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我惹的祸,让娘娘跟着一起受罪了。”
悫嫔坐在圈椅里,疲惫的抚着额角:“不瞒你说,你病倒了,陛下比谁都着急上心。每天夜里,陛下都必要来看你,但怕惊动你,惹得你生气不利于病,只能偷偷摸摸的躲在廊下,看你喝了安神汤,手上换了药,才会离开。就连你的一饮一食,都是陛下从未央宫派人送过来的。是以,我们都先紧着你这边,没人想到敏华些微的不妥会要了她的命。”
红衣一颗心都在敏华身上,听不进半点容均的好。
她蹲在悫嫔的脚边,可怜巴巴的问:“那太医是怎么说的呢?”
“而且你们怎么能瞒着我呢!”
“还不是怕你寻死觅活。”涣春没好气道,“你看你那个鬼样子,不吃不睡,油盐不进,活死人似的!你没发现你屋子里连把剪子都没有吗?咱们娘娘心细,将那些个东西都收走了,连条绫子都没给你留,还让崔才人夜以继日的照顾你,你怎么好意思怪我们不告诉你。”
“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红衣嗫嚅道,本来伤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人浮于事,谁没个伤心地时候,可她偏偏连这资格都没有,敏华死了,她的伤心和难过都成了别人眼里的矫情。
悫嫔叹了口气道:“忍冬啊,凭你的聪明才智,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早该发现其中的蹊跷,可你看你现在,低落颓废成什么样了?只一个劲的问太医怎么说!太医能怎么说?太医要是能说出个门道,我们也就不必为敏华的死难过了,就是因为祥贵人死的蹊跷,本宫之后便命人将她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所有行踪都查了个遍,最后发现——”
悫嫔顿住,一双眼睛盯着红衣,等她的反应。
红衣蓦地抬头:“娘娘刚才说过立冬家宴!”
悫嫔颇感欣慰,忍冬不愧是忍冬,观察力惊人!
第126章 神形俱灭 如果有来生
“本宫着人暗地里查访,发现敏华那日家宴结束后,带着一个食盒去了景淇阁看望丽太妃,她吃不惯大覃的食物,貌似丽太便留她一起用了些东西,至于到底进了些什么,本宫揣测,左不过是一些仙罗的美食吧。”
红衣苦笑:“仙罗哪里来什么美食,只是思乡之情,需要慰藉。”
悫嫔道:“本宫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又特地请德妃查阅了退食录,丽太妃确实只与祥贵人用了一些极普通的,但崔才人却在无意间提起,说是祥贵人从丽太妃处得了一些米糕,回来后还分了一些给她。”
“没错。”红衣道,“仙罗逢年过节的都吃打糕,敏华自己不会做,从丽太妃那里得到一点不出奇。”
“怪就怪在这里。”悫嫔严肃道,“本宫命人翻遍了祥贵人的居所,都没有查到半点米糕的痕迹,仿佛她从景淇阁回来,什么都没有。不怪本宫疑心,若米糕没有问题,留着给太医查验又如何。偏偏痕迹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崔才人所言又与事实相出入,最后本宫是从崔才人处拿到了祥贵人生前吃的米糕,可见崔才人并没有说谎。”。
红衣沉吟片刻道:“米糕黏腻,吃多了确实有积食之相。若在上面动些手脚,只要剂量不大,太医根本查不出来,何况事发之后,就更加无从查起。”
“奴婢谢娘娘。”红衣给悫嫔磕头,“奴婢给娘娘惹了麻烦,要娘娘费心照顾不算,娘娘还要为我们翁主劳心劳力,娘娘的恩情,忍冬无以为报。”
“别这么说。”悫嫔扶她起来,“本宫知道你伤心,想要远离是非之地,可是本宫想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世上哪个犄角旮旯没有是非?你离了宫,从此就万事太平了?便说祥贵人这件事吧,本宫思来想去,不明白丽太妃有什么理由要加害于她。是有人借丽太妃的手?亦或者丽太妃为了什么原因与人勾结?唉,千头万绪,千丝万缕。”
“其实宫里少一个贵人,与娘娘又有什么关系呢?”涣春意味深长的看了红衣一眼:“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
红衣泪眼朦胧的看着悫嫔:“娘娘——”
“放心吧。”悫嫔道,“本宫没有放弃追查。其后便发现一件事,不过你既然打定主意要走,本宫便不好告诉你,省的你挂心。”
红衣恳求道:“请娘娘告诉我,若祥贵人是被人害死的,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忍冬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还望娘娘成全,把所有查到的,悉数告诉我知道。”
悫嫔摸着红衣的脸,多好看的姑娘,宫外的男子哪个配得上她!
悫嫔丝毫不隐藏自己的私心:“你是一个聪慧且能干的女子,陛下又心系于你,本宫想留下你,但本宫不能强迫你。”
“所以,想不想知道,还得看你自己。”
红衣咬了咬牙:“娘娘请说。”
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答应了梁贵人会好好照顾敏华,答应了敏华会让她过上好日子,结果就因为她的怯懦和放弃,导致了敏华失救而死,她以后绝不会再退缩半步。
悫嫔见她面色坚毅,方才道:“你可听说过丽太妃之女庄柔公主吗?”
红衣颔首:“奴婢知道的。”
“此事关乎前朝。”悫嫔谨慎道,“本宫也是通了些关节才踅摸清楚,你切勿与旁人言。”
红衣立刻明白过来,悫嫔必然是动用了信国公的势力问了关于前朝的事。
悫嫔知道她是聪明人,一点即透,缓缓道:“丽太妃是仙罗人,她的女儿庄柔公主今年满十四了,朝中的勋贵子弟竟是一个都看不上。陛下便有意将庄柔公主下嫁仙罗,以示天恩。”
红衣想了想:“也就是说,庄柔公主等于又回到了仙罗。可是据奴婢所知……丽太妃与仙罗的庄烈大妃闵氏交恶啊。”
“可不是。”悫嫔道,“如此一来,丽太妃必然不愿意。”
“丽太妃有没有加害于祥贵人本宫不敢断定,但是本宫知道的是,让丽太妃获悉这一消息的,极有可能是贵妃。”
“贵妃?”红衣瞠目,“悫嫔娘娘说的是安贵妃?”
悫嫔点头:“听德妃姐姐说,最近只有贵妃去过景淇阁陪太妃们听戏,也就是说,只有贵妃有机会接触丽太妃,否则其他人若是去了丽太妃那里,不会半点风声都没有。”
红衣喃喃道:“贵妃……安贵妃……”
倘若是贵妃的话,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他们在青州做的事,贵妃一直都记在心里,她睚眦必报,只等一个机会,给敏华致命一击。
红衣双手握拳,璇美人说的没错,敏华是因她而死的,若不是她当日在青州为报私仇一意孤行,得罪了崔氏,贵妃又怎么会趁着自己被莲妃和容妃算计,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要了敏华的性命!
红衣撑着羸弱的身子,慢慢的踱步到灵堂,把所有的宫人都赶到外面,将自己反锁在殿内。
涣春拍着门大喊:“忍冬你个疯丫头,快把门打开,你信不信我踹进来。”
红衣捧起敏华的神位,捏着袖子轻轻擦拭,泪目道:“是我害了你……”
“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你!”
涣春冲进去的时候,就看到红衣趴在敏华的棺椁上吃力的喘着气,若不是双手扒住两个角,人都快要滑下去了。
涣春将她一把拖起来,璎珞以为涣春要打人,忙哭着劝道:“涣春姐姐你行行好,别在咱们贵人灵前闹了,就饶了忍冬姐姐吧。”
涣春不理,气的用手点着红衣的脑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哭顶什么用,祥贵人能活过来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嗯?”
红衣落下一行泪,悫嫔说的对,天大地大,处处有斗争,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神官是好,可再好,那也是她漂泊生命里的一块浮木,她抓住的只是一场逃避。
她双膝一软,扑通瘫倒在地,捂着脸啜泣起来:她走不了了……走不了了…她欠了别人这么多,拿什么还?
璎珞跟了敏华许久,一边劝面恶心善的涣春,一边挽住红衣的手,道:“忍冬姐姐,你可千万不能消沉了,我和扶桑还等着你拿主意呢。”
红衣的眸子蓦地一缩,她侧首看璎珞和扶桑,无声的冷笑:“你们两个,是谁陪祥贵人去的景淇阁?”
璎珞苦着脸,扶桑是仙罗人,自从她来了以后,祥贵人待她比自己亲。
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璎珞并不怨。
扶桑缩着肩膀道:“是……是奴婢。”
红衣问扶桑:“那祥贵人可有取米糕回来?”
“这…这……”扶桑结结巴巴。
红衣怫然:“你哑巴啦!这什么这,到底有没有,这点事情你都不清楚嘛。”
“有的。”璎珞道,“奴婢看贵人吃过。”
扶桑闻言,‘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看来,你是个知情的。”红衣伸手揪住了扶桑的领子,将她堵在角落里:“你好大的胆子啊,敢谋害主子。”
“涣春!”红衣唤道。
涣春立刻配合的关门。
红衣道:“你既然被送来了大覃,可见仙罗也不要你了,那就让你为翁主殉葬,也好让她路上有个伴,不致太寂寞。”
扶桑以头抢地:“求忍冬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也是无奈。奴婢没有要害翁主的心思啊。”
扶桑哭哭啼啼道:“奴婢打小起便侍奉闵妃,之后成了景福宫的内人。可自从张氏入宫后,王上偏宠张氏,不但把元子要回去给张氏养,还晋了她为昭仪,王妃备受冷落。后来王上还听信她的谗言,说王妃要鸩杀元子,更是许了张氏管理后廷之权,张昭仪于是一有机会便将王妃身边的宫人都打发出去。奴婢无依无靠,大妃便安排奴婢来大覃,大妃说,把张氏的恶行告诉您,您便会帮奴婢的,照应着奴婢。”
“翁主的事,奴婢真的不知情,奴婢甚至不知道翁主把米糕分给了崔才人,奴婢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事后贵妃派人找过奴婢,说是让奴婢把贵人用过的米糕都清理干净,否则就把奴婢驱逐出宫去。奴婢回不了仙罗,姑娘您又病重,奴婢无依无靠,不知道该找谁讨主意,想着这样做应该也没什么不妥,便照贵妃娘娘的吩咐办了。”扶桑恸哭,“奴婢并不知道会害了贵人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红衣沉默的听完,冷声问:“张昭仪?是张福如吗?!”
“张福如?”扶桑纳闷:“张昭仪不是叫张玉珍吗。”
“张玉珍?”红衣嗤笑。
扶桑‘啊’的捂住嘴:“好像是有听说,张玉珍这个名字是王上赐予的。”
“张玉珍如何,张福如又如何。”红衣的神情变得森冷,“既然是故人,总免不了要会一会的。”
红衣的嘴角漫过一丝残忍,该来的还是会来啊,逃避不是办法。
哪怕二管事死了,王家满门抄斩,也填不满她岳家七十六条性命的冤屈!
毕竟,崔家的人可都活得好好的呢……
她怎么能忘记!
这、些、人——张福如,安贵妃,莲妃,容妃……
红衣温柔的抚着敏华的脸颊:“你安心的去吧,我会替你一一收拾干净的,以慰你在天之灵。”
红衣强撑着身子安放好敏华的神位,然后抬脚走出钟粹宫,孰料好端端的天气,莫名下起了绵绵细雨。
冬日的雨湿寒阴冷,摘星楼离钟粹宫不远,她疾步向摘星楼去。璎珞在后面追着要替她撑伞,但是红衣走的飞快,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与此同时,神官在摘星楼上远望。
灵台郎匆匆来报:“座上,廉贞军已经确定皇后娘娘的下落,听闻重病垂危,怕是……”
玉衡挥了挥手:“本座知道了。”
他望着报国寺所在的神山,上面青气围绕,颇有腾云驾雾,乘风破浪之势。
玉衡缓缓转过身道:“人刀历来都是大覃皇帝的私密刺客。来风,廉贞的队伍里边大半也都归顺陛下了吧?”
来风悲壮的点头:“是,陛下此刻怕业已得到了消息。”
玉衡深吸了口气,双手扶着栏杆,远处城镇,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在雨中朦朦胧胧,像蹁跹的萤火虫。
萤火虫的寿命短暂,他伸出手,接了几滴雨丝,水渍滑进他的掌心,他喃喃道:“陛下对先皇后心存芥蒂,不知会用什么手段。”
来风耿直道:“座上,属下冒死说句您不爱听的,您对先皇后忠诚至斯,够了!”
“真的够了!”
“座上!”来风单膝跪地,“走吧!陛下许了您远走高飞,您便躲得远远的,何苦还来趟这浑水。”
“可是皇后娘娘对我有施饭之恩,有再造之恩,连我这条命都是她给的。又何来自由。”
看着雨中疾走,愈发接近摘星楼的红衣,神官伸出手去,笼在她的身影上,好像想将她握在手里:“没有自由的人又能带你去哪里。”
他自嘲的苦笑,“通通都是一句空话。”
神山上的青气渐渐发紫,是命运在逼他做选择啊,神官伤感的收回手:“两个我只能救一个。”
“对不起了,红衣。不能带你走。”
“其实,你也不想走对吧?”——那天他看到了,她明明可以站起来,行动自如,把花草扶住,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坐下。
雨越发大了,天地仿佛被一道珠帘连成一片。
神官在摘星楼的顶层,狂风吹得他的袖子鼓鼓的:“他们一个两个都不信命,我也不想信。但我不信有用吗?命里注定即便我努力争取,李元琅愿意放手,世事还是要她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