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眼放光,对宝镜道:“你愿意让我试一下吗?如果失败了,再用其他的颜色代替。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做成红衣说的那种衣服,白里透出金光。”
宝镜也向往道:“是啊,那该多美啊……”
又问红衣:“那你觉得赤古里上绣什么花纹好?”
“梅花。”红衣斩钉截铁道,“梅花高洁,香自苦寒。恕我多嘴,宝镜姐姐您刚才说您只有在那之前才是纯洁的,我以为,您不必妄自菲薄。纯洁与否是观自一个人的品性,而非肉身。我们虽然身在云韶府挣扎求存,可你也要向所有人宣布,你就是像梅花一样的人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你说我说的对吗?宝镜姐姐。”
宝镜愣住了,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打小长在云韶府,再往幼时回溯,全是很穷苦的记忆,因此当梅窗对父母说要把自己带走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家,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回去过,甚至没有想过。
因为那种啃树皮,用地里的野菜熬汤、煮粥的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红衣这样的女儿,小小的年纪,通音律,性豁达,年纪比自己小,但是比她有见识。
宝镜拉住红衣,不管这个小女奴之前或现在是什么身份,总之她一定要笼络住她,她身上有烟秀和自己以及其他人都没有的东西。
“没错。金色的赤古里,斑驳的梅花,再配上红色的襦裙。我还要黑色的衣带,衣带子下面系着……”
她正要开口,福如和红衣异口同声道:“还要绛香色的流苏……”
话音一落,三个人一齐开心的笑起来。
月光从窗户里泻进来,犹如在她们身上镀了一层银,少女们美好的面庞,都是纯洁无瑕的。
第14章 明珠蒙尘 知道解衣金吗?
宝镜走后,红衣道:“真是没有想到啊,宝镜这么好相处……”
“是啊!”福如脱口,“我早说过,她比烟秀好多了!但是谁让烟秀是咱们云韶府的头牌呢!除了她的琴艺远近闻名之外,舞蹈也是最好的,至今没有人能超越,所以宝镜才一心一意的想要模仿她。我们固然是可以帮宝镜做最好的装扮,但坦白说,我并不觉得她能超越烟秀。”
“我想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吧,所以才会想要在别的地方更胜一筹,比如说在妆容和服饰上精益求精,因为除了比烟秀年轻貌美,多了一层新鲜感之外,宝镜并没有可以抗衡的东西,经验也不足,只能扬长避短。”红衣说罢,取笑福如:“你把烟秀说的那么本事,跟你亲眼所见一样,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你才多大呀。”
“我听人说的嘛。”福如忙着为承娘熨衣裳,一边道:“一点都不夸张。要不然想要一亲芳泽的人能从云韶府里一直排到云韶府外?即便是现在,大家都把期望放在宝镜身上,那些达官贵人不也还是巴巴的跪在烟秀的石榴裙下,那可都是两班的贵族啊!一个伎女能做到这份上也算是个神话了吧……”福如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羡慕。
红衣点头:“虽然她的脾气很坏,人品也不怎么样,但是我听过她的琴,确实是很棒。”
“哦,对了,我来是想告诉你。”红衣郁闷道:“我被烟秀赶出来了,才伺候了她八个月,连一年都不到。当初死气白赖的求,现在就梗着脖子跟人家犟,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怪丢人的。”
福如道:“我一点都不意外。你知道吗,她之前赶走过多少人?我本来以为你只能熬三个月,谁知道你顶了足足大半年。”
“我也不想这样。”红衣眼睛红红的:“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活着好歹有个念想,你有娘亲,有家可回;宝镜再不济,吃穿不愁。可我呢,我爹和阿兄都被皇帝老儿砍了头,我不能替他们收尸,连葬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娘一头撞死在我眼前,就连我乳母,都被官兵乱刀扎死了。这些事,我一刻都不能想,也不敢想,想起来就没日没夜的噩梦。我只能一个人捱,她打我、骂我、我都能忍。但她非要提我娘。”
红衣第一次对福如说起身世,福如没想到会是这样惨,难怪她绝口不提,碰着谁谁都不愿回想!
红衣的话勾起了福如的同情,福如拿出绢子来替她抹泪道:“好了好了!现在有宝镜替你开口,你总不至于被行首大人赶出去,往后咱们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多了一个帮手,你也乐得自在,算是因祸得福了,挺好的。”
见红衣还肿着一双眼睛,福如神神秘秘的从角落的箱笼里掏出了一件衣裳,递给红衣道:“快别哭了,喏,这是我给你做的赤古里裙。”
红衣‘呀'的一声,惊喜万分。
福如道:“你千万别嫌弃,不是什么好的布料做的,你也知道,云韶府里,好东西都先紧着烟秀、承娘和宝镜她们。可我见你一直没有一条像样的赤古里裙,都是穿其他童艺们剩下的旧衣服,也太可怜了。天越来越热,我便想着给你做一身。面料都是她们用剩下的边边角角,与其浪费,不如把他们都拼凑起来。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
“我怎么会嫌弃!”红衣感动的接过,将衣服一陡,展开道:“真好看……”
儒裙是白色的底,前后左右每一幅分别是烟灰色、天青色、月白色、绛色、朱色、浅紫色,混搭在一起,一片一片的像花瓣一样覆盖在白色的襦裙上。
红衣开心道:“我试一下。”
跟着豪迈的褪下外衣,然后仔仔细细的把背心裙一直拉到胸口,刚刚系好,红衣'嘶'了一声。
福如问:“怎么了?”
红衣赧然的捂住胸口道:“这里,这两天有点疼。唉,我该不是病了吧?”她凑过去与福如耳语:“胸口长了两粒枣大的包,不能碰,一碰就疼。”
福如听了吃吃地笑,用手撑着肚子道:“哎呦你终于长大了,是个姑娘了,你要是继续再这么平下去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个男的混进了咱们云韶府。”
红衣有点怏怏不快,用手不停的摸着胸口抱怨:“你不知道!可疼死我了,又胀又疼的!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做事又不能揉她,只能硬着头皮忍。”
“能有多疼啊!”福如笑着用肩头推了她一下:“我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就你做怪。我跟你说啊,可别用手瞎弄,这事儿再正常不过了,你看烟秀和宝镜——”福如用手比划着心口的位置,“她们这里生的大,走来走去,赤古里都不用脱,哪怕外面再罩一件唐衣,男人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
福如的口吻向往又嫉妒,可红衣总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最好自己永远是平的。
福如见她一副'我真的是病了'的哀怨模样,道:“得了吧你,没见过哪个姑娘家找大夫看胸的,当心笑死全仙罗。”说着替她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用白色的丝棉已经是我能拿出的最好的材料了。”福如垂眸,试探的问:“对了,你不怪我把你的话告诉宝镜吧?我也是想帮你。”
红衣笑笑,表示不介意:“不管怎么样,咱们仨最后不也凑一块儿了嘛。大抵天意如此,走一步算一步吧。”
福如道:“从明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打下手,行首大人应该不会说什么的。对于宝镜,她向来有求必应。”
红衣点头,一手摆下福如给她拭泪的绢子,一边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细细回想,原来是面巾不见了!
红衣登时急出一身虚汗,福如纳闷道;“不就是一块破纱巾嘛,回头我再给你做一块就是了。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的嘛?再说了,以后跟着宝镜,你也犯不上把脸遮着,宝镜不是烟秀,不会拿开水烫姑娘的脸。”
红衣结巴道:”只是,用惯了,而已。”
心里却想着该不会是丢在了刚才那地方吧?
梅窗要是知道见过世子的人是自己,不计什么方法,都会将她逼到她不要走的那条路上去。
为此,夜里回去的时候,红衣还特地绕路,又到那棵树下去找,可别说是面巾,就连酒瓶子都叫人收拾得一干二净。
红衣失望的回到寝房,仰头倒在塌上,懊恼自己的不小心。
福如以为她还在为胸部肿痛的事烦恼,爬上了塌,往她身边挨了挨,一手探向她胳肢窝:“有那么疼吗?”
红衣哭丧着脸:“你一说更疼了,刺刺儿的。”
福如‘嘁’了一声,捉住红衣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红衣难为情的低呼一声,福如道:“摸着了没?也就疼那一小会子,以后慢慢变大就好了。”
红衣的掌心有温热的触感,还软绵绵的,她低声问:“大了就不疼了?还有,怎么跟包子似的。”
福如咧了咧嘴:“那是因为我还不够大,等我到了宝镜那年纪,一定比她大。你信不信?”福如放出豪言壮语:“要跟座山似的那么隆起来。”
红衣咯咯笑起来,笑个不停。
‘砰'——一个软枕头包丢过来,同房的姑娘们投诉:“还让不让人睡了,要疯出去疯。”
红衣只得捂住嘴噤声,但肩膀仍是笑的抖动不止。
福如干脆钻到她的被窝里,跟她说悄悄话:“嗳,你刚才摸是什么感觉?”
红衣认真想了想:“唔,有馅有料的那种包子,噗,实心的。”
“男人就喜欢这个。”福如朝她挤眉弄眼,“知道解衣金吗?”
“嗯?解衣金?”红衣头一次听说。
“嗯。”福如一本正经道,“你看那些个伎女裹的严严实实的,想要她们脱衣服可没那么容易。得先给解衣金。有些伎女的解衣金抵穷人家一辈子的生计,要不然贱民能打破了头也要把女儿往教坊里送?反正一样是贱籍,不如做个有钱有势能享福的——她们呀,第一层脱加髢,跟着是外衣,再是赤古里,给一袋银子就脱一层,最后到襦裙的时候得出重金,然后就——”福如恶作剧的坏笑,一个劲挠红衣的腰子,红衣受不住乱滚,直叫'好姐姐,饶命',枕头一个接一个的朝她们飞过来,骂道:“疯了呀,这么闹腾。”福如总算消停了,在红衣耳边道:“好了,最后呀,就钻进女人的裙子里。”
红衣面似火烧,她还是不太懂,花了那么大价钱就为了钻女人的裙子?
男人也有够无聊的,不过想想男人连女人的小脚盛酒喝都那么欢喜,估计钻裙子大概是另一种恶趣味。
福如是说睡就能睡的,倒下去,没人和她说话,立刻就能进入梦乡。
红衣轻轻叹了一口,转过身,神情变得凝肃起来,希望那块纱巾千万不要落到梅窗手里。
第二天,红衣和烟秀的事情传到了梅窗耳朵里,梅窗放下手中的账簿,幽幽道:“哦?终于发脾气了吗?我还以为她能忍多久!不过这个丫头还是超出我的意外,我以为她连一个月都挺不过去的。”
训育妈妈道:“行首大人,这个女孩子的脸弄成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她?”
梅窗抬头:“因为我敢肯定她长大了以后会比烟秀,宝镜更值钱。”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摄人心魂的东西。我第一次见到她,她还对我发狠来着,那种样子呀,嗬,桀骜不驯。很难跟你形容呐。我们这里多得是卑躬屈膝的奴才,虽然她很努力的在装,可她身上那股子气性......”梅窗‘啧'了一声,“你知道我的,凤凰无宝不落。她是一块货真价实的璞玉,总有一天会光芒四射的。”
第15章 口舌之祸 我不是伎.女
红衣跟了福如之后,发现她一个人要负责整个云韶府的衣饰。除了几个著名的花魁之外,还要给童艺们买布料,从画花样,到设计、剪裁,再缝纫……全部一手包办,难怪镇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减轻福如的负担,红衣主动提出由她来负责洗衣服,特别是花魁娘子们的衣物,福如也不放心别人来做,怕刮出了丝或弄坏了亮片要挨骂,红衣能在烟秀手底下做足八个月有余,自然再小心不过。
福如每隔一段时间还要上街采购布料,因为花魁们的缎子多的是人主动送上门,不用她张罗,但是童艺的衣服制作量大,相对的,面料的要求也低一些。
红衣第一次出门,便是跟着福如去汉阳城里出了名的集贸市场西栅。
集市上什么都有,从吃的到穿的,从客栈到酒楼,还有卖生鲜水果的,刚从河里捞上来的鱼,古玩和首饰,零零碎碎拉拉杂杂,都盘和在天桥底下。
红衣和福如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戏班子在演,几个穿着戏服的男人脸上套着面具上窜下跳的翻跟斗,红衣贪新鲜多看了两眼,对福如道:“在咱们大覃这叫跳大儺……”
福如的眼底露出一股鄙夷的神气,:“别看了!在这里表演的,都是给常民和贱民看的!能好到哪儿去!”
红衣不由一噎住。
自打出了云韶府,福如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举手投足,自信而充满底气。
她们有一堆的东西要采购,尤其是珠花和贴片,每个人的要求都不一样,还要给她们带胭脂水粉……福如不得不拿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对照着,一样一样买。
红衣则帮忙去买布料和绣线,两人分开行动。
红衣很快就买完了棉麻的料子,之后路过一个摊位偶然间看到一件首饰,是挂在胸前的。
她的长命锁被衙差们给拿走了,这个首饰看着不值钱,但有趣之处在于它能够用来固定和扣住赤古里。
一般来说,使用衣带子给赤古里打结是最传统的方式,但是红衣觉得长长的衣袋子悬至衣摆,略显繁琐拖沓。如果可以在胸口处打一个小小的结,再用这枚胸针衔住,应该会很好看,当下便向店家开口询问价钱。
店家看她穿着普通又带了面巾,操了一口大覃的口音,不耐的对她挥手道:“走开!走开——!我这里的东西不卖给大覃人。”
红衣不解道:“这位老先生,您这样说就不对了,现在整个仙罗都是大覃的,你们的王都是大覃人,你反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