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她擦过了!”络涵莫名被责骂,蹙紧了秀眉,不忘顶撞道:“我怎么知道又湿了!是她……”
“去准备热水!”劭泽毫不含糊打断她的话命令道。
络涵闻言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动,委屈之余仿若更多的是愤怒。劭泽平日对络涵极为宽纵,从不动辄责骂,甚至从不会说一句重话,然而今日却为了赋仟翊不留情面地冲她大吼大叫。她不由狠狠剜了赋仟翊一眼。
第148章
“劭泽。”赋仟翊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袖口:“我忽然来了月事,现在肚子很痛,需要大夫。”
“去传!”劭泽厉声呵斥络涵道:“别杵在那不动!”
络涵深深看了劭泽一眼,冷笑一声,转身出了寝殿。
劭泽原本正因络涵的极端反应而发愣,赋仟翊却勉力从床上坐了起来,劭泽忙帮她裹紧被子:“好些吗?”
赋仟翊的冷汗仍旧不住滴落,脸色惨白得吓人。她此时腹痛不止,头痛欲裂,骨骼间因着这样的剧烈阵痛几乎要断裂错位。
她此时倒是无力开口,只是死死咬住唇,摇了摇头。
劭泽默默看着她却无能为力,只是缓缓握紧了拳,从赋仟翊的角度能刚刚好看到他手上暴起的青筋和攥得泛白的骨节。
她复又摇了摇头。
劭泽却很清晰地分辨出这两次摇头的不同含义。她第二次摇头正是想让他不必介怀。
“为什么?”劭泽还是忍不住问道。
赋仟翊干望着他,许久不曾开口,直到终于缓下一口气来,才有气无力道:“劭泽,我那时候多么希望你能快些来……可是……你知道我那时有多绝望吗?我明明知道你选择了大局而不是我,我还是必须鼓励并赞赏着你所做出的这种伤害我的抉择。每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为着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殚精竭虑,我知道你不属于我一个人,可是……”
她说着忽然顿住,眉间透出一丝难以隐忍的痛楚,劭泽虽因着段鸿羲的态度而略有愤怒,此时却也千万般自责,紧紧握住她的手,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不起,仟翊……”
赋仟翊却仿佛并不想听他作何解释,只在缓了几口气,自顾自地说道:“只是有时单纯地想着,我能否自私一次,你能否自私一次?难道区区一次自私真的足以给这个民族带来灭顶之灾吗?”
劭泽听着她的话,松开她的手,深深叹了口气,挫败般地顺着床沿坐在地上,一下下地用左手搓着右手拇指上的暖玉扳指,怔怔开口道:“我也好想自私一次……是我不好,竟把你独自丢在拜阳殿这么久。珈谜究竟抓住了什么,竟让你束手就擒?”
“我父亲写过一篇策论。近卫军我父亲的近身中一定有内奸。”赋仟翊此时纵然腹痛不止,却仿佛习惯了这样的疼痛,深吸几口气后,竟还能够平和地说话:“那策论决不能留在珈谜手中。”
“我知道。”劭泽听闻此事心中纵然惊诧,但很快又觉释然:“近卫军应该容不了灵流这样的人,该赶他回去了。我会告诉珈谜是我看走了眼,灵流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不适合这里。”
赋仟翊缓慢点头,顿觉全身上下的疼痛此时几乎都被剧烈的腹痛所遮盖,死死攥着手心下的被褥,紧咬着唇不再说话。
劭泽见此状也有些无能为力,只得命人熬了浓浓的姜水喂她喝下。
赋仟翊终于缓过几口气,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劭泽沉默半晌,说道:“大皇子有段家私募府兵的证据。”
“护天军需要私募府兵?”赋仟翊顿时觉得怒意上涌:“他是不是实在无计可施,才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由头?”
劭泽和赋仟翊的想法显然不一样,他不认为护天军不需要私募府兵,谁还会嫌兵多呢?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段家世代掌控护天军,他们对待练兵武学都有极深的造诣,出自段家的府兵,只可能有着更强的作战能力。
这对于朝廷,不能不算一种威胁。
更何况私募府兵,本就是几近族灭的大罪,他不可能坐视不理。
赋仟翊头脑一热,话出口,也觉得不太对,进而摇了摇头:“你打算怎么办?”
劭泽道:“我去见过段统领,和他商议,立即挪他们那支府兵去蔽水山脉。”
赋仟翊目光一怔。蔽水山脉,正是有着蔚统领为他们留下的一支影卫驻扎,虽说蔽水山脉深不可测,毕竟段家私自训练的府兵相信也至少有着和近卫军影卫相似的职能和能力,相互发觉只是早晚的事。
她忽然伸手扯住劭泽的衣袖:“蔽水山脉的影卫未见世人,你引段家的护卫深入蔽水山脉,难道是段统领和你统一了站位?”
劭泽却无奈摇头,说道:“想让段统领站我们,大约有些困难,但至少他不会害我们。若是日后段鸿羲能有办法接管护天军,那……”
劭泽话并未说下去,赋仟翊却在劭泽的话语中听懂了劭泽的计较。虽然她早知劭泽会将段鸿羲当作一步好棋,并且还是因为娶了她买一送一赢来的好棋,听劭泽这么说着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有些许不快。
她说道:“段鸿羲和我自幼相识,确是私人关系好。但他向来不问政要,想让他搅进政局来,未必那么容易。你看这次统领大选,他故意落败给段鸿文,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劭泽看着赋仟翊,沉默了半晌,说道:“比武过后,段鸿羲来过我这里。”
赋仟翊闻言颇有些意外:“他?”
劭泽看着赋仟翊,神色却有些复杂,说道:“你与段鸿羲青梅竹马,赋统领为何当初不曾将你许给他?”
这话一出口,却是把赋仟翊问愣了。她怔怔地看着劭泽,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回答。
劭泽却是补充道:“我是觉得,他也不错。”
“你不会是在吃醋吧?”赋仟翊狐疑地看着劭泽,不知为何劭泽会忽然提起此事:“今日若不是你授意,他怕是也不会知道我在拜阳殿的情况。”
“我?”劭泽眉头一皱:“他说是我授意吗?”
“不是吗?”
劭泽见赋仟翊毋庸置疑的眼神,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不想承认真相的:“我从未授意过他。我只知道你在拜阳殿被珈谜为难,并未想到是如此严重。”
这次却轮到赋仟翊狐疑:“他说是你让他来的。”
劭泽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他有否说过,是什么人去给他通风报信?”
赋仟翊此时已是好了很多,也不觉得腹痛厉害,思路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并未说过,此事只怕牵扯颇多,明日我需和他见一面,问清楚。”
劭泽道:“我去找他即可,你好生在这里休养。”
“我好多了。”赋仟翊干巴巴地看着劭泽,说道:“只是冷。”
劭泽看着发间被冷汗打湿的赋仟翊,对珈谜气怒非常之余,还是更加心痛赋仟翊莫名其妙遭了这罪,此事宫内倒是安静非常,除了那不肯照顾赋仟翊的络涵,并没有别的人在。他问道:“我们合衣躺着可好,我身上会暖和些。”
赋仟翊倒是不介意,经历了多次行军,她也不是第一次和劭泽同床共枕,只轻飘飘地说道:“一个亲王,混到你这个程度,连个侍女都不听你的,也是挺难得的。”
劭泽倒是学着赋仟翊的话反问道:“怎么?轮到你吃醋了?”
赋仟翊却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正色道:“我想把她弄走。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也不是好事。”
劭泽道:“我答应络音好好照顾她,你如果真的看不顺眼,就让她回公主府,打理府上吧。”
公主府自雩珩公主去世之后,一直空着,左右他们也不居住,赋仟翊想着劭泽的安排也算合理,忙点了点头,说道:“我给你选几个靠谱的,明日就送来。”
劭泽干笑一声:“络涵不是我的通房丫鬟,我也没有通房,不需要人伺候。我身边有个卓然就够了。”
赋仟翊倒是不可置信,随口说道:“有通房也正常,你不用这么避讳我。”
“真的没有。”劭泽一边说着,一边将外袍脱下,只留一件中衣,掀开被子合衣躺了进去。
赋仟翊虽然行军时也和劭泽睡一间帐,却都是衣着整齐并排躺着而已,忽然两人只着中衣盖着一个被子,她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你……”
劭泽常年习武,身材修长,虽然中衣宽松,轻薄的料子仍旧盖不住他身上结实匀称的肌肉线条。赋仟翊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劭泽却无所谓一笑,说道:“我们又不是第一天共枕而眠,你怕什么?”
“可是……没有这样……共枕过。”赋仟翊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小到她自己都听不见:“毕竟咱们还在……”
她原本想说劭泽仍在孝期,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一来,她也提起这些伤心事惹劭泽不快,二来,他们也并没有要怎么样。
劭泽不由分说从她身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只是怕你冷而已。你来着月事,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我就是不来月事,你难道就想做什么了?”赋仟翊悠悠然反问了一句。
劭泽被她堵了一嘴,却不知道辩解什么才好,干巴巴笑了一声:“你不难受了吗?”
赋仟翊沉郁说道:“倒不是不难受,只是哭没用。”
劭泽闻言却忽然怅然了,沉默了许久不曾说话,赋仟翊见他不语,继而问道:“怎么了?”
劭泽道:“京城名门的小姐,我见得不少,像你这么不矫情的,倒独此一份。”
“新鲜吗?”赋仟翊反问道。
“那倒不,毕竟咱们近卫军营里做饭的女兵更不施粉黛。”
赋仟翊倒不是看不起做饭的女兵,只是觉得她幽萤都尉出身,自幼勤学武艺,甚至琴棋书画,可谓废寝忘食,毕竟和那些做饭的士兵不一样。
“你是想夸我还是想骂我的?”
“自然是夸你。”劭泽连忙说道:“仟翊,对不起。”
赋仟翊明白劭泽究竟是为何道歉,却不想接这个茬,只道:“劭泽,你我在一起不需要说这些。你看,我从不叫你殿下。”
劭泽自然是只道赋仟翊的好,她向来是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尽全力回护,自他认识赋仟翊开始,也同样从未将她当做过什么下属,于是道:“你若叫我殿下,估摸我们两个也没今天。”
提起此事,赋仟翊不由想到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虽然很莫名其妙的遭了些波折和危险,劭泽也算是对她回护有加,险些丧命,虽然说起来那些日子劭泽八成是为了观察她适不适合做自己的王妃。
想到这里,她不禁问道:“喂,你当初那么认真的观察我,图什么呀?明明那么多可选择的余地。”
提起此事,劭泽却是怅然道:“我挑剔。”
“啊?”
“自然是近卫军幽萤都尉赤鸢,声名在外,我赶着一睹真容,却不料见到你,突然移不开眼了。”
赋仟翊听着劭泽这么说,自然知道他是移不开眼的,本以为他能多少绷着点王爷的面子,却不料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反倒有些意外:“当真。”
“不然呢?我堂堂一个王爷,坐拥大片封地,我疯了,陪你去死吗?”
劭泽不咸不淡地怼了一句,虽说话不中听,赋仟翊还是觉得百般对不起他,想到当年在左翼城他们二人和段鸿羲险些为那些江湖杀手所杀,万分凶险,她仍旧心有余悸。
“你手中有珈谜当年派江湖杀手杀我们的证据,为何至今不用?今日大皇子和珈谜同时制造状况,我觉得对我们实在是致命打击。”
提到此事,劭泽沉默半晌,说道:“此事还需再议。这样的证据,留到关键时候再用。”
说罢他见赋仟翊不语,继而说道:“今日之事,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我不需要公道。”赋仟翊闷闷不乐地说道:“我只希望我们一切都好。”
“我们会如愿的。”
劭泽轻轻地抱着她,缓缓将自己的内力渡到她身上运转一周,这样周而复始地直到天际亮起鱼肚白,方才沉沉睡去。
殿宇尽头的琉璃花瓦犹自磅礴,鎏金的飞檐各具形态地卷翘着,拜阳殿中,华音初落。
金银丝纹流彩云锦的绛红色华服服帖地勾勒出主人的妙曼身姿。她斜靠着金鸾朝凤的椅背,慢慢品着春日清晨凝在枝梢的露水跑的松针茶,嘴角勾起妩媚的弧度。
灵流着一身纯黑的暗纹宫装坐在一旁,缓缓向茶壶中添水。
热腾的水汽从桌面上升腾起来,将两人的视线隔出层层雾气。
“蔽水山脉的石松……”珈谜笑着将手搭上灵流的肩:“你费心了……可是好苦呢……”
灵流并不闪避她的手,只温顺地垂下眼去:“这种风里来雪里去的石松汲取了最清凉的雪水,清热去火。”
“话是这么说没错……”珈谜收回手继而抿了一口茶:“可是这也太难喝了吧?你喂我喝吧。”
灵流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立即换上一副柔软的表情:“先苦后甜,这石松后味很足,我为你岂不是可惜了这稀世良物?”
“喂,你若非是嫌我……”珈谜玩笑似地抓起一个垫子正要向他砸去,却被屋外的告进声顿住了动作。
螣蛇校尉规矩地走进殿中行礼:“皇太女,段鸿羲求见。”
“段鸿羲?”珈谜目光闪动,眉心皱了皱:“他又来做什么。”
灵流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我也不知道。”
珈谜这时撇了撇嘴道:“总不是知道我欺负了赋仟翊,来找我算账的吧?”
“皇太女对待赋仟翊……确有些过火了。”灵流犹豫着答道:“其实宣王……或许并无针对皇太女,这档子事一出怕是以后……”
“不论怎么说我都是皇太女,大皇子也好,劭泽也好,想夺取我的位子怕是嫩了点!我早晚要将他们都收拾了!”珈谜打断了他的话,说到这却意味深长地看着灵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