蘼兰草,长于荒墟,根有剧毒,叶可入药,对于修复外伤有奇效,只是药效猛烈,作用之痛常人难以忍受。
奉圭示意他快些。
修明叹了口气,熟稔地将各味草药化成飞灰,混合均匀,轻轻地铺撒在奉圭的伤口上,用细布将胸口细致地缠好。
上药时奉圭额前流出豆大的汗珠,然而面色平静,一派若无其事。
修明无奈摇头,一边收拾药具一边嘱咐道:“我虽给你用了蘼兰草,可开明兽这一爪伤了你的心脉,至少得静养百年才能恢复如初。”
奉圭点点头表示知道,后又想起什么,不自然道:“别告诉她。”
“还有此事我想托你去查。”
修明轻轻一笑,承诺:“好。”
走到寝殿门口顿了顿,扭过头来正经道:“但是我得告诉她你这伤口还得要人帮着日日换药。”
奉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修明就快步离开,空荡荡的室内一丝粉红悄悄爬上某位神君的耳尖。
修明出了寝殿,立即就被言斐和上生堵了个严实。
言斐带着哭腔问:“神君他怎么样了?”
修明柔声安抚道:“无甚大碍,我已给他上好了药,你记得日日来我宫中取新药给他换上,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言斐这才长出了口气,抬手揉揉眼睛,哽咽道:“多、多谢神君。”
修明眉头一皱,柔声问道:“言斐元君,可以借你的手一用吗?”
虽不知他要干什么,言斐还是乖乖将手伸过去。
修明用两指指尖轻轻抬起言斐的右手手腕,将她的指尖抬到自己鼻尖的高度,嗅了嗅,虽然很淡,但他确定是磷水的味道。
一旁的上生被开明兽吓的腿还软着,紧张道:“有什么问题吗?”
修明的表情变得严肃,“手上有磷水的味道。”
言斐与上生齐齐:“磷水?”
“磷水与甘草露混合会产生一种奇异的气味,火性神兽闻到会发狂变得极具攻击性。”
开明兽就是火属性的神兽,现在因为无端伤人已经被天尊下令囚禁起来了,东王公求情都无用。
回忆这整日她们从晨起就集合去了瑶池,期间也并无异常,更没接触过什么新鲜玩意儿。
上生仔细想想激动道:“一定是素娥!她当时端得酒肯定有问题,里面有磷水。”
然后指着自己的洇湿了一小块的裙子,“神君您看是不是这个,她当时还泼到我了。”
修明都没看,摇摇头解释道:“磷水不是水,它是一种粉末。如果你身上也有这种气味当时开明兽何缘故只攻击她不攻击你呢?”
“且磷水还要遇甘草露才能起效,甘草露无色无味很难取证。不过磷水稀缺,九重天上只有本君的朱雀宫和太上老君的炼丹房有,待本君查证一番自能水落石出。”
言斐拱手道谢:“有劳神君了。”现在比起谁要害她,她更关心奉圭的伤势。她上天宫时日不长,更没得罪过人,从动机看始作俑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只要找到证据就能将其缉拿。
更何况断案大权可就握在他们玄武宫手里,还怕治不了她的罪吗?
修明走了,着手去查开明兽一案。现在玄武宫殿内就只剩下言斐和上生两个人,上生十分歉疚,看着言斐欲言又止:“言斐……对不起,当时我腿都吓软了,没能拉你一把。”
“没事,这不怪你。在九重天你已帮了我许多,我都记着呢。”言斐真切道。
她还在人间时,是玉千娇将她捡了回去,悉心照料,培养她长大。后来稀里糊涂飞升做了神仙,遇见上生,得一路提点,就像她第二个姐姐一样,说来她这辈子也真是幸运。
躲避危险是人的本能,这也勿能怪她。
天光收敛,日头一点点下沉。
见天色已晚,言斐对上生道:“好了,你也受了惊吓,先回天机宫吧,不用陪我了。”
上生又陪她一会儿,看她确实没什么异常这才放心走了。
入了夜,玄武宫又恢复到往常的静谧。
言斐蹑手蹑脚的靠近奉圭寝宫门口,悄悄扒开一条门缝看他。室内无光,阴暗的厉害,借着微弱透进来的点点月光,言斐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
见奉圭胸前裹着厚厚的细布,躺在床上看着虚弱又可怜。
言斐正专注着还想看的更仔细些,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在房中幽幽响起:“还没看够?”
没睡着?言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地磕在了门框上——“哎呦!”
奉圭见状嗤笑一声,牵动伤口,倒吸一口凉气,抖着声音说:“进来吧。”
言斐揉着额头委委屈屈地走到奉圭床前,讨好笑笑。
奉圭睁开眼睛,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到言斐的尾巴在摇,可她不是谎话精吗,谎话精哪里来的尾巴。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然后俱都偏过头去,言斐不自在道:“还、还疼吗?”
“不疼。”奉圭耳尖微红,刻意咬字清晰。
室内太暗,无端端滋生出暧|昧旖旎的氛围,奉圭弹指一挥,点亮室内烛火。
骤然明亮言斐被刺了下眼,挡了挡光还想再问为什么要舍身救她,然而此时一个不速之客却不请自来了。
居启如同在自家龙宫一般,进了玄武宫大门,穿过无人守卫的大殿,径直摸到奉圭的寝宫,一边自己开门一边高声道:“哎呀呀奉圭,听说你今日还玩了出英雄救美啊。”
还没等他进门,一个通体雪白的毛茸茸先冲了进去,居启差点被拽着摔了个四仰八叉。
毛茸茸被银链拴着,仍是控制不住地胡乱扑腾。而且很喜欢言斐似得,一进去就围着她嗷呜嗷呜地直叫唤。
仔细一看,那毛茸茸竟是只小老虎,皮毛也不是雪白,而是有浅淡的灰色斑纹,只是目前年幼还不明显罢了。额间还有一束黑色的毛发,像是一块特殊印记。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十分顽皮好动的模样。
言斐被它吓了一跳,往后撤了好几步,她现在已经对兽类快有心理阴影了。
居启拉紧了银链,呵斥道:“秀秀!”
那幼虎颇通人性,乖乖安静下来,只是还是想往言斐身上蹭,呜咽呜咽叫着还怪可怜的。
居启对言斐道:“你别怕,这小东西不伤人,是我派人在凡间捉来玩的,就比凡虎多点灵根。”
听见不伤人,言斐这才敢靠近,粉粉白白,缟身如雪,确实可爱。忍住想要撸毛的手,言斐嫌道:“你怎么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
秀秀。
它可是老虎诶,一点也不威风。
居启笑笑,提起幼虎的一只后腿给言斐看,“喏,母的。”
幼虎被人提溜着不舒服地挣扎,居启放下它又给顺了顺毛,“女孩子的名字当然要温柔点。”
幼虎在他手底下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奉圭躺在一旁和他们像是隔绝成两个世界,被人无视,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出声道:“你来干嘛?”
居启像是这才想起他的存在,摸摸下巴,“听闻你英勇负伤,当然是来探望你的啦。”
“你指望我这么说?怎么可能。难得见奉圭神君如此柔弱,本殿当然是来看笑话的。”说罢还挑衅地抖抖肩。
看居启欠揍的模样,奉圭暗自咬牙,若不是他现在确实狼狈,他一定连人带虎一并将他们扔出去。
言斐看他们两人无奈极了,也不知二人有什么旧怨,见了面就斗法。不过每次都是居启挑事,今天像是自己不痛快就专程来找奉圭不痛快,真是孩子一样。
言斐横到二人中间,“看也看过了,三太子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
居启闻言做西子捧心状,“小言斐,你这是要护着他?我们俩的情谊呢,你也不在乎吗?”
言斐一阵恶寒,统共才认识几天,他们俩能有什么情谊。
不过居启倒也不是真的不通世故,看言斐绞尽脑汁措辞又不敢得罪他的样子,主动道:“罢了,瞧也瞧过了,爽也爽到了,本殿满足了。”
拉扯银链,“秀秀我们走。”
不料那白虎却不肯跟着离开,扬着脑袋,嗷呜声一声比一声响亮,拼命朝言斐的方向蹭。
此时奉圭冷嗖嗖来了句:“看样子它不想跟着你。”
居启没回嘴奉圭的嘲讽,蹲下来揉揉白虎的头,与它对视,像是通过它的眼睛在看另一个人,大拇指用力揉搓白虎额前的黑色印记,白虎冲他呲了呲牙,“真不愿搭理我呀”,明明笑了看着却很受伤,眼中划过一丝落寞,“真是像她。”
站起身,把银链塞到言斐手里,认真交代道:“我把秀秀交给你了,帮我照顾好它。”
言斐想拒绝,她感觉自己好像拿走了他的宝贝,可居启没给她机会开口,一闪身就化作一缕青岚离去。
言斐看看手里的银链,再低头看看兀自咬她裙角咬得欢乐的幼虎,心情也莫名怅然起来。
第26章 刀下亡魂
翌日。
天光大亮,言斐收拾好准备出门去朱雀宫给奉圭取药,还没踏出房门就被白虎拦住了去路。
昨日言斐本在玄武宫内给它安置了个小窝,可它偏不肯老实待着,非要跟在她身边,不得已言斐只能带它回了自己寝宫。
小东西跟人精儿似得一到她寝宫就翻起肚皮呼呼大睡,嘴角还隐约流出一丝可疑液体。
今日晨起她是小心了又再小心不弄出一点声响,结果这小东西还闭着眼睛就闻到了她起床的味道,翻身抻了抻前爪,肉垫开成一朵小花,张大嘴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的横在了门槛前,势有你不带着我你也甭想出门的意思。
言斐无奈妥协,只好拎起银链任由它拖着她向外走。
刚踏出玄武宫宫门,路遇一小童捧着托盘上前朝她见礼。
“言斐元君。”
言斐回礼,问道:“仙友找我有事?”
小童道:“修明神君派我办点事情,正好路过玄武宫便叫我将奉圭神君的药顺道送来。”
言斐顺势接过托盘道谢:“有劳仙友了。”
真是不错,不用她自己找去朱雀宫也不担心迷路了。
小童离去,言斐端着托盘往回走,然而白虎却咬住了她的裙摆让她挪不动脚步,迫切地想出门遛遛。
冲它讲道理也听不懂,只能跟它犟了,死挪活挪跟它耗了一炷香才终于让言斐给拖进了玄武宫。
一进玄武宫言斐就给它下了禁制,圈了一方小地任由它扑腾。不能再耽搁了,奉圭神君还等着她换药呢。
叩响奉圭寝宫门扉,得了准允,言斐推门进去。奉圭已然坐起身来半靠在榻上,言斐瞧着还有那么几分病弱美人儿的意思。
端来新鲜研磨好的药粉,言斐正欲解他衣带,奉圭抬手一挡,垂首低语:“我自己来。”
言斐抱臂好整以暇看他自己动作,他前胸伤的深,摆动上臂便会牵动伤口。
“嘶。”太疼了没控制住,奉圭一下抽气出声。
言斐按住他的手臂,嗓音清甜:“还是我来吧。”
心道:害羞什么,这身子哪里我没看过。
昨日修明将细布整整齐齐缠了好几圈,没那么好解。
费了半天功夫,终于解开束缚,昨夜奉圭裹得严严实实的,言斐这才看清楚他的伤口和身体。
伤的很重,深可见骨。
至于光裸的身躯嘛……
凡人柳奉圭家中贫寒,个头虽高,却因幼时常常食不果腹而瘦削许多。
天上的奉圭神君平日瞧着只是身姿挺拔,穿着宽宽大大的仙袍并看不出什么,但此时敞着衣裳一身紧实的肌理便展露无遗。
啧,两副身躯确实很不一样。
思绪飘着飘着便离题万里,言斐赶紧拉回游魂。
用药勺取出少量药粉,言斐轻轻地将其涂在伤口之上,可蘼兰草药效太猛,奉圭浑身绷起肌肉,额头一茬一茬地冒冷汗,她看着都疼。
言斐上药细致,故而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项,激起点点颤栗,对于奉圭而言不啻于双重折磨。
而始作俑者对此一无所觉。
……
看他忍痛辛苦,舀第二勺时言斐的手都抖了起来,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一串熟悉的旃檀念珠映入奉圭眼帘。
猛然间看到它奉圭才恍然大悟,原来言斐的飞升竟是自己一手促成。
这串旃檀念珠是他做凡人时寄放神魂的灵器,当初凡间一段尘缘,他予言斐的一道缘法并没有襄助飞升这么大的功力,但她不是凡人而是已有三百年道行的精怪,得了机缘再有神君灵器加持护体,得道飞升便轻而易举。
这灵器……
罢了,先放在她那儿吧。
奉圭思忖间言斐将药也上完了,给奉圭重新裹好细布。刚卸下劲来,一团毛茸茸便冲进来扑进言斐怀里,差点撞翻药瓶。
禁制时间到了,白虎嗅着言斐的气味便寻来了。
白虎叼着拴着自己的银链,用头去蹭言斐的掌心,一只老虎委屈成个熊样。
奉圭看到它就头疼,冲言斐道:“快把它带出去。”
言斐只好拎着后颈皮将它提溜出去。
在空地陪它玩了会儿又喂了食,言斐累的气喘吁吁,小东西精力比人充沛多了,不满足仍闹着要出门。
言斐怕它闹腾得厉害扰了奉圭静养,只好牵起银链顺着它出门。
小东西像是认路似的一路向东,四只小爪子奔的欢腾。
玄武宫坐北朝南,一路向东的终点就是西方越琇神君的白虎宫。
白虎宫前种了一片烟柳,枝条繁茂,飞絮飘舞,一时皆下。
纷飞落雪,一白衣女子挥舞长刀影绰其间,察觉来人,回首而望,眉目寒凉。
言斐没想到还能再见一次越琇神君,她听上生说过,越琇神君痴迷修炼,若不带兵,便闭关精益修为,甚少现身人前,譬如天庭宴前她便是闭关三十年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