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府距离赋府十分近,赋仟翊和灵流分头以后并未直奔西郊坟场,反而回了赋府,集合了北冕卫队全员随她一同去西郊,同时派人拿着她的手令去近卫军营调集麒麟卫队满城搜寻。
北冕校尉留守赋府外,其余29人皆跟着赋仟翊直奔皇城西郊。副尉金毛纵马紧跟着她,混杂的风声中不停地开口说着话,赋仟翊很难分辨他究竟说了些什么,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吼道:“闭上你的嘴!”
“赋都尉,我觉得皇太女绝不会把那位姑娘送到西郊坟场埋了,”金毛丝毫不理会即将暴走的赋仟翊此时究竟有多么想打人,自顾自说道:“你说出这么大的事,她总得等着灵公子亲口承认他和那姑娘的关系吧,直接杀了岂不可惜?但以我所见也不会把她带回拜阳殿,因为那姑娘不够身份,因为她只是个做糕点的,那皇太女不能自降身份让她踩了自己的地砖啊!所以这两个地方咱们都不应该去,咱们应该去近卫军营!”
“去你大爷的近卫军营!”赋仟翊被金毛这种无废话不言欢的个性搅得头昏脑胀:“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舌头割了喂狼!”
“赋都尉,咱们真的应该去近卫军营!”金毛仿佛并没有听进去赋仟翊的话,继续说道:“你看皇太女虽然收了灵公子,但一直不也在怀疑他是否忠诚吗?如果他关心在乎的人被你保护起来,那不等于不打自招地证明你们俩关系近吗?那皇太女知道了还不得把灵公子杀了?我知道你们俩以前是师出同门,但皇太女不这么认为啊!她会认为你们互相帮衬不是藕断丝连而是死灰复燃!”
赋仟翊听罢忽然死死拽住缰绳呵斥马停下来,深深看向金毛:“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
“灵公子不就是宣王爷安插在皇太女身边的……”
这时赋仟翊忽然拔出手中的长剑一剑向金毛刺去,剑锋自他脖颈衣领处蓦地一转,带开一道深深的划痕:“你如果再胡说八道我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
此时金毛忽然安静了,他怔怔看着赋仟翊,半晌才开口说道:“如果你保护了那个姑娘,就是害了灵公子。”
赋仟翊微微抬起头,好似听进了金毛的劝诫,深深吸了口气:“你带他们回府吧。”
金毛倒是长舒一口气,欣慰一笑:“太好了。”
正当他挽住缰绳准备掉头,赋仟翊却将长剑迅速插入剑鞘,抄起剑鞘一把打在他的马屁股上:“你最好回去闭门谢客,让我听到半点风声我有你好看!”
话音未落金毛已经惊惶无措地让受惊的马带出去好远,直到一个士兵紧紧追上牵住他的缰绳才惊魂未定地稳了下来。
赋仟翊此时面上的表情却渐渐僵了下去,她死死攥着手中刻有繁复花纹的剑鞘,终而长舒一口气,向近卫军营去了。
事情果然被金毛预见,她刚到军营门口就听说有个女子擅闯军营被抓,赋将军正准备审理此案。
“真该死!”赋仟翊一跺脚,冲进赋将军的营帐。
“那个女孩……”
“私闯军营者死。”赋恂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首先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是个误会,但是……”
赋恂未等她说完,已将一把刀丢到她手中:“你负责送她上路。”
“爹……”赋仟翊下意识地接过刀。虽然在来军营的路上早已想好无论如何都不能保护李潆,事到眼前却犹豫了。
赋恂道:“有的人注定就是要为别人的失误付出代价,这是她的命。别辜负了这条命的价值。”
“爹你真是的!”赋仟翊将手中的刀重重摔在地上:“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冷血无情!”
“徽静夫人是巾帼英雄,她的儿子当然比一介平民值钱很多。当然对于她儿子来讲,若是失去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会痛不欲生。”赋恂很小心地点到即止,看向赋仟翊的目光中却夹杂了些许的警告在其中。
赋仟翊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目光,不由用余光环视了赋恂帐中那些站着的带刀侍卫,甚至那个端茶送水端着托盘的小厮。忽然说道:“那灵流确实该死,跟着祯元皇太女也便罢了,竟还差点将我都害了,是该让他尝尝厉害。只是我觉得那女孩也太无辜了些。”
“那你就让她快点死,别给她多余的痛苦便是。”赋恂说道:“我们近卫军的传统从不滥杀无辜,但这灵流吃里扒外背叛徽静夫人,实在可恶。这条人命就当是他害的,事后将尸体丢给他们拜阳殿去。”
“是,父亲。”赋仟翊点了点头,弯腰捡起仍在地上的匕首,和赋恂短短对视了一下便走出营帐。
当然赋仟翊私心里还是不愿意杀了李潆,犹豫不决地拿着刀在营帐到训练场的路上磨磨蹭蹭走不动。但躲避并不是万全之策,她纵使一千个不愿意,在走到被绑在训练场训话台的大柱子上的李潆面前时,还是不得不将刀□□。
“如果我不杀你,灵流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对不起。”赋仟翊低声向李潆道。
此言一出,李潆原本噙满恐惧的眼眸忽然震动了一下,半晌她笑了:“如果是这样,就请动手吧。”
赋仟翊几乎是闭着眼睛将刀刺向李潆,却忽然觉得腕上一阵剧痛,手上的刀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生生打落在地。
来不及庆幸此时竟有人出手相救,她腰间却被人大力踢了一脚,整个人也被这巨大的力道带倒在地,不由气愤一把抛出手环向来人打去。
来人正是灵流。
赋仟翊终于松了口气。灵流方才对她出手看似用力甚猛,却是在出力之时下了功夫卸掉了大部分力道,她摔倒在地的同时也觉不出被伤到了哪里。但还是迅速站起,在众目之下和灵流过了数招。
“赋仟翊,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保证你一定会付出百倍的代价!”灵流在她的眼下站稳在沙土地上,未出鞘的剑毫不客气地指着她怒斥。
“就凭你,嫩了点。”赋仟翊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挥了挥手中的玉镯:“能赢我手中这对镯子的人放眼这惑明还真没几个,像你这种以色侍人的软骨头最好还是离远点,免得我手一抖误伤了你,又要到皇太女面前去告我的状。”
这时训练场上数千的战士皆在观战,闻言不由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灵流在这□□裸的调侃下脸上有些挂不住,沉默了半晌,突然笑道:“既是这样,你还要跟我对着干,当真是不怕死。”
“可是你确定皇太女希望你救这年轻漂亮的小妞吗?”赋仟翊问道。
“这可不是你操心的事!”灵流自顾自地走上前去将李潆身上紧紧绑着的粗绳子解开,说道:“识趣的话最好让开路。”
赋仟翊倒是毫不勉强,很快后退了数步打了个“请”的手势,大声道:“灵公子好走,我赋仟翊只是一介平民,不敢违背灵公子的吩咐。祝愿灵公子回去不要被皇太女打成死人才是。”
这时众军士中间又迸出一阵阵笑声。
灵流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拉着李潆便往营门口走。
“灵公子,三心二意的人可没人待见。”军士中忽然有人大声说道。
赋仟翊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却没敢说什么。
不料此言一出,更多无所忌惮的话此起彼伏地从众人中间传出。
“灵公子,晚上给皇太女暖床的时候记得把今天这事好好讲讲啊!”
“他哪敢讲,讲出来必定要屁股开花了!”
“这人妖精力倒旺盛,希望不要太快精尽人亡。”
“死了也就算了,大惑明也少一个丢脸的面首!”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在灵流听来虽然锥心难耐,却在这些年也听惯了,不至于立时发作,然而李潆却忍不住了,一把甩开灵流的手跑回去:“你们都不要胡说了!灵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呦,这还有个不知好歹的替他说话呢!”
“小丫头年纪轻轻的可要看准人,可别找了个负心汉白眼狼。”
“你们!”李潆自小闺阁中长大,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和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被气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反驳:“你们太讨厌了!”
“行了行了,继续训练!”赋仟翊不耐烦地吩咐道。
灵流深深叹气,将李潆从赋仟翊面前拉回去,转身走开。
赋仟翊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灵流的出现正中她下怀,却也为灵流的后路而担心。她不认为灵流会很容易给珈谜一个合情合理的交待。只是她了解灵流,知道此事若他害死了李潆,必定会终生难安。
她缓缓抬头看了看军营上空盘旋的隼,深深呼吸沙土地面伴有复杂泥腥味的空气:或许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李潆活着,灵流也活着——当然这只是个开始,天才知道谁会最终立足在这惑明大地,成为万卷史书中的一卷被撰写誊抄。亦或者他们都是地面的沙土,承载着维护这片土地的义士们为国而战,扬起洒落悄无声息,最终被新一层砂砾所埋葬。
这明明集聚了这世间最美妙的山野海天,却始终被人世烦扰不能平复,这究竟算是谁的过错?
她隐约觉得身后站着一个人,回头正见赋恂站于她身后不足一米处。
“你做的很好。”赋恂说道:“不要抱怨人世肮脏,你活着,就必须学会同时面对白与黑。当然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对错,你只能选择最重要的,而不是所有的。”
“你还想说弱肉强食,自然生存法则。我知道。”赋仟翊默默垂下头,跟在赋恂身后向营帐走着:“可是那些无辜的人都没有错,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
“生错了时间和地点,也是错。”赋恂说道:“你也一样,不生在赋家同样不用承受这么多。”
赋仟翊豁然开朗般笑起来:“这样算,我还是赚了。”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赋恂说着放慢了脚步,仔细利用起两人独处的时间问道:“上次说的细作,你心中有谱了没有?”
“洒扫的小黄。”赋仟翊简短道:“但我不确定。”
第157章
“无父无母又没牵挂,我们赋家自小养着他,他没有动机。”赋恂摇头道。
“可是爹,有时候可能你越是用着顺手的人,越可能成为你身边的定时炸弹。人与人之间即便再亲密,也会有所不满。若误会堆集,那……”赋仟翊说道:“其实是直觉。我从他眼睛中看到了一些不安分的因素。”
“私下里查查,有确切证据了再说。”赋恂道。
“嗯,我知道了。”赋仟翊点点头:“还有那个金毛,依父亲看?”
“尽量留着。”赋恂说道:“邱易之既上了我们这条船,会留着金毛。当然我们也不能让他失望,一定要将他的家人救出来。”
“可是灵流说……”
“私下派人去,此事不必事先知会劭泽。”赋恂说道。
赋仟翊不解地抿了抿嘴:“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他心中灵流的安全要重于他的皇位。但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他的皇位。”赋恂道:“螣蛇卫队虽然常年跟着皇太女,但也是我们近卫军的嫡系部队,我会让他们保护灵流的安全,你大可放心去做。”
“哦。”赋仟翊本着对父亲充分信任的态度欣慰地点头:“放心,日落之前我一定把他们救出来。”
“派幽萤都尉去,莫要节外生枝。”赋恂叮嘱着,忽然沉吟了一下,复又摇头:“还是派麒麟卫队大张旗鼓地去。”
“你是想宣告世界邱易之和赋家结盟了吗?”赋仟翊问道。
“邱易之这老头滑得跟泥鳅一样,若不把他吊在那进退不得,他怎么可能诚心诚意帮劭泽争夺皇位?”赋恂道。
“还是爹比较英明。”赋仟翊讪讪笑着:“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还有,找人保护李记糕点铺。”
“知道了。”
赋仟翊刚向前走了两步,忽而想到什么,转而回身问道:“邱易之和公孙宥从金毛那没问出任何蛛丝马迹,是不是代表金毛安全了?”
“那个金毛很聪明,只可惜没有带兵经验,不能胜任都尉一职。”赋恂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操心些,这段日子别让他出门,免得遭人暗算。”
“放心吧。”赋仟翊道:“想必邱易之和公孙宥拜访咱们的事够大皇子头痛好一阵了。趁着这个时候我们也该好好捋捋朝堂这帮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了。”
“那是劭泽的事,你少狗拿耗子。”赋恂道:“你哥哥的教训你可要记好了,不是我不信劭泽,我是不信他们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
赋仟翊忽闻父亲再提到赋传铭的事,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藏在广袖中的手缓缓攥紧:“我早晚要找出凶手。”
赋恂忽然声音抬高了八度,厉声喝道:“若是能查,早查出来了!你心中有数!”
“可是……”
赋恂复又叹气:“仟翊,不能将你从这个死局中带出来,是我的无能,劭泽对你很好,我放心,但是旁人你务必要存几分心眼。”
“爹你这话说得可真难听。”赋仟翊不满道:“把我丢进这局中的人是蔚统领,不过也亏得蔚统领看重才有了我们家今天。”
“仟翊你长大了。”赋恂听了她的话欣慰笑道:“蔚统领有恩于我们赋家,我们必不能辜负他的重托。”
“爹你就是太传统!你是因为感恩,我可只是因为无路可走,千万别把我往沟里带。”赋仟翊忽然不满道:“劭泽一家有恩于我赋家没错,但是无形中凭添了多少痛苦给我们,你都不知道算!”
“仟翊,忘记别人欠你的不是教你不适时的善良,是教你原谅自己。生活没有给我们选择,我们就要尽可能在肮脏与洁净中间选择洁净的一面铭记,解脱了自己的心才能活得洒脱,你懂么?”
“那你活得洒脱吗?”
“当然不。”
“你都做不到的事何故要来逼迫我?”
“因为我的官做到头也就是个近卫军统领,而你却是皇后。你连我都超越不了还做什么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