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鸿羲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从淇滨手中抢过令牌,抄起剑架上的佩剑就要出去。
“哎!公子!”淇滨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救赋家姑娘,淇滨不能拦,但公子需知道,那赋仟翊已经是宣王的准王妃,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公子和她是旧交,也要保持距离才是。”
段鸿羲神色一滞,很想扯一扯嘴角去笑,然而生硬地抽动了嘴角的肌肉,却知道自己此刻表情有多么狰狞,只得迅速甩开淇滨的手:“我知道。”
段熄风赶到拜阳殿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很不客气地放倒了拜阳殿门口的两个守卫,顺带打伤了螣蛇卫队的四五个战士,一路冲到正殿。
这时珈谜已经从乾钧殿回来,正就着明亮的灯光吃晚餐,而赋仟翊仍旧僵直地跪在殿中,从背影看不出她的表情,段鸿羲只知道她全身尽湿,算不得厚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肌肤上,依稀可见匀称完美的身形——不得不承认,相较于日日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常年行走于军中的赋仟翊身上还是很难看到赘肉的,不同于男子的壮硕,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修长而有形,比例无懈可击。
“这不是段家的二公子吗?”眼见着一路上拦他的侍卫和螣蛇卫队战士都被段鸿羲毫无疑问地放倒,珈谜对于仍旧好整以暇冲入殿内的英俊青年充满了赞赏:“你可知私闯宫禁是死罪。”
“我是有令牌的。”段鸿羲微微定了定神,心知能让赋仟翊规矩地跪着不反抗,珈谜手中一定有着令她不敢妄动的把柄,于是自己也不打算硬干,从容说道。
“拜阳殿从不认令牌。”珈谜说着瞟了一旁跪着的、早已面色惨白的赋仟翊:“二公子可是为这小妮子而来?”
段鸿羲抱了抱拳说道:“我这朋友虽为女子,却也在军中行走惯了,怕是不懂宫中规矩,若是冲撞了皇太女,鸿羲这里替她给您赔不是了。”
“这就怪了。”珈谜皮笑肉不笑地狠狠剜了段鸿羲一眼:“宣王殿下三年前和她订过婚,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宣王妃,这个时候宣王不出面,反倒你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公子毫无顾忌地闯进来,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是宣王的命令。”
段鸿羲纵使常年被誉为段家的闲散公子,毕竟不是养尊处优没受过挫折,乍被珈谜将了一军丝毫不觉得委屈,波澜平静地说道:“鸿羲私闯拜阳殿,和宣王殿下无关,只是为赋仟翊而来。”
珈谜听着愈发觉得有趣,不由笑道:“只为赋仟翊而来?不知宣王听了你这话会作何感想呢?”
“皇太女……”
赋仟翊刚刚开口,就被珈谜立于身边的侍女狠狠甩了一巴掌。
“赋仟翊,我说过你在这殿里没有说话的权利,如果你忘了我的话,我会好好提醒你。”
段鸿羲见状却是不干了,即便仍旧有理智在,在见到赋仟翊被当面甩了耳光后,理智就随着这一耳光甩得荡然无存:“皇太女,她好歹是宣王妃,你不能对她滥用私刑!”
“即便是宣王我都敢,何况区区一个宣王妃!”珈谜很不客气地说道:“段鸿羲,你们段家可以遗世而独立做你们没有政治倾向的护天军统帅,但并不代表你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挑战皇权!”
段鸿羲知道赋仟翊不肯和珈谜撕破脸,一定有着千万般重要的理由,心中只能暗骂那个不重情义的劭泽在这节骨眼上不肯出面,皱紧了眉头:“皇太女,鸿羲从不敢挑战皇权,只是这赋仟翊毕竟是我同门师妹,她有难,我不得不为她出头。”
“你有什么权利为她出头?”珈谜微眯了眼:“比武场上惜败段鸿文吗?输了就是输了,你不要狡辩说那只是意外。”
段鸿羲听着珈谜的话,却不作答,转而说道:“赋仟翊只是一介女子,不问朝政,不论做错了什么,皇太女都不必这般对待她。”
“不问朝政?那么她在近卫军中难道是管做饭的吗?”珈谜死死盯住段鸿羲。
这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笔直地站在她的正殿,一身密密织着碎羽图腾的简单白衫并不因这金玉满堂的殿宇而逊色,反倒显得异常出尘。一样的不畏强权,对她这样居高临下的质问和调侃,如灵流一般宠辱不惊——当然他不是灵流,他是段家的武将,他有着宽广的天空,他必不能如灵流般跟在她身前鞍前马后。
转瞬间段鸿羲笑道:“她也管做饭。”
赋仟翊如果不是此时被冰水折磨得周身疼痛,听了这话几乎要笑出声来。
段鸿羲不是心理没谱的人,不会如传言般不懂人事,一味猖狂。至少此时此刻,他知道对于珈谜不能硬碰硬。
珈谜忽然觉得很无趣,虽然平日她喜好英俊潇洒的年轻男子,却也很能分辨敌我,纵使下意识地想多看段鸿羲几眼,却知道这个人是万万不可能为她所用的。
她冷冷一笑:“你可以带她走。”她说着,刻意停顿了一下,瞟了一眼神色麻木的赋仟翊:“如果她敢跟你走的话。”
段鸿羲只知道赋仟翊浑身湿透,却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其它外伤,只好上前俯身试着拉赋仟翊的手。她的手触手冰冷,近距离看去早已失去血色,变得僵硬而青紫。
他这才忽然慌乱起来:“仟翊,你怎么回事?”
赋仟翊知道拜阳殿有劭泽的眼线,整天都在想着劭泽很快会来解救她,却不料等到夕阳落山也不见人影,面对珈谜冷嘲热讽的心理攻击早已临近崩溃,故而在见到段鸿羲入殿的时候仍旧以为是劭泽不好出面,才通知的段鸿羲。
然而对上段鸿羲双目的瞬间她还是十分想哭,碍着面子只死死咬着嘴唇迅速垂下双目不肯说话。
“看来她不敢跟你走。”珈谜道。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段鸿羲半跪下来握紧赋仟翊的手,缓缓向她注入微弱的热度:“你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鸿羲……”赋仟翊哑着嗓子低声道:“是劭泽让你来的吗?”
段鸿羲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半晌点了点头说道:“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赋仟翊神色一凝。
段鸿羲并不了解事情的缘由,如果是劭泽指派,至少段鸿羲会知道一些什么,至少不会在这里低声问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沉默了少顷,说道:“她那里有我爹大不敬的证据。”
段鸿羲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要珈谜抓有赋恂的把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赋仟翊从珈谜这带走。
“能硬抢吗?”
赋仟翊这时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只用力摇了摇头:“我也是习武的。”
但是不知道她会把真东西放在哪里。
这就是症结所在。
“放心,我只是给她浇了浇冰水,没有打过人。”珈谜这时说道:“她死不了。”
段鸿羲这时才看到大殿角落里的大水桶,那里仍旧漂满了细碎的冰块。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起身向珈谜道:“她只是个局外人,皇太女怎能这样对她?”
“不然该怎么样?像对灵流一样,按在那打一顿吗?”珈谜不以为然地问道。
段鸿羲突然语塞。他怔怔地看着珈谜,许久才开口道:“皇太女,她只是个弱女子,不该卷入这场政权纷争,还望皇太女大量,放过她。”
珈谜冷冷望着他,直到他即将失去耐心才开口道:“段鸿羲,你自小在段家长大,狂妄而不自知,你没求过人是吗?”
“是。”段鸿羲回答得干净利索:“还请皇太女赐教。”
珈谜忽然笑了:“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你觉得换作你是我,你会松口放过她?”
段鸿羲不会委曲求全,他可以对珈谜下跪,因为她是惑明皇朝的皇太女,但并不代表他会恳求她。
“鸿羲不是在求你。”段鸿羲的面上突然透出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光来:“皇太女如此对待赋仟翊,为难宣王,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归根结底,皇太女不过是怕皇权外放而已。皇太女的矛头不对着手持征海靖野两军兵权的大皇子,反倒伸长手臂来欺负只有近卫军拥护的宣王的王妃,这合理吗?”
“大皇子是我弟弟。”珈谜答得很顺溜:“劭泽一个外姓皇族,凭什么和我争权夺势。”
“依鸿羲看,宣王没能力和皇太女争夺皇位,倒是大皇子对着龙椅虎视眈眈,皇太女如果只是急着排除异己,难道不怕除掉宣王的同时更加替大皇子丰满羽翼吗?”
珈谜微微挑眉:“这话怎讲?”
段鸿羲蓦然笑道:“皇太女,如果鸿羲说自己是故意输给鸿文,你信吗?”
珈谜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不由坐直了身子:“说下去。”
“我和我哥哥一样在护天军从军数十载,论威信和领兵能力,均不相上下。然而我爹不许我赢,因为他知道我并不是政治立场坚定的人,他担心我统帅护天军后,会投入政权纷争,破坏了护天军的优良传统。”段鸿羲说道:“皇太女大可抓了赋将军的把柄,把赋将军推上断头台,断了宣王的羽翼,届时我再弑兄夺位,投靠大皇子,敢问这皇宫中,还有皇太女的立足之地吗?”
段鸿羲说着,见珈谜白了脸,几经辗转却还是闭了嘴,不敢说话,继续说道:“段鸿羲是局外人,说话从不顾忌宫中禁忌,希望皇太女不要怪罪。只是今日如果我的行为会给赋家带来灾难,我定会将这笔账记在皇太女的头上。还望皇太女深思熟虑。”
“好好!”珈谜听着段鸿羲的话,深知他不是在妄言,直愣愣地看了他很久,终于妥协道:“你厉害,你带她走,我不多事便是!”
赋仟翊紧绷着的弦这时才终于断裂,深深抒了口气。
段鸿羲得意一笑:“皇太女放心,只要皇太女信守承诺,段鸿羲绝不和皇太女作对。”说着,上前小心扶着早已跪麻木的赋仟翊一点点起身:“皇太女大恩,鸿羲铭记于心,必当报答。”
“哼!”珈谜气急却无从发泄,只得干望着段鸿羲脱下外袍裹在赋仟翊身上,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出拜阳殿。
入夜后,皇宫的灯光跳动在檐牙高啄的宫殿间,显得富丽堂皇巍峨宏伟,而隐约的丝竹管弦之声回荡在密布的殿宇中,反倒凭添了一丝阴霾之气。
神渊阁的灯火今夜反常的明亮。
天气算不得寒冷,甚至有些初夏的燥热——至少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躺在劭泽寝殿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仍旧在发抖的赋仟翊却不这么觉得。她在这一天之内被浇了8次冰水,纵使长年习武有内力护体此时也很难保持恒定的体温。
她不仅觉得冷,冰水透骨的寒冷令她此时全身上下自皮肤到骨骼都在剧烈地疼痛。更重要的是,自她被段鸿羲匆匆救回神渊阁后,突然腹痛不止,冷汗将劭泽的被褥浸得透透的。
“鸿羲,谢谢你。”纵使关系甚好,赋仟翊还是对于段鸿羲的仗义相救心怀感激,诚恳说道:“我知道不是劭泽叫你去的,你真的可以跟我说实话。”
“我只是收到字条,并不知道到底是谁通风报信。”段鸿羲实话说道:“宣王……或许是宣王有事耽搁,才派人通知我的。”
“宣王怎么有功夫理会这点小事?”络涵虽然假心假意为赋仟翊安顿好,这时却站在寝殿门口毫不客气地说道:“宣王自有重要的事办,至于是谁报信,段公子还是慎重分析吧。”
段鸿羲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对赋仟翊说道:“你见了宣王就什么都知道了。不必听别人怎么说。”
赋仟翊瞟了瞟仍旧站在寝殿门口的络涵,低声对段鸿羲说道:“原本我只是个棋子罢了,从不奢望他会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你就是最大的政事,如果他连你都管不了,还敢谈什么为官之道!”段鸿羲说道:“你也是,她既然拿赋统领威胁你,说明她根本不想害赋统领,你……”
“我又不是你,我可不敢拿我爹的命冒险。“赋仟翊说着,仍旧冷得发抖:“鸿羲,我忽然很怕。”
“你放心,不论是珈谜大皇子,或者是宣王,谁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都不会和他们善罢甘休。”段鸿羲冷下脸来。
赋仟翊闻言却没当回事,反而道:“你在人前就是个闲散公子,别老掺和这些事,对段家不好。”
“你管我掺不掺和!”段鸿羲不服气地说道:“你……”
劭泽赶回宫时听闻赋仟翊被救下的消息后就便直奔自己的寝殿。进殿却见尴尬立于门口的络涵,和正坐在床榻边和赋仟翊说着话的段鸿羲。
“仟翊,你没事吧?”
段鸿羲转身望去,却见劭泽满眼关切和抱歉地走近,几经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立即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劭泽:“……人我给你带回来了,你……好生照顾吧。”
“谢谢你。”劭泽随口说着,却仿佛段鸿羲不存在般走到床榻前拉起赋仟翊的手:“对不起,我有事情耽搁了。”
赋仟翊却什么也没说,见到劭泽,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噼里啪啦地落下。
段鸿羲眼中仿佛有一团乌云遮住,神色变得模糊而直愣:“鸿羲告退。”
说着他抬脚就走。
“鸿羲!”劭泽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哄赋仟翊才好,见段鸿羲要走,忙转过身追出去:“今天的事……”
“王爷政务繁忙,也总要顾忌她的安危才是。”段鸿羲说道:“鸿羲只是个闲散公子,实在没有立场去办本该王爷亲自办的事。”
劭泽见到段鸿羲的时候神色已然愈发复杂,此时更加阴云密布,开口道:“今日事出蹊跷,日后我再与你细谈。”
“细谈就不必了。”段鸿羲很不客气地瞪了劭泽一眼:“如果在王爷眼中,赋仟翊只是一枚棋子,那么请不要毁掉她的幸福,我一样可以帮你。”
劭泽此时正是百口莫辩,心知毕竟段鸿羲将赋仟翊救出火坑纵有千般不悦,也还是强压住怒火说道:“本王从未将她当作棋子。”
“那么就请王爷自己也给自己淋一天的冰水,再来求证自己的轻重缓急观!”段鸿羲看都不看劭泽一眼,大步走开。
劭泽听着段鸿羲的话心中不由一颤,来不及和段鸿羲过多解释,慌忙转身跑回屋中。
“你怎的不知道帮她将头发擦干?”见到赋仟翊连头发仍旧湿漉漉,劭泽不由向络涵厉声质问道:“热水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