螣蛇校尉已经年逾四十,早已习惯珈谜在他面前与各种男宠卿卿我我,此时丝毫不觉尴尬,只是在一旁静立着等待珈谜的吩咐。
珈谜幽然吩咐道:“传他进来吧。”
这时灵流忙松开揽着珈谜的手,自沙发上蓦地站起身来。
“皇太女。”段鸿羲很快站在拜阳殿中,恭谨地行了礼。
段鸿羲一袭白色绣黄纹直裾,身形翩然挺拔,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颇有清爽脱俗之感。珈谜欣赏地看着他:“听闻你彻底被护天军除名了?”
段鸿羲无谓一笑:“技不如人,实在惭愧。”
珈谜幽然站起身来走到段鸿羲面前忽然伸出手要抚摸他的脸颊:“所以你决定来投靠我了吗?”
段鸿羲及时躲开并后退了一步:“皇太女说笑了。我今日是专门来向皇太女谢恩的。”
珈谜挑了挑眉毛:“此话从何说起啊?”
“日前鸿羲因为赋仟翊的事情冲撞了皇太女,皇太女非但不怪罪,还……”
珈谜烦躁地一摆手:“你且说真话吧。”
段鸿羲道:“来和皇太女做交易。”
“交易?”珈谜被段鸿羲闪了脸,却并不觉得尴尬,只道:“你如今什么都不是,拿什么和我谈交易呢?”
段鸿羲虽然输掉了比武后立即被护天军除了名,站在珈谜面前却丝毫不因地位的缺失而心虚,反而从容笑道:“是与不是原不在于那一纸委任状,正如灵流,他跟了皇太女只是一名近身侍从,却依旧高贵优雅可为皇太女分忧。”
灵流对段鸿羲的到访感到十分不解,自他进门之后一直盯着他的目光就没有移开过。段鸿羲早已不似从前一般冲动叛逆,此时此刻他站在珈谜面前凭空多了一分从容与傲然。
他蓦然笑道:“愈发会说话了。”
段鸿羲敷衍一笑:“灵师兄风采依旧。”
灵流在这一刻终于拉下脸来。他从段鸿羲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捕捉到的并不是以往的亲切感,而是一种刻骨的嘲讽与敌意。他看出段鸿羲此时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真正正将他视为卖友求荣的敌人!
珈谜就站在段鸿羲的身边,在他说话的那一刹那,虽然语气显得波澜不惊,她还是感觉到一股透彻的寒意。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段鸿羲,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你想谈什么交易?”
段鸿羲道:“我在护天军的前途如今是没有了,但凭我的功夫,相信其它军种还是十分欢迎我。只要皇太女帮我写一封推荐信,我可以替你办事。”
珈谜闻言眼前一亮,却很快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承诺未免太无趣了些,你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又怎么帮我办事呢?”
段鸿羲闻言犹笑:“皇太女想不想将那大皇子的兵权一分为二?或是把近卫军收为己用呢?”
“就凭你?”珈谜悠然瞥了他一眼,那样子尽是邪魅之色:“你能做到吗?”
“皇太女不信我?”段鸿羲反问道。
珈谜伸出食指慢慢摆了摆:“我不是不信你的能力,是不信你的忠诚。”
这时段鸿羲忽然大笑:“皇太女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打开了递给珈谜。
珈谜似信非信地接过信纸来看,却见那上面赫然印着大皇子的手章,而信的内容则是向工部尚书顾沧楠索要银两,不由噗嗤一下笑出声:“这个大皇子还真是饥渴难耐,要钱都要得这样心安理得。”说着不由看向段鸿羲道:“你是如何得到这东西的呢?”
“身为皇太女,只需验收结果便可,至于办事过程那是其他人的事。”段鸿羲不急不慢地说着将那信纸轻松从珈谜手中抽走:“这信若皇太女不需要,我交给宣王殿下也一样可以达到我的目的。”
珈谜见他一把抽走信纸,不由问道:“那你为何首先来问我,而不是劭泽呢?换言之,是否你也认为劭泽有了争夺皇位的心?”
第149章
“鸿羲,皇太女面前不得胡言乱语。”灵流听珈谜如此问忙道。
段鸿羲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这世上竟真有饱受强权迫害还不稀罕权利的人吗?”
珈谜听了他的话不由满意地频频点头:“我就喜欢你有话直说。”
段鸿羲不卑不亢地淡笑着接着说:“至于我为何先要来问你,当然是我觉得得到皇位,还是你的胜算更大。”
话里话外段鸿羲干脆丢掉敬语直接称皇太女为“你”,这样的行径让灵流大失所望。他心知是因为去年激发段鸿羲体内灵能的事被他知晓而产生怨恨,却不明白他为何忽然站出来投奔珈谜。虽然段鸿羲被护天军除了名,理论上段家的人也绝不会允许他归入他门。
段鸿羲虽然聪明,但在人情世故上却不十分开窍,以他的脑子,方才和皇太女周旋的几句话几乎是不可能想到的。除非他背后有一个为他指点的人。灵流总觉得段家始终掌握着近卫军,不需要搅入皇权斗争,而熙宁夫人应当知道他留在拜阳殿的意思,看段鸿羲对他的态度,熙宁夫人应当也不曾和他说过什么。这样一来能指点段鸿羲的,只有赋仟翊。
或许也不是赋仟翊吧?赋仟翊刚刚在拜阳殿吃过亏,应当不会这么快就想出让段鸿羲搅局这种馊主意。
珈谜的笑容如春风一般和煦盎然,并添了几笔得意之色:“以前竟不觉得你是这样一个会讲话的人。”
“那是因为……”段鸿羲随口说着,忽然顿住,半晌才补充道:“我只说真话。”
珈谜不以为然:“那么如果我说让你去征海军,你可以吗?”
“可以。”段鸿羲道:“我和征海军统领之女周慕雨是旧交。”
“那么……”珈谜小心地从他手中将那信纸拿回来:“成交?”
段鸿羲躬身行了一礼,笑道:“两年内,征海军一定易权皇太女。”
珈谜闻言高兴地打了个响指:“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爽的人。”
天已大亮,劭泽蓦地惊醒。赋仟翊身体虚弱,竟不知何时睡着,转头见赋仟翊睡得正沉,忍不住伸手为她捋了一下凌乱的发丝。
“对不起,仟翊。”他忍不住说道。
为了以防万一,劭泽还是请来御医为赋仟翊仔细检查了身体,而那御医把了脉后却直皱眉。
“可是有何不妥?”劭泽问道。
“王妃寒气侵体,怕是这胎保不住了。”那御医沉声说道:“臣立刻开一个调理的方子,王妃还年轻,调理一两月就会好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赋仟翊虽然和劭泽订婚,却并未行大婚之礼,又怎会怀有身孕?
“什么?”赋仟翊蓦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是御医吗?怎么净会胡说!”
“王妃莫要动气,孩子还会再有的,只需好好调养便可。”御医仿佛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不慌不忙地说道。
“你胡说!”赋仟翊一把将站在床边的御医推开:“我还是……而且我还来着月事。”
“老臣斗胆,王妃并不曾来月事,有所落红,是因为落胎导致的出血,这个症状隔日就会消失。”御医不慌不忙地说道。
劭泽闻言已是惊愕不已,见赋仟翊如此激动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这根本不可能啊!我和你从未……”
“和王爷没有,不代表和别人没有。”络涵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道。
“络涵!你不要捏造事实、无中生有!”赋仟翊经历昨日整天的折磨纵使踏实地睡了一觉,却仍旧没什么力气,大声吼出这句话后便觉得浑身软弱无力,呆呆地坐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络涵道:“你若心怀坦荡,还怕人说吗?”
“正因为我心怀坦荡才不许你乱说!”她死死攥着被单,几乎要将那被单攥出水来。
“你和段鸿羲不是走得挺近吗?”络涵冷冷道:“听闻经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晚都不曾有人离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和段鸿羲只是好朋友,没有男女之情。”赋仟翊没好气地道。
“这世上男女之间难道真的会有纯洁的友谊吗?”络涵冷笑:“你哥哥不照样和你的那个小侍女……”
“住口!”劭泽厉声喝道:“都滚出去!”
络涵无所谓一笑,低身福了福,给御医使了个颜色,和御医一起退了出去。
赋仟翊干望着劭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安静地闭上了嘴。
劭泽笑着顺着床沿坐在床边的置鞋梯上:“若是我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还做什么夫妻?”
“可是看你刚刚的反应,明显是惊愕。”赋仟翊撇嘴道:“你敢说你不怀疑?”
“络涵的小性子罢了,这些年她一直这副样子,你不要见怪。”劭泽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次是我不好,害你受罪。”
劭泽说罢见赋仟翊不语,却忽然想起了旁的事情,说道:“还有件事情要说给你。我日前得了大皇子向工部尚书顾沧楠索要银两的书信,交由段鸿羲让他给了珈谜。”
“鸿羲?”赋仟翊闻言不由皱眉道:“你是想鸿羲假意投靠珈谜,实则帮你办事?”
“可有不妥?”劭泽问道。
“段鸿羲没那脑子,让他帮你办事还行,反间这事他早晚会给你弄砸。”赋仟翊道:“段鸿羲何时和你走这么近?为何我一点也不知道?”
劭泽闻言不由笑道:“有些事是蓄意而为之,有些人却是一见钟情。我也不知为何偏偏觉得他很靠谱。”
赋仟翊耸了耸肩:“区区一纸信函便能得珈谜信任了吗?”
“这倒不是,”劭泽摇了摇头:“只要能让珈谜信他不是我的人就行。”
赋仟翊闻言微微叹气道:“说起财政问题,几乎人人都有,珈谜就算得到了那东西也未必敢用它扳倒大皇子。留着也就是废纸,反倒信函失窃会让大皇子提高警惕,这样真的好吗?”
“其实这信是工部尚书顾沧楠亲自交给我的,我摸不清他心之所向,索性将这烫手山芋交给珈谜,这也不见得是坏事。”劭泽道。
“你交就交了,为何偏偏让鸿羲去跑腿,万一顾沧楠是帮珈谜办事,鸿羲岂不是很危险?”赋仟翊听着他的话便觉十分不妥,不由埋怨道:“鸿羲和我可是自小的挚交,你可别把他栽进去!”
“话是我教他的,但是这事却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他知道珈谜最想得到征海军的大权,想通过珈谜的关系到征海军服役。”劭泽道:“我想着这样也好,目前他在近卫军的前途算是断了,他又不擅经商之道,更不善政坛文官那些琐事,不如换个军种发展,或许还会有大的作为。”
“可是征海军不是你力所能及啊。”赋仟翊不由道:“大皇子若知晓此事,还不得把鸿羲折腾死?”
“据他所言,前几日各军种统领选拔赛征海军夺冠的周慕雨是他的旧交,若是她统领征海军,自然也亏不了段鸿羲。周家和大皇子走得近,段鸿羲到了征海军,大皇子也只有拉拢的份。惜才之心人皆有之。”
“鸿羲近几个月总是躲着我,我也没机会和他聊聊,倒是那珈谜蓄意拉拢箬竹。”
“以你和江箬竹的关系,想必拉拢是不成的吧?”劭泽闻言并不惊愕,却及时问道:“她既肯和你说,一定是心中已有了计较。”
赋仟翊听到这里忽然有些心虚,她尴尬笑道:“我和她闹了些矛盾,现在还不知道。”
“其实珈谜身边有灵流跟着,不足为惧,倒是大皇子总领两军大权着实让人忌惮。”
赋仟翊听到这里忽然沉默下去。在珈谜宫里那数个时辰让她忽然意识到,这条夺权之路并不是如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互相陷害一番、表现一番便能走到终点的。
这其中很可能会踩踏着很多人的尸体、蹚着鲜血。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如同将自己的脑袋提在手里随时准备着在需要的时候投掷出去——或许不是提着自己的脑袋,而是很多人的脑袋。诚如蔚统领,诚如络音。
或许她并不喜欢络音,却不得不承认他的信念和勇气绝非一般人所有。
“王爷!”正当劭泽开口说话,络涵却急匆匆撞开门道:“大皇子在陛下面前参了护天军段统领一本,说护天军私募府兵的事。现下四军统领都已经进宫了。”
“看来事情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劭泽几步走到衣架处扯过自己的披风便急着往外跑。
“你干什么去!”赋仟翊从床上一跃而起便要拦。
“这么大的事,我不该过去一趟吗?”
“你胡闹!”赋仟翊说话的功夫已下了床上前夺过他的披风:“陛下明令你不得插手四军的事,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归,还没到最后一刻你不能乱来!”
劭泽心神不定地以右手紧紧握着左拳:“他若不是手握证据,是不会去和玄封帝公然交涉的!我本和段统领商议调离那些府兵去蔽水山脉,也已经派卓然去办,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万一来不及,只怕事情更加麻烦了。”
赋仟翊七手八脚地穿着衣服。她匆忙自拜阳殿来到神渊阁,手边只有那一件深紫色绣红鸢的长曲裾。她和劭泽同是近卫军的非编制将领,她的代号即是赤鸢,她爱极了这种曙红色翱翔长空的大鸟,衣服上也常常出现这种动物的刺绣。
劭泽急着帮她一起将衣服穿好后赋仟翊稀里糊涂地在房中找着妆台,却想起这原本是劭泽的房间,是没有妆台的。她只好抓起一支发簪随便挽了个发髻便随着劭泽出门了。
此时的拜阳殿。
珈谜靠在贵妃榻上慢慢看着公文,忽然问道:“我忽然想起了从前的蔚统领,和雩珩公主总能感觉得你和劭泽也有着很多相通之处呢。”
灵流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您怀疑我是劭泽的人吗?”
珈谜并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自顾自说道:“总觉得你最近更关注四军的动向。”
“何出此言?”灵流听得她的话继续手中的动作整理着卷宗,问道:“一个国家,若都是些力量微薄的人,并不足以保家卫国。我关注四军,自然是关注我们国家的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