是去帮忙布阵,又没什么危险的,难道非要我时刻跟着不成?”
  张也宁冷淡:“随你。”
  他拂袖便走,身形消失。姜采默然看他离开,谢春山在她肩上拍了两下:“何必气他?”
  姜采摇摇头,笑而不语。
  --
  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张也宁和赵长陵汇合,姜采则在魔域。姜采没有去见魏说他们……若她活着,总会见面。若她死了,见也无益。
  魔域如今没什么可留恋的,曾听令她的魔物全都被带走了,那些低等魔又成得了什么气候。
  姜采来到了焚火修罗界。
  大战之前,她将焚火修罗界又走了一遍。
  她再次从山洞中看到魔子曾经留下的字,“一身傲骨终虚度,满眼荒唐对阿谁。”
  这对应着永秋君留的那行联,“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这对姐弟,因不信任,将整个世间当做了游戏场,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姜采笑一声,走出山洞,坐在山崖前,取出酒坛开始喝酒。
  四处焚火中,这里除了魔子,不会诞生任何魔。但焚火修罗界因是魔子诞生的地方,它在魔域的位置便很特殊,只要有魔来这里历练,修为增长远比在外界快。
  所以有时候,天地规则是很有趣的——天道对魔,和对人一样,一视同仁,机遇皆给,并没什么喜好。
  她喝酒中,体内已经平静很久的魔疫们的代表,无歌发生声音:“姜采。”
  姜采慢悠悠地咬掉酒坛木塞,漫不经心地哼一声:“嗯?”
  她散落在崖口的裙裾染上下方的魔火,魔气和灵气冲撞,黑色雾气和金白色的道光搏杀。她已经很习惯自己体内的两重气息,已经不像当初救阿罗大师时,还对这里的火毫无办法。
  这些火星流连在她飞扬的裙裾上,盛大而壮美。
  无歌问:“姜采,你又走到了最后一条路上吗?不生则死,不战则亡,不进则陨?”
  姜采悠悠喝酒,笑盈盈:“是啊。”
  她和体内的魔疫们聊天:“累你们陪我这么久,我又要带着你们一同赴死去了。不过,说不定我能赢呢?”
  无歌:“自我认识你,你一直在找死。”
  姜采自我揶揄:“没办法嘛,本人有点毛病。”
  无歌沉默。
  许久,无歌问她:“这一次结束后,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消失了吧?”
  姜采:“也不一定……”
  无歌自嘲:“别骗我们了。从你在扶疏古国梦中作死开始,我们陪你差点死了,我们就感觉到自己气息平静了很多。最近,我们不再折腾你,你力量一点点恢复,并不是我们多么体谅你,而是我们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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