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到了那一天,眼巴巴看着跟了他三年——吃喝拉撒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的人类高质量幼崽被抱走,李明宣忧伤了。
庆璋刚到济善堂的时候表现还不错,眨巴着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红衣要抱他,他也让抱,要亲他,他也让亲。谁让红衣身上香香的呢,软软的,还看着有点眼熟,待他很好很和气,挺喜欢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可得知李明宣要走,庆璋急眼了,立刻过去拉住他龙袍,扯开嗓门就哭。
“去去就回,去去就回。”李明宣哄骗他。
庆璋咿咿呀呀,别人听不懂,只有李明宣听的懂,随后伸出小手指同他拉勾勾。
容均在一旁的树林里看的酸死了。
赶紧放出了他的大宝贝熙宁。
兄妹俩长得很像,庆璋好奇的摸摸熙宁的脸:“咦?”
好可爱的小妹妹。
李明宣赶紧脚底抹油。
然后兄妹俩一整个下午玩的满头大汗,但总体庆璋的话不多,还是有点怕生。
到了夜里,红衣哄熙宁睡下,庆璋开始啜泣,抱在怀里都没用,这时候也不觉得红衣香香的了,也不觉得她好看了,小手推着她,略微有点抗拒。
红衣叹气:“这狗脾气像谁?”
容均在旁边调香,不疾不徐:“反正不是我。”
渐渐的,庆璋明白了,认清现实了,他是被李明宣给抛弃了,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簌簌掉泪。
红衣去喂他吃饭,他用行动绝食抗议,可惜没抵抗住美食的诱惑。
等到下一次李明宣心急火燎的去看他,已是三个月后,庆璋第一眼都没认出这个憔悴的薄胡子大叔,忙着跟容均练剑,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扎马步的时候满头是汗,李明宣上去给他擦汗,他闻见了熟悉的味道才想起李明宣是谁!
这抛弃自己的狗贼!
庆璋举起小木剑愤怒的朝李明宣刺去。
李明宣大喊一声‘救驾’,往地上一躺,庆璋坐在他肚子上,蹦了几下,嘿嘿,气消了。
“到底是小孩子。”红衣过去给他送水,帮他捋平衣裳。
庆璋开口说话了,叫她:“娘......娘?”
红衣皱了皱眉,半晌:“嗯。”
李明宣感慨:“我们这些人真可怜,叫声娘,都是叫娘娘。”
“小孩子不懂,不要在他跟前胡说。”红衣捂住庆璋的耳朵。
但是庆璋是知道好歹的,所有人都叫她娘娘,包括小妹妹。
唯独这个黑衣执剑的叔叔不叫她‘娘娘’,而且很厉害的样子,不但可以爬树摘果子,还会抱着娘娘飞到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
为了有朝一日也能飞上去看外面的世界,暂时就和他做朋友吧。
容均吃着桃子,木剑点地,教育李明宣:“有点九五至尊的样子没有!爬起来!”
“我不。”李明宣耍无赖,两手干脆枕在脑后,眯起双眼看天:“叔,而今你自在了。”
“我老子和你老子都玩过这招,你以后想退位了,也可以这样。”
“不然总好像吃亏了。”
李明宣嘟了嘟嘴:“我不。”
“我要把这龙椅坐穿,坐到底下的儿子都不耐烦,坐到他们争的头破血流。”
容均睨了他一眼:“嗯,你向来独树一帜,别具一格。”
“养了多少儿子了?”
李明宣得意的挥手:“嗐,不多不多,二十来个,跟叔不能比,我们是追求量,不如叔的追求高。”
“你个兔崽子。”容均追着李明宣打,李明宣一边正冠一边跑。
庆璋咧着门牙,开心的加入,他追黑衣叔叔,裕王来了再追庆璋,晚上歇息的时候,庆璋的衣裳都湿了,累的在红衣的怀里睡过去。
再大一些了,不得不请西席先生来给他启蒙,李明宣安排的肯定是大儒,几堂课下来,庆璋有些心事重重,问红衣:“娘娘,黑衣叔叔是何人?”
红衣绣花的手顿住,张了张口,思忖着怎么回答,回过头去,人小鬼大的庆璋已经背着手落寞的走开了。
庆璋不是一点不懂得,小妹妹并非他真正的妹妹,是高贵的熙宁公主,尽管公主对他很好,不把他当外人,还一口一个哥哥的叫,但他不是,这点心里要清楚,以后对公主要守礼,把自己的位置摆正。
他只是一个生母不明的孩子,要不是济善堂的娘娘收养他,皇帝的儿子那么多,世人根本不会高看他一眼。所以他容不得别人说娘娘的半句坏话。
红衣跟容均抱怨:“千算万算,百密一疏,就是没想到给他请老师的时候,道德伦理那些会先占据他的小脑袋瓜,他如今盘算着管起我来。”
容均相对比较坦然:“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既为他做了打算,要瞒他到底,这个过程也是难免。他对你极度依赖,自然容不下你有一点瑕疵。”
说完,轻轻咳了两声。
红衣在他背后垫了靠枕:“咳了两三天了,怎么还没好利索?让你不要平时带着他上蹿下跳,他一个小孩子一天可以蹦跶十二个时辰不带累的,回头睡得跟死猪一样,第二天又是一条好汉。你却要歇上好久。”
容均释然一笑:“他前日来找我,绷着一张小脸,说要认我作师父,但有言在先,若是有朝一日打败我,就要我滚出济善堂,哈哈......”容均一笑又咳嗽。
“别怪他。”容均握住她的手:“臭小孩也是你我生的。”
红衣抱着他睡下,这个冬天,容均一直病着,大夫进进出出,自然免不了闲言碎语,说是昔日的宸贵妃娘娘不甘寂寞,在济善堂里养了一个男宠。为此,庆璋还和别人打了一架。
回来后脸上挂了彩,一声不吭的回房。
红衣连陪了几个大夜,脸色不太好,庆璋终于有些内疚:“让娘娘为我担心,是我的错。”
红衣看着他酷似容均的脸,怎么都下不了嘴,明明脾气性子像自己,怎么长相都承袭了容均?
她招手,庆璋乖巧的过去:“我以后不惹娘娘生气。”
“以后你听到什么都无须和别人计较。”红衣抚着他的后脑勺:“我知道你心里有疑惑,娘娘答应你,总有一天,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庆璋答应了,自那以后,他有了文师父,教授他文史经纶,四书五经。容均就是他的武师父。除此之外,袁兴将军等等,也经常过来陪他切磋。他们和武师父关系很好,这让庆璋意外。
他十三岁那年,费尽心机,终于打赢了武师父,但他为什么并不太高兴?
师父看他的眼神古怪,都是包容和宠溺,好像他闯了多大的祸都不会怪罪,他被看的尴尬至极,转身跑了。
在外面浪荡一天,夜深了才回来,发现武师父备了酒在回廊上等他,他以为会有一番对峙,结果武师父只是叮嘱他:“打赢了我不算什么英雄好汉,没事可以去军营里找黄茆,袁兴他们陪你练练,还有裕王妃,她曾是天机营的营主,你若是从她手底下过一百招还没有死,就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说完这些,他起身慢悠悠的回房,庆璋没忍住,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你答应我的,要践诺,搬出去,不许再回来。”
容均的脚步顿了顿,挥了挥手,没答应也没说不。
没隔多久,庆璋发现,武功第一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厉害的是武师父明明输了,还可以赖在娘娘身边不走,他的目的非但没达到,还触怒了娘娘。现在娘娘要为他张罗媳妇,把他送走。
他伤心的把自己锁在屋子里,摔碎了好几只碗:“我不走,我就不娶。”
但是宸贵太妃宴请了好多诰命夫人,欢天喜地的为他张罗,选来选去,思及这些年慕容家对自己有恩,一直以兵力相助。慕容老爷子的爵位由儿子慕容锋承袭,也就是皇后的阿兄,他有一个年纪相当的女儿,教养的很不错。便定了这个女孩儿。
庆璋嗤之以鼻,打定主意死不就范。
谁知慕容小姐并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弱不禁风之辈,只会吟风弄月。当他打算捉弄人家一下,下场就是躲在树上差点被人家的弹弓打下来,才发现慕容小姐善弓马,剑术一流,他脸一红,结巴了。
之后两人偷偷出去赛过一次马,慕容小姐也不输他,但打不过他,急得哭了。
他便答应娶人家。
娘娘问他:“怎么又同意了?”
他红着脸作答:“因为把人家弄哭了,不好不负责。”
师父嘴里含了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事情就那么定下了。
因他娶的是慕容家的女儿,婚宴自然很盛大,流水席七天七夜。娘娘本来还为熙宁公主的婚事着急,专程进宫找过一次淑太妃,未料想在他的婚宴上,熙宁公主和萧家的一个纨绔子弟不对付,开启了斗嘴模式,娘娘很无语,同样姓萧,她看上的是一个文绉绉的性子温顺的,举止从容有礼,满腹诗书。熙宁却偏偏看上了这个纨绔。
娘娘没办法,把人家查了个底朝天,听说纨绔是在裕王手底下当差,很是威猛,甚得重用。
他怕熙宁被欺负,便约了那个姓萧的,竟然意外的投缘,于是在娘娘跟前,挠着脸很不好意思的替纨绔说好话。
熙宁公主出嫁那天,是从宫里走的,声势浩大,到皇帝还有各宫的长辈和娘娘们那里磕头。但最让熙宁伤心的是,就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忽然不肯走了,哭着喊:“我要爹爹,我要爹爹,熙宁要父皇。”
庆璋过去安慰她,要不然去牌位那里看一眼?
熙宁哭着骂他:“你这只笨猪头。”
后来熙宁的轿子上了桥,他看到武师父钻在人堆里,难得穿的很喜庆,沿途相送。
熙宁仿佛感应到了一般,掀开了帘子,哭的更凶了。
庆璋郁闷:他们感情可真好。
不过自从他成家立室,就不怎么爱管闲事了,反正只要娘娘高兴就好,他们都离开了她,娘娘一个人寂寞,总要有人陪伴。
武师父好歹长得很帅,就是身子骨差点,这几年尤为拖沓。也不知道娘娘喜欢他什么,嘁,喜欢他柔弱不能自理?
但奇怪的是,有一天,他蓦地对妻子说:“倘若我死在你前头,你还有大把的日子可以过,别犹豫,改嫁吧。”
慕容氏狠狠的啐了他一口。
日子就这样顺风顺水的过下去,很多亲王都有封地,他没有,但他过的很宽裕,他领了不大不小的差事,肩上担子不重,又是有油水的要职,受人尊敬,总之过的一帆风顺,连生儿子都咕隆咚,五年生了三个。
他把孩子抱去给娘娘看,娘娘搂着他们一个个亲过去。
娘娘还是那么美,一点都不见老,妻子回去以后,嫉妒的不行,盯着镜子横照竖照,说为了给他生孩子,自己搞成了肥婆,小拳头对着他一顿乱锤。
他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因为他很奇怪,武师父怎么不见了?
现在他不再是梗在他们之间的障碍,他却没了踪影?
月黑风高夜,他又折回去调查。
真相是武师父病了,缠绵病榻,瘦的不成人形。
娘娘在一旁照看着,到了时间就喂他喝药,同他说话。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还摸娘娘的顶心,安慰她说:“我老了,病是正常的,你不要太难过,总是忧心忡忡的,给孩子们见了平白生出一堆猜测。”
娘娘抱着他泪眼汪汪的,像个撒娇的小姑娘。
庆璋没再看下去了,偷窥娘娘的闺房秘事,怪不好意思的。
然而他还是觉得武师父很怪,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坚强的娘娘见了他,就成了一个讨糖吃的孩子?
答案,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
他回家去了。
一眨眼,到了荣晋十九年,他和熙宁公主凑在一起打算为娘娘操办五十大寿,安排了一堆项目,保准喜庆热闹,哄得娘娘开心。
可就在生日前夕,听闻济善堂出事了。
他还以为是黑衣服的貌美男宠终于想开跑路了,未承想,他竟然死了!
璎珞姑姑守在门外不让人进,她一辈子没嫁人,说要服侍娘娘到老死,无有反悔。
屋内红烛摇曳着,容均还剩最后一口气,他抬手摸了红衣的耳垂:“我恐怕是不行了,没陪你到最后,不要怪我。”
红衣伏在他身侧:“你不是会学狼叫吗?那么能耐,你为什么丢下我,你别走。”
“没关系的。”容均扯了扯嘴角,他的肺很疼:“我们来世再见。”
“我不要什么来世,我就要今生。”红衣抱住他的肩膀:“我就要容均哥哥。”
“我们永远不分开。”
容均的呼吸困难,抹着嘴角的血迹道:“傻姑娘,你都老大不小了,要有大人的样子,你不是那年冬天,扯着我的袍子祈求我的小可怜,你那么勇敢的来到我身边,吃了多少苦......我想生生世世都补偿你啊。红衣......下辈子,让我先找到你。”
沾血的手指点上她的耳垂。
“下辈子,我一定先找到你,你的耳珠上有我留下的痕迹。我记在心里。”
红衣点头答应,泪水滑落到容均脸上,她咬破手指,鲜血在他的眼尾氤开......
“我也会来找你的,我和你的恩怨,这辈子不算完。”
容均握住她的手,按在胸前,郑重的承诺:“好。”
“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说完这一句,就咽气了。
红衣发出痛苦的悲鸣,头抵在床沿抬不起来。双肩也塌着,全身被抽走了力气一般。
自那以后,她生了一场大病,毫无疑问,也就无法搞什么生日宴了。
熙宁获悉之后,闭门不见,日夜恸哭,驸马来找庆璋想法子。
庆璋莫名其妙,不就是一个男宠嘛,何至于?
他教训熙宁:“公主辈分甚于我,但要谨记你高贵的□□,乃大覃宏景皇帝的女儿,不可失了分寸。”
熙宁公主哭的更凶了,对他拳打脚踢:“你个笨猪,让你读书,你读成了书呆子,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个笨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