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个书架可能更合适呢!
下一刻,后脑一阵微妙的受力,云珏醒神。
尹叙的手落在她后脑,指尖微微发力,轻易将她的脑袋转向一边,帮助她的目光落在某处。
那里,一座五阶助梯安静乖巧的等候着有缘人。
云珏盯着那木梯,像是在看一只漏网之鱼——大意了,忘了还有你!
尹叙窥见她眼中如同凝视一堆柴火的神情,轻轻勾唇,收回自己的手。
云珏后脑一松,转回目光时,却只见到尹叙从容离开的背影。
她撅撅嘴,哼!
第22章 “承惠。”
云珏入学近一个月,这是第一次遇旬假。
其实不只是她,其他人也都因即将到来的旬假雀跃开心。
散学之前,一小童子匆匆跑来,往云珏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云珏困意未散,迷迷糊糊展开,然后立马愣了一下。
纸条是冯筠送的。
他想请她散学后于思学廊边见一面。
虽说两边教舍并无明确的阻隔,理论上可以相互走动,但毕竟男女有别,若在学中公然频繁往来,难免受到非议,觉得他们有什么。
整个国子监,只有云珏无惧这种非议,往来走动极其自如。
盯着纸条看了会儿,云珏收指一揉,继续打盹儿。
散学后,她慢吞吞收拾了会儿,挎着小书袋往思学廊走。
思学廊是国子监主要的路道,散学时不少人会从这里过去,加之冯筠近来风光无限,甚至得到圣人认可,他站在这里便格外引人注目。
冯筠不是不知有人在看他,可他旁若无人的等在那里,目光直直的盯着通往女学教舍的路口。
不知过了多久,他目光一亮,冷清的神情骤然升温,笑容清浅和煦。
“云师妹……”冯筠主动迎了几步。
不知为何,从前他更看好温柔清雅的女子,而今才觉得,遇上鲜活的人儿,自己也会跟着鲜活起来,即便只是看着她,心情都会明媚起来。
云珏睡了一下午,难得显出无精打采之态:“冯师兄找我?”
冯筠心跳极快,努力平复后才敢开口:“云师妹,我母亲想要请你去家中吃一顿饭。”
云珏一愣:“冯夫人想请我?为何?”
冯筠笑了笑,温声道:“此前,你主动出面为我解围,甚至让我母亲以为是你弄伤了我,还送来好些礼物。日前,圣人赏赐送至家中,引起不小轰动,母亲连连追问,我索性将所有事都同她坦白了。”
这当中,自然包括云珏出手相助主动背锅的事。
冯夫人听罢,感动不已,当即要儿子将云珏请去家里好好答谢。
云珏闻言,并未立刻回应,倒是冯筠抢了先:“对了,此事其实还要谢尹兄,方才我也邀过他,但尹兄听说我想邀你们过府吃一顿饭,只道领我心意,拒了赴约。”
冯筠神情落寞的看向云珏:“不会连你也要拒绝吧?”
云珏眼珠轻转,倦色掩住了眼底那一丝虑色,露出笑来:“当然不会,冯师兄得遇良机,也算熬到了出头的日子,就算是为你庆贺,也不该拒绝。具体是哪一日?”
冯筠神情一松,欣慰笑道:“我知你随心率性,待在国子监必定觉得拘束,好不容易有个旬假,还是先好好歇息一日,若你无旁的事,就定在第二日吧,我家的位置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我最会认路,就这么定了!”
冯筠满心欢喜:“那我便静候大驾了。”说到这,他像是想起什么,无比严肃的提醒:“别再送礼了,这也是我母亲的原话,你已给了太多……”
云珏:“那我只能厚颜登门大吃大喝了。”
冯筠:“定叫你吃饱。”
两人并不同路,云珏住的街坊比他便利太多,所以冯筠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他但凡晚些回去,都会劳冯母在门口等候。
云珏已走到门口,目送冯筠离开后,她忽然转身往回走。
……
因旬假过久,又有学子可能会回乡,所以旬假之前所有外借的书册都要先行归还。
原本,典籍官只需负责藏书阁的洁净,偶尔晒晒书便足够。
如今多了外借一项,诸如进出记录、期限审查、乃至于藏书保养等事务都变得繁琐起来。
到头来,还是尹叙帮了大忙。
他重新编写了学生易懂的书册分类查询标记还做好了新的指引牌不说,就连借阅记录的方式也在经他润色修改后变得清晰明了。
典籍官自是不敢时时刻刻劳烦相爷府中的公子,索性多叫了几个主簿过来,只待熟练上后,便不必劳烦尹叙了。
对此,尹叙倒是无所谓:“举手之劳。”
这番谦虚姿态,越发叫典籍官连着几个主簿对他钦佩赞赏。
尹叙忙的差不多便出了藏书阁,刚走出来,便一眼瞧见园中鹅卵石道上等候的身影。
她背着手走来走去,百无聊赖的踢踏着鞋子,忽而似有所感,转头看过来,立马露笑。
尹叙心情忽然变得不错,走了过去,开口却还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还不走?”
云珏偏偏头:“本想来找师兄,却见你在忙,自然不好打搅,师兄忙完了?”
尹叙下颌微扬,单刀直入:“有事就说。”
云珏背着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正事没有,高兴的事倒是有一件!”
尹叙偏偏头,目露疑惑:“高兴的事?”
云珏轻轻一跃,跳转正面对着他,笑道:“方才散学时,冯师兄找我,说是冯夫人想在旬假期间设宴款待,特地邀了我。”
尹叙闻言,下意识敛眸垂眼,那一丝轻松的心情忽然消失。
不过半刻,他又抬眸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审视。
“哦?邀了你,所以这么高兴?”
此前在廊下偶遇时,她分明明里暗里推拒了冯生。
今他相邀,醉翁之意究竟为何,她难道毫无察觉?
可这疑惑只是短短一瞬,他很快又想通。
她实在太过跳脱,想一出是一出,或许当日只是被冯生吓到,下意识作出女儿家的矜持推拒。
如今想好了,心里未必没有旁的意思,况且冯生除了家中清贫些,并无其他不妥。
其实,尹叙并非不知道云珏此前对自己的意思。
但经过这些事,他算是看的明白,她这人大胆又随心,很多时候都是想什么做什么。
她说喜欢一个人时是真的喜欢,但心意若变喜欢上旁的,一样是真心真意。
大约是因为他从小到大见到的女子多是羞怯含蓄之人,她们不敢也不能轻易表态,而一但明确表态,多半一生都不会变。
这也是尹叙一直以来在心中设定的类型。
年岁到了,品性合适,能安稳过日子不折腾即可,男女之事,他并无太多期待。
所以,他从未与云珏挑破亦或是考虑过她的这份感情。
若她今日说喜欢他,明日又说喜欢别人,他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意外的。
可是,这份坚定的理智背后,竟沾染着丝丝缕缕的酸意。
是那种道理都懂,但就是不高兴的感觉。
尤其在得知她的旬假安排的这么满之后。
尹叙审视着云珏,云珏却也暗暗观察着他。
忽的,她眉毛一挑,兀自道:“冯师兄邀我去他家吃一顿感恩宴,我欣然接受之余,自然也为他高兴,但我说的高兴的事,并不是指着个!”
尹叙一怔,语气微变:“那是什么?”
云珏笑容越发开怀:“因为他告诉我,他也邀请了你,可你在得知他邀请了你我二人后,只领了心意,婉拒了邀约。”
她说的不假思索,却让尹叙听得心头一动,眼神都变了。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云珏不假思索的点头:“嗯。”
尹叙默了默,带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问道:“我不去,你很高兴?”
云珏真的很高兴的样子。
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是师兄你自己说,旬假对于你来说,无非是换个地方写策论品诗文,不得歇息么?”
“可你我已有了最后一日的约,现在你拒绝冯师兄,不是正好说明,你要抓紧时间心无旁骛的把手头几桩事情都忙完,以确保最后一日的约会不被耽误吗?”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面前的少女一脸“可把我聪明坏了”的表情,雀跃的盯着尹叙,仿佛他说出任何否定的话他都不会信。
偏是这些话,这道眼神,让尹叙心头隆隆震动。
明明从头到尾全是她在猜她在说,到头来,竟像是有一只手精准利落的拨开覆在他心底的层瓣,让他看清了自己在听到冯生随口一提的邀约后想也不想就拒绝的真正原因。
云珏说完这些,又喜滋滋道:“所以,看在师兄这般拼命卖力履行承诺的份上,哪怕那日你真的因为什么事情耽误,我也不会同你生气。师兄,忙归忙,可不要累坏了自己呀。”
尹叙有种被她的热情鲜活冲击的应接不暇之感,竟只剩回应的份儿:“我一向言出必行。”
“那就最好了!”云珏双手合十,雀跃道:“为表诚意,赴约那日,你出人,我出钱,一应花销我全包,你只管搜罗准备好长安城最有意思的去处!”
尹叙实实在在被她逗笑了。
活了十几年,无论是家世地位还是财力实力,在同辈中他都没有蹭人吃喝的时候,反倒是由他主局付钱的时候居多,甚至有下面的弟弟妹妹,也会在过度花销后,嬉皮笑脸赖着他借钱。
倒是少有她这般,上来就拿钱砸他。
虽然大胆,但是实在。
莫名的,那股轻松之感再度复苏,甚至超出前一刻的程度。
尹叙轻笑两声,迎上她的目光:“承惠。”
男人的上道令云珏更加欣喜,一种契合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摇摇头——不客气,你值得。
说完,云珏向尹叙告辞,蹦蹦跳跳奔向正门。
尹叙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眼。
她似乎,是专程来同他说这番话的?
那她是否知道,冯生对他的邀约,可半个字都没提她……
第23章 她可不是什么蠢笨之人,……
旬假前的最后一日,云珏难得没有到处乱跑,整日呆在教舍里。
许是因为明日起便可歇息,众人皆雀跃,谢清芸身边围了一圈人,时而发出一阵惊叹。
“这玉石笔真是精美无比,这样好一块料子,竟被雕琢成笔杆制成玉石笔送给谢娘子,太后娘娘对谢娘子真是关怀备至!”
谢清芸淡淡一笑,温声道:“此物的确贵重精致,但相较起来,自是姑母的心意更为重要。”
此话一出,围绕的女郎们更是一番吹捧。
谢清芸这才从她们的吹捧中找到了些重回众人之巅的骄傲。
自冯筠风光之后,谢清芸如遭人当面掴掌,很是憋闷了几日。
这期间,她还真听到有人翻出她当日言之凿凿判断冯筠抄袭成瘾的证据一番笑话。
不止如此,尹叙非但没有对她青眼有加,反而与云珏肉眼可见的熟稔起来。
她想想便心有不甘。
起先她没打算同别人说这份耻辱,还是太后姑母考她学问时见她心不在焉,一番盘问才猜到因果。
谢清芸状似无意的说了些云珏的表现,又道此次事件她似乎是有心引导。
太后闻言,沉默了许久,却没说什么,转而令内侍挑了一块极品雕琢而成的套笔。
阮茗姝的姐姐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后新君登基,皇子妃变皇后,婆媳关系一直紧密和谐,联手为新君扫清了不少后宫的烦扰。
在宫中,再受宠的妃嫔也越不过皇后去,所以皇后对太后相当敬重,阮茗姝也顺理成章变成谢清芸的拥趸。
谢清芸这套物什,阮茗姝一眼看出其来历,瞬间化身成谢清芸另一张嘴。
不过半刻钟,所有人都知道谢清芸得了太后多么贵重的赏赐。
也是这时候,谢清芸的家世背景在所有人心中瞬间描粗,重新醒目。
严格论起来,当日谢清芸站出来帮尹叙辩白算不得什么错,情势误导人罢了。
在场多少人和她一样,反而没有胆子和底气站出来的?还不如人家呢!
如今看到谢清芸这般受宠,多少让人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她们到底有什么资格笑话人家?
是以,大家相继主动抹去谢清芸的出糗记忆,花蝴蝶一般围过去,终是哄得谢家女郎露了笑。
聊着聊着,有人提起了樱桃宴。
长安有樱桃园,每逢应季时,便有大批樱桃自园中摘出送入宫中。
最后,这些樱桃又会作为赏赐分派到各个大臣府中。
虽说民间也有以樱桃为食材的佳肴,但樱桃园中的樱桃是专人种养,结出的果子鲜甜多汁,拿着钱都未必买得到。
是以,能得圣恩入樱桃园赴宴着,必定是朝中达官,高门贵眷。
可想而知,谢清芸必是受邀在列的,这又是个捧着她的话茬。
谢清芸十分受用,忽而转头看向云珏:“说起来,云师妹出入长安不过月余,此番樱桃宴必定也会列席,不知云师妹是否喜食樱桃?”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陇西之地虽多商道,但新鲜果子原本就是个很难顺利运输贩卖的东西。
往往是一个地方盛产什么就吃什么,若不盛产,便会成为稀罕之物。
而云珏生长的玉门关附近,是没有盛产樱桃的地方的……
谢清芸往日里人淡如菊,天仙气质,很少单独指名道姓与谁说,往往是身边围一圈人,被她的万用术语迷得神魂颠倒。
云珏原本拖着下巴在边上思索旬假的安排,忽然被点名,她愣了一下,才张口就被阮茗姝抢了白:“清芸你糊涂了,玉门关哪来的樱桃园!你自是自小吃到大,张一张口,便有无数新鲜大果从宫中送到谢府,有些人怕是连见都见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