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知道自己在纯世界里的每一世是如何度过的，只想知道当我还是一个地表人的时候，我是谁，被谁生，被谁养，被谁爱，爱着谁，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每天往返于一条什么样的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从我出生到吃下第一颗“奥扎菲尔”前那段时间的每一天，我都是如何度过的？我有朋友吗，他或她或者他们叫什么名字，他们在两千多年前就死了吗，还是有一两个活了下来，散落在纯世界一万个区的别墅群里？有没有出现过那样的场景，我们曾在路上擦肩而过，却没有认出彼此？今天跟我一起出任务的其他八个人中，会不会就有一个曾在两千多年前跟我亲密无间？如果让一切结束的那天到来，在我们吃下一颗药后，所有的记忆都恢复，从我们出生到我们在纯世界度过的每一世犹如一幅幅画在眼前闪现，那时那刻我们会被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所冲撞？会不顾一切跑去拥抱谁，还是独自流泪？
然后，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第10章
我被98从尸眼海中捞了出来，看见一只水色鸟在30008头顶盘旋，它吐掉一口水色唾液后，嘴里不断涌出紫色水，然后像个自动旋转的喷水器般旋转起来。几十秒后30008的头发被染成了紫色。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食发鬼。”
30008的头发一根一根往下掉。他看着从眼前飘过的紫发，用手摸了摸头，抓下一大把。
西萨尔。康宁汉说：“不要害怕，不要担心，你不会死，只是会变成光头而已。光头很好看，特若伊就一直想剃光头，但是没有剪刀。”脱下外衣把自己的头严严实实包裹起来。
我们也都各自脱下外衣包在头上。
98说：“食发鸟十年一次的求偶季节到来了，会持续一个月。”
4034说：“它们专吃头发？”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它们吃页游虫，不吃头发。在求偶的时候，它们会用被各种东西装饰得异常美丽的巢穴吸引异性。用人类的头发装饰的窝是最高等级的豪宅。”
4034说：“既然它们不吃头发，为什么叫食发鸟？”
西萨尔。康宁汉说：“食发鸟项下的那个肉裙实际上是一个收集袋，里面没有东西的时候扁平如垂帘，有东西的时候会鼓胀起来，因为食发鸟会把用不完的头发吞下去收藏在收集袋中，最先发现它们的人以为它们吃头发，所以这样命名了它们。”
八只食发鸟从树上飞下来，与那只往30008头上喷水的食发鸟一起衔着那些掉落在地上的头发飞走了。
30008说：“我感觉自己少了点什么。”
110说：“那是心理作用，相信我你什么都没有少，完整无缺。”
30008脱下外衣包在头上。
415说：“长出一头浓密的短发只需四个月。”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我们每个人的头发加在一起也远远不够它们用，要知道森林深处有九十万只食发鸟正等候着我们。”
我们从天坑中爬到地面上慢慢往前走，看见无数昆虫的外壳铺撒在路上，仿佛这里刚举办完一场规模浩大的脱壳活动。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瑟诺芬呢？”
西萨尔。康宁汉说：“我再去捉一只。”转身走了几步后遇到了正努力追赶我们的瑟诺芬，于是带着它跟上了我们。
412379说：“它会不会不是瑟诺芬？”
西萨尔。康宁汉说：“它是。”
412379说：“你如何确定它是？所有的尸眼都长得一模一样。”
西萨尔。康宁汉说：“我们可还没有与瑟诺芬以外的尸眼结盟。”
412379说：“那你刚才为什么怕它丢失，还打算另外再捉一只？”
西萨尔。康宁汉说：“谁知道它有没有在混乱中被挤死？”
30008说：“接下来我们还会遇见什么？专门收集人类指甲的飞虫？”
110说：“那是卸甲虫。”
30008说：“专门吃人类皮肤的昆虫？”
110说：“那是揭皮虫。”
30008说：“专吃人脑的鸟？”
110说：“食脑鹰。”
30008说：“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也是吧，不会真有这些东西。”
110说：“但愿我也是随便说说的。”
30008说：“那你到底是随便说说的，还是不是随便说说的？”
110说：“我怎么知道。”
30008对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和西萨尔。康宁汉说：“真不敢相信你们居然在这样的世界中活到了现在。”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还将继续活下去。”
30008说：“我真想把属于我的所有食物和饮用水全都赠送给你们，无条件的。”
西萨尔。康宁汉说：“你可以那样做，我完全支持你。”
30008说：“可是你知道，我不能那样做。”
西萨尔。康宁汉说：“当然。”
30008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那个凶猛、残暴、巨大的敌人？”
西萨尔。康宁汉说：“那个凶猛、残暴、巨大的敌人是谁？”
30008说：“就是把桃衣队吃掉了的那个。”
西萨尔。康宁汉说：“谁说桃衣队被吃掉了？”
30008说：“他们还活着吗？”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唇前说：“嘘！”
30008低声说：“那是什么声音？”
98说：“锯木头的声音。”看向30008的手。
一只像蜜蜂的飞虫，正在切割30008的右手食指指甲，它抓着切下来的那一片半圆形指甲，从30008眼前大摇大摆地飞走了。
98说：“我们得找到美诺草。”
西萨尔。康宁汉说：“还有卓言卡草。”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没那么多时间了，先找卓言卡草预防食脑鹰的袭击。少几片指甲，被剥掉一点皮肤，算不了什么，还可以忍忍。”
30008说：“我们还能回纯世界吗？”
西萨尔。康宁汉说：“原本是能的，但是因为有你，所以也许不能了。”
30008说：“为什么？”
西萨尔。康宁汉说：“不知道，好像它们特别喜欢你的指甲、头发、大脑和鲜血。我们跟你在一起也会遭殃，跟着遇到麻烦陷入危境。”
30008说：“可是，那到底是为什么？”
415笑着拍了拍30008的肩膀，跟在110身后往前走去。
30008说：“这里危险又美丽，让人喜欢又令人恐惧。我有些想留下来。”
我问30008：“你会留下吗？”
30008沉默不语。
第11章
110说：“奥润呢？”
415说：“奥克塔维恩呢？”
4012说：“奥塔尔呢？”
4023说：“奥诺瑞阿托呢？”
4034说：“奥努尔呢？”
30008说：“奥塔维奥呢？”
412379说：“奥克塔夫呢？”
我在心里说：“佛提斯呢？”我给那只尸眼另外取了个名字。
我们走在前行的路上然后全都掉了下去，不是掉进一个坑洞中，也不是从高处踩空滚到低处，而是地面突然塌陷。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拍掉头上的泥土，伸手抓起一把地上的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用大砍刀在泥壁上砍了起来。西萨尔。康宁汉跟着他一起砍。十几分钟后他们停了下来，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把手伸进被凿过的地方，缩回来时上面沾满泥清一样的黑色粘稠物。
地面至少往下塌陷了七米，身处坑底的我们仿佛置身井底。98抬头望向井口。我也抬头向上看了一眼，看见很多不知名的鸟和十四只食发鸟从那里飞过。
412379说：“这是什么？”
西萨尔。康宁汉说：“克伊尔西-莎瑞阿天地蛾的粪便。克伊尔西-莎瑞阿天地蛾是一种接头蛾，克伊尔西天蛾的头接在莎瑞阿夜蛾的躯体上。”
412379说：“它们吃人肉吗？”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不吃，但是它们喜欢吸食动物温热的鲜血。”
98说：“它们只吸活动物的血，不吸尸体的血。”
30008说：“它们有天敌吗？”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有。”
30008说：“是什么？”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紫脸花手猴。”
西萨尔。康宁汉说：“不过它们已经在十八年前灭绝了。”
30008说：“那不就等于没有天敌了？”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是的。”
30008说：“紫脸花手猴是什么？”
西萨尔。康宁汉说：“是一种猴子。”
30008说：“我知道它们是一种猴子，我是指它们是一种什么样的猴子？”
西萨尔。康宁汉说：“它们拥有紫色的面颊和彩色的手指，这是它们名字的来源，喜欢用水色大拇指捞水草吃，用绿色食指从土地中挖虫子吃，用蓝色中指从木头中找虫子吃，用绿色无名从枯枝败叶中翻虫子吃，用灰色小拇指蘸花蜜吃。”
412379说：“我们是不是掉进了克伊尔西-莎瑞阿天地蛾窝？”
西萨尔。康宁汉说：“是的。它们常常这样捕食。”
412379说：“怎样捕食？”
西萨尔。康宁汉说：“让地面塌陷，困住猎物，慢慢享用。”
412379说：“它们现在在做什么？”
西萨尔。康宁汉说：“睡觉。”
98说：“它们白天睡觉，晚上进食和挖洞。”
4012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西萨尔。康宁汉说：“不知道。”
98取下挂在腰上的绳子，一头缠在自己的右手腕上，另一头绑上一根树枝和一个石头，不停地朝地面上扔去。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太高了，没用的。”
西萨尔。康宁汉说：“趁它们还在睡觉，我们劈出一条路。”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横向劈路，永远无法劈出一条通到地面上的路。”
西萨尔。康宁汉说：“凿阶梯，现在应该是午后，它们还会继续沉睡至少四个小时。”
412379捡起一根树枝，插在泥壁上，说：“可以踩着树枝爬出去。”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这个方法行不通，这些树枝承受不了被反复踩踏，而且数量也不够用。”
西萨尔。康宁汉说：“看来凿阶梯是唯一的办法了，但是在我们把阶梯凿到地面之前，它们就会醒过来，所以尽最大努力把阶梯凿到离地面还剩三分之二距离处，然后把绳子抛上地面，让它挂在某棵树上，我们顺着绳子爬出去。只要有一个人成功到达地面，就可以把剩下的拉上去了。”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看了看戴在右手腕上的那块破旧的表，说：“这个方法也行不通，我们根本不可能凿到那位置，在短短四个小时内。”
412379说：“那怎么办？坐着等待它们醒过来，并吸干我们的血？”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那只尸眼呢？”
西萨尔。康宁汉说：“不知道，在掉下来的时候，我把它弄丢了。也许埋在我们脚下。”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说：“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它。”
我们用双手在地上和周围的泥壁上挖了一个小时也没能找到瑟诺芬。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泥墙扯下了包裹在头上的外衣，说：“只能这样了。”
98也从头上扯下了外衣。
我们其他几个人也都照做了。
西萨尔。康宁汉对30008说：“你可以不用扯下头巾。”
30008说：“可是我已经扯下来了。”
98用4012、4023、4034和自己的绳子连接出一根十九米长的救生绳，在那十四只食发鸟再次出现在井口并在上面盘旋了几分钟后飞进井里用紫色脱毛水让我们十个人变成光头后，他把地面上的头发全部收集起来，捆绑在绳子的一头，然后将它朝空中抛去。
那十四只食发鸟飞上去，用嘴衔着绳子捆绑着头发的那一头，飞向井口。
我们看到堆在98脚边的绳子一点一点被向上拉，在它还剩下最后一米的时候停止了被拉动。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站起来，走过去用手往下拉了拉绳子后对98点了点头，然后顺着绳子开始往上爬，在大约五米高处差点掉了下来。那把砍刀帮他脱了险。我们后面上去的人也都在那把深深插在泥壁上的砍刀的刀柄上歇过脚。
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朝井中看了看说：“再见，好战友。”
西萨尔。康宁汉把自己的砍刀递给特若伊。维西瑟尔豹暮。
30008说：“瑟诺芬在这里。”从心口剥下那只尸眼。
4023说：“你不应该穿青色衣服。”
4012说：“它为何如此安静？”
98说：“因为这附近有扁腹虫。”
第12章
地下世界Ψ区比Ε区热闹很多，但我还是更喜欢Ψ区。站在Ψ333-10-01窗前望出去，能看见整幢Ψ222，它的每扇窗都常年处于关闭状态。站在Ε1049天台看向如空城般死寂的Ε区，觉得世界很大。
上一次我到中环去闲逛是二十二天前了，那天我在Ε1049天台站了一个半小时后觉得看见夕阳的希望很渺茫，于是慢慢走到中环，遇到了天文物理学家700000。
700000说：“我这里还剩一颗压缩水和一块压缩饼干，你需要吗？”
每个月700000总是会带着十二颗压缩水和十二块压缩饼干，用七天时间从内环和中环之间的界线一直走到中环和外环之间的界线，再用七天时间走回来，每次他总是会剩下一颗压缩水和一块压缩饼干，但他却从没将十二颗压缩水和十二块压缩饼干改成过十一颗压缩水和十一块压缩饼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