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心——木桃逢新
时间:2022-01-06 12:08:32

  老实说,没有人送礼送的这么简单粗暴,又在简单粗暴里夹着一份贴心——东西就在这里,它很好,又很值钱,你喜欢什么样儿就做成什么样。
  虽然要出点加工钱,但这正迎合了老夫人的心意,她想取此物,为孙儿打一套寓意吉祥的头面添作嫁妆。
  云氏这份厚礼,说全都源于昔日长辈旧交也不为过,却是与她邱氏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所以,霍老夫人这个提议虽然胃口很大,但于情于理,也是说得过去的。
  等到霍千山回府,老夫人直接派人去发了话,霍千山是个孝子,二话不说让邱氏把东西送过去。
  据目击者称,邱夫人当夜都没让霍将军在房里睡。
  原本,这事儿和云珏扯不上关系。
  可好巧不巧的,这事就发生在霍府流言传出之前,又随着云珏登门撒泼的流言之后传出来,因果关系就成立了——
  邱氏没得到好东西,便记恨上了送礼人,觉得他们是故意内涵自己继室的身份,想让所有人再次醒目的认知到她永远超不过那个死人!
  所以她以牙还牙,把云珏在霍家的作为稍加润色传了出来,便有了流言里的说法!
  如此一来,整件事情的风向开始更利于云珏。
  结合朱家表现出的态度,好是非者都更偏向云珏在霍家时只是和长辈切磋的说法,是那邱氏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看不惯这份旧日情分,刻意描黑的。
  云珏是什么人物?
  质疑师长都能被圣人称赞,难不成她一个妇人,还能比圣人更会看人,是圣人看错了人?
  又是一个假瓜。
  嗬——啐!
  到此,霍府事件以朱家挡下一半伤害,邱氏亲自下场为云珏挡下另一半伤害而告终。
  至于云珏,她在外游玩一天后,还没来得及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就愉快的投入到即将与尹叙夜游的兴奋与期待中。
  头天夜里,她躺在床上,脑子里走马观花滑过的全是自己的衣裳首饰。
  要穿哪件赴约好呢?
  次日一早,云珏利索起身,把脑子里的设想全部铺在了床上,一套一套试。
  “粉色的呢!我那件小珍珠滚边的粉色上衣呢!”
  “啊不,今日阳光好,我穿深色比较显白——”
  “不对不对!见面的时候天色都暗了,深色是不是太暗了……”
  彩英犹如一个移动的人形衣架,一遍遍往返衣柜与云珏之间,身上搭的衣服越来越重,她终于不堪重负歪倒于榻上,嘴里还在喃喃念着:“美的……怎样都很美的……”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午时,尹府来了人了,是尹叙派来传话的。
  之前云珏说想要游夜市,城西的夜市就很热闹,若她愿意,可约在护城河西岸边见面。
  护城河?那岂不是可以游船?
  云珏高兴极了,亲自打赏了传话的侍从,人刚走,她便立刻面色凝重的往回走,边走边嘀咕:“什么衣服和水上夜景比较配呢……”
  ……
  同一时间,尹府。
  尹叙还是一身宽松常服坐在书案前,不同的是,他今日无事一身轻,斜倚座中,长腿屈起,握着一卷书闲闲翻读。
  读着读着,目光从书卷上抬了起来,开口召唤:“三勤。”
  三勤轻步走进来,从容询问:“郎君有何吩咐?”
  尹叙:“我今日要赴宴的衣裳准备好了吗?”
  您这是什么话?
  三勤简直怀疑自家郎君是在没事找事。
  他服侍郎君已有五载,郎君的衣食住行,何时需要他专程询问操心?
  但三勤还是道:“都已备好,是黛紫圆领袍罩了件同色纱衣那套,一早便熨烫过了。”
  尹叙虽然从来不用操心衣食住行上的小事,但他心细脑子好,自己的东西,即便不过问也都有数。
  是以,三勤一说,他便记起是哪套。
  可顿了顿,他却道:“拿来给我看看。”
  三勤愣了一下,再三确定郎君说的就是要看衣裳后,他利索的当起了人形衣架,将衣裳提来。
  尹叙淡淡扫了一眼,脑子里划过这几日见过的云珏。
  离开国子监,不必日日穿学中制服,她似乎更偏爱清浅些的颜色。
  尹叙垂眼,伸手端过茶盏抿了一口:“换一件。”
  三勤都傻了。
  从他侍奉郎君开始,郎君对外貌上的关注仅限于干净平整,就从未在意过颜色款式,或者说,他从来不在意这衣裳好不好看!
  此前三勤还颇为佩服郎君不注重装扮的清高朴素,后来他才清楚地认识到一个现实。
  郎君这身量,腰是腰腿是腿,瞧着修长清秀,可一脱衣裳,从上到下肌理间清晰又充满力量的线条简直充满诱惑。
  这里不得不提一桩陈年艳闻。
  其实,郎君以前也是招侍女伺候入浴的。
  只因某日,他醉酒沐浴时,竟清楚听到一贯伺候他的侍女发出了一声“咕”的吞咽声。
  转头看去,那侍女脸颊涨红,双目冒绿光,手里捏着的澡巾倏地掉在地上,本要为他擦身的手,转而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结果,人被毫无悬念的丢了出来。
  从那以后,就是三勤亲自伺候郎君入浴了。
  作为郎君的近身随侍,三勤当然知道他今日要与那位轰动国子监的云娘子夜游。
  可是……这会不会太隆重了。
  但这还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接下来一炷香的时间,三勤频繁往返衣柜和郎君跟前,几乎把他所有的衣裳都翻了一遍过目,最终定下一套鸭卵青的圆领袍,是个相当清浅素雅的颜色。
  就在三勤以为结束了时,尹叙沉吟片刻,忽道:“配饰也都拿来瞧瞧……”
  正在叠满床衣裳的三勤双膝一软,险些跪在脚踏上……
  “郎君还真是在意今日的约会,若叫云娘子晓得,定会欣喜非常。”
  三勤无意的一句,让尹叙愣住,也终于从反常中清醒过来。
  与其说他看重此次的夜游,不若说此次夜游,无疑会让他二人的关系再次递进。
  如果按照以往的作风,他会欣然接受这种递进背后的意义,但又不会因为这层递进就着急的定下一切。
  一时的情绪,或喜或怒,或悸动或欢喜,来的猛烈,却也容易蒙蔽双眼,让人自动忽略很多未来会遇到的问题。
  他习惯慢慢来,事一步一步安排,人一点一点了解。
  然而,或许是她的出现本就是一个意外,风风火火闯入,把他的原则搅得稀巴烂,或许是还有一个冯生杵在那里,激得他早早放了话。
  他忽然不想慢慢来了。
  其实,她何其机敏,他态度上的变化和妥协,她未必不知。
  或许她早已在等着他说出什么,就在今夜。
  书卷早已丢到一边,尹叙窝在座中,难得没有凹着那份板正姿态,闲适的伸了个懒腰。
  男人转眼看向窗外春色,轻轻笑出声来。
  那便应了吧。
  既然要与她一起,偶尔学学她的直截了当,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
  距离赴约还有一个时辰时,尹叙已让三勤准备马车。
  她初来长安,怕是什么都没见过,他打算提前过去安排好,让她玩个痛快。
  至于出钱什么的,跟他出门,岂会让她掏钱袋子,那他成什么了?
  然而,刚刚吩咐好,尹相爷忽然回府了,就那么巧的听到了尹叙的吩咐。
  “你今夜要出门?”人从外走进来,尹叙连忙起身作拜:“父亲。”
  尹相爷伸手虚压一下:“坐吧,我有事跟你谈。”
  尹叙看了一眼三勤,道:“你先去准备。”
  三勤正欲告退,却被尹相拦住:“站住。”
  尹叙眼神一动,只听父亲道:“今日你哪儿都不能去,尤其不能去见那个云珏。”
  三勤一怔,立马知道接下来的话题自己可能不便多听,道了句“小人在外守着”便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好门。
  尹叙不解,甚至生奇:“父亲往日公务繁忙,深夜也难见归影,今日回来,难道是特地来与儿说这番话?”
  尹相表情冷淡的看向他:“不错。”
  “为何?”
  尹相:“我便是来告诉你为何。”
  在父亲开口以前,尹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国子监和今日外头流传的霍府的事。
  不错,云珏虽胆大了些,但其实她的胆大都有限度,并非无法无天。
  更重要的事,她不是无事生非的人。
  有了大概思路,尹叙飞快打起腹稿准备为云珏解释。
  然而,尹相第一句话就让尹叙原地僵住。
  “你以为,圣人在这个节骨眼招各州贵族子女来长安,是为了什么?”
  “你又以为,为何其他州有推脱,圣人都睁只眼闭只眼了,陇西云赵两家却丝毫不敢懈怠的把人送到了长安?”
  尹相看了一眼尹叙,轻轻叹气,“这件事,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但从你在国子监做了那些事后,竟与这个云珏扯上了关系,为父便不得不与你说清楚!”
  这件事情,首先要提的便是平介之战。
  当时先帝刚刚驾崩,大皇子李勋匆忙登基后,毅然决然御驾亲征,结果在介州身受重伤。
  十万火急之下,是云庭及时传信给赵喆,由赵喆领军突击横渡黄河,赶在了二皇子李瑚和云庭的军队之前救出了李勋。
  而后,二皇子李瑚与云庭的兵马顺利抵达曲州,就在他们打算和已至介州的赵喆兵马联合夹击叛军时,自介州传来了战乱平定的喜报。
  陇西节度使赵喆护驾有功,已救出新君,歼灭叛军。
  可惜,大皇子李勋伤重不治,连国号都尚未商议出来便驾崩,万般悲痛之下,二皇子李瑚在太后的支持下登基为帝,也就是如今的乾盛帝。
  叛军已平,在诸位老臣的辅佐下,后续事宜也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有人提出,赵喆私自出兵是为大罪,云庭参与其中亦难辞其咎,应当赏罚并重,结果被云赵两家众多拥趸驳回。
  试问那种情况下,难道要眼看着大皇子被敌人围困尸骨无权?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且此次平定乱军,赵使君功大于过,朝纲未稳,新君就急着去惩罚功臣,岂非寒了将士的心?
  然而,云赵两家全无邀功之意,先是认了私自出兵的罪,又拒了新君颁下的赏赐,只愿回到陇西继续镇守。
  这等要求,新君如何能不应?
  可是当事情落定后,再回来想,很多地方都显得可疑。
  其一,当日的叛军起源,是一批自幽州□□的乱民,这批乱民武器齐全,穿戴甚至十分阔。传言,这批乱民在深山中挖到了宝藏,因此有了起事的资本。
  传言之所以可信,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先帝起事之前。
  当时,前朝荒淫无度,各大军阀蠢蠢欲动,百姓更是民不聊生,甚至有富豪商贾举家迁入深山隐居避世以躲战乱。
  须知此等避世,不仅要大肆搜刮财物,还要有充足的粮食储备。
  所以,那群乱民挖到的,极有可能是这份宝藏。
  然而,凭一己之力先行平定介州战乱的赵喆却回报,根本没有什么宝藏。
  听到这里,尹叙已猜到父亲要说什么:“陛下怀疑,当日赵喆救下重伤的大皇子后,独自昧下了宝藏?”
  尹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而这,仅仅只是其一。
  其二,大皇子李勋御驾亲征,所领的军队必是最好的,一群乱民,纵然有宝藏傍身,在战术上岂能比得过精心操练的将士,以至于让大皇子中伏?
  新君痛失父兄,也方才知道,从父亲登基开始,这朝廷就没有真正的稳当过。
  心怀鬼胎之人,一直在暗中藏匿,等待下一刻发难时机。
  于是,他从当日的乱军开始查,暗中派人一路从介州查至幽州,终于得到线索证明,当日埋伏在介州的,其实是一帮外族势力。
  幽州本就是重要的军事重地,新君不敢确定那些乱军是否与外族勾结,但他可以肯定,能让外族势力渗透到国境之内,甚至熟知战况,一早埋伏,必定有人从内牵引。
  这样一来,再看云庭不顾罪名也要通知赵喆去救驾,而赵喆更是豁出命横渡黄河也要赶在大军之前先解决那些乱兵,便显得十分可疑。
  或许,是他们心虚,害怕一旦大军抵达,会暴露什么线索,所以由赵喆先行清理战场。
  如果新君的怀疑都是真的,那么云赵两家犯下的就不仅是欺君之罪,还有弑君谋反之罪!
  尹叙听完这些,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可是……仅凭这些……”
  “当然不能仅凭这些。”尹相直接打断尹叙的话:“所以,从圣人招云赵两家之女来长安时,或许是要开始查证,又或许,是他已经查证到什么,要开始动手。”
  尹相冷冷的看向尹叙:“仅凭这一点,你便绝对不可与云珏扯上关系。”
  不等尹叙回话,尹相忽然又想起一岔:“对了,圣人已经知道,他们近日拜访父辈昔日旧友时,出手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尹叙心头一震,半个字都说不出。
  所以,圣人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们?
  云赵两家登门拜访,出手便是这样的豪礼,圣人定会联想到那个传闻中的宝藏。
  尹相点到即止,起身理了理衣裳:“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大是大非面前,无需为父劝说太多,你应当懂得。此后该如何,你自己看着办。”
  父亲离开后,尹叙在书案前坐了很久,直至三勤进来请示——今日是否还会出发前往护城河。
  尹叙双拳紧握,脸色隐隐有些苍白。
  仿佛挣扎了很久很久,尹叙双拳骤然一松,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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