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看了看子墨身后依然疲倦的护天军残部。
“宣王把我们救出来,怕已经尽全力了。段统领执意让他先救我们,这才令自己深陷险境。”子墨说着,长长叹息:“鸿羲,护天军乱套了吧?”
“是。”段鸿羲毫不避讳地答道:“我来等你,就是想和你商量,段家的二房三房……”
子墨听着忽然一抬手,打断了段鸿羲的话,道:“我到现在都不曾进军营,就是想等见到你,亲口问你一句,你行不行?”
段鸿羲忽然语塞。他怔怔地看着子墨。
果然他是在这里等自己出现吗?
“我一定要接任护天军!”段鸿羲斩钉截铁说道:“子墨,炎海人你是直接交过手的,你知道那些炎海人有多磨狡猾可怖,这个时候我必须站出来坐稳统领之位,不能让护天军成了那些人争权夺势的战场。我们的敌人是炎海人不是吗?”
子墨听着段鸿羲的话,欣慰一笑:“我知道你不是贪权多事的人,我知道你心系这个国家,我会尽全力帮你。按理说我和宣王是最后两个见过段统领的人,我的话应该有人听得进去。”
子墨是护天军王牌军团天葵军团少将,战争开始他就始终跟着护天军统领段鸿文负责突破,自然他的话在护天军中是有一定信服力的。
段鸿羲知道如果自己想接任护天军统领,必须得到子墨的口信,方才说道:“我大哥有没有……”
“你知道兵符在哪吗?”子墨打断他的话问道。
子墨并不想废话,和劭泽一样,他也已经一日未眠,精神并不好,单刀直入地问道。
“是。”段鸿羲点了点头道:“兵符我能拿到。”
“那就好说了。”子墨听着大大松了口气:“我拿到兵符,我回军营,传段统领令。”
“这……”段鸿羲犹豫道:“子墨,兵符在宣王手里。”
“宣王?”子墨听着不由皱眉:“统领将兵符给了宣王?”
“子墨,你听着,宣王身份特殊,不适宜在护天军传达统领令,只有你是宣王从子馥镇救回来的人,你……”
护天军始终脱离朝廷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关于护天军上下将领的任免也从来都由护天军内部自己决定。劭泽是皇家的人,理应不参与护天军内的任何事宜。如果强行举兵符传令,命令只能作废。
子墨仿佛一句话都不想和段鸿羲多说,始终抢着他的话说道:“段统领怎样传话给宣王,我一字不落代为传达就是。鸿羲,你知道,段家这些人里,我只信你。其他人许我再多的金银财宝也比不过段统领以命换命。他们没上过战场,不懂得生死边缘的情谊。”
段鸿羲干望着子墨,说道:“其实你是想见宣王是么?”
“我还能信别人吗?”子墨反问道:“宣王愿意用蔽水山脉去换段统领的命,但炎海人不认,因为宣王没这个权限。你不知道我当时多么希望他能有这个权限?”
子墨说着,愈发激动,上前死死扳住段鸿羲的双肩:“鸿羲,炎海人个个都是嗜血的屠夫!皇太女和大皇子随同当今圣上躲在宫里享受他们的浮华人生,我们却要在战场上和敌人殊死搏斗!终而只有宣王肯拼了命地来救人!”
段鸿羲怔怔听着子墨的话,喃喃自语道:“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要拿蔽水山脉换我大哥……”
“你说什么?”
“我今早因为这事和宣王吵了一架,我以为他说用蔽水山脉换我大哥的话只是在骗我。”段鸿羲说道:“子墨,宣王……他真的是唯一能担得起我们惑明大业的人。”
“公子!”远远地淇滨骑着一匹亮黑色的大马飞奔而来,到了段鸿羲跟前熟练地翻身下马急急道:“公子,出事了!”
“什么事着急忙慌的?”
“宣王,宣王……”
“宣王怎么了?”听着淇滨的话子墨却是比段鸿羲还急,一把扶起正扑跪在地上的淇滨。
“宣王被陛下指控抗旨,在乾钧殿罚了一百杖刑!”
“什么?”段鸿羲扯住淇滨的衣袖:“现在呢?”
“人没死,但是……怕是要休养好一阵。”
“简直是无赖!”段鸿羲手里握着的最后一块石子被他砸到河堤上:“他怎么能不反抗?”
“具体情况淇滨不知,只知道宣王被宣王妃接回赋家,就赶紧来找公子了!”
“这下可糟了!”段鸿羲急得不可开交:“子墨,如果他不反抗,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我这就回去找他拿兵符,你且在这等一等!”
他伸手扯过自己的白马,翻身上马转眼就跑远了。
“子墨少将,您先整顿一下部队,休息一下吧。淇滨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子墨也没拦,却一屁股坐在河岸上,右拳重重砸在细碎的鹅卵石上。
“少将,还是原地休息吗?”郑晓上前低声问道。
“郑晓,咱们必须想办法让段鸿羲当上统领,否则,咱们那些弟兄们就白白牺牲了。”子墨说道。
“少将,我也只信段鸿羲。”郑晓坐于子墨旁边,说道:“在昨夜见到宣王之前,其实我一直觉得大皇子是最为仁善温和的,见了宣王才忽然知道,仁善温和在这个乱世中一点用都没有,我们需要宣王来领导整个军队。宣王的魄力是大皇子和皇太女所不能及的。”
“宣王治国,你会少了很多钱。”子墨忽然笑道:“宣王不过是一心为国的理想主义青年罢了。他很年轻,不爱财,但我相信爱财的人都不会支持他。”
“我相信,只要上过战场,就都不会将钱放在人生的第一要务上。”郑晓说道:“你懂,我懂,至于那些不懂的人,不如先送他们去炎海人的阵营里转一圈。”
“那惑明得出多少叛徒啊。”子墨侃侃而谈:“方才段鸿羲的侍女说宣王今早在朝堂上被罚了一百杖刑。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这些人还在窝里反,我真的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一百杖刑?”郑晓瞪大了眼睛:“少将,咱们都是多少挨过军棍的,一百杖刑岂不是要了宣王的命!”
“他们巴不得宣王死。宣王死了,不论是大皇子还是祯元皇太女都会少了最大的威胁。”
“毕竟乱世出英才,如果没有战争这种立功平台,宣王可如何才能得到争储的入场券呢?”
“如今之势,我估摸宣王想争皇位,只能是大皇子和皇太女都死了的情况下。”子墨频频摇头:“我怎么看着,宣王都不是那种愿意杀人夺权的主。统治者没点铁血手腕如何能成事呢?”
“你倒是很懂。”郑晓道:“宣王不能不懂为帝王当狠厉,看他对段统领的态度,他太惜才,不懂得什么叫弃车保帅。不过我喜欢。”
段鸿羲赶到赋府并未着人通报,径直冲进赋仟翊别院。因为他是赋府的常客,从不打招呼,赋府的下人们也从不予以阻拦。
“劭泽!”他一把推开赋仟翊的房门,却见劭泽皱紧了眉俯趴在赋仟翊的床榻上,微微闭着眼,赋仟翊仍旧在一旁用帕子给他的额头降温。
“鸿羲?”赋仟翊见到段鸿羲甚是意外:“你的事忙完了吗?”
“劭泽!你没事吧?”段鸿羲打一进门开始,关注的并不是赋仟翊,而是径直走向劭泽,用力晃了晃他:“你醒醒!”
劭泽并没睡着,只微微闭着眼睛。绵绵不绝的剧痛令他根本睡不着,却也一直想办法放慢呼吸,尽力减少消耗。
他突然被段鸿羲这么一晃,又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处,忍不住呻吟了一下。
“他没死!”赋仟翊见状连忙把他推到一边:“你再晃他可就要被你晃死了!”
劭泽并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将将开口道:“兵符在仟翊的首饰盒里。你拿着,告诉子墨,段鸿文传令,将护天军统领一位传于段鸿羲。”
“……我哥哥他真的说了这话吗?”段鸿羲忍不住问道。
“他是你大哥,他会怎么下令你会不知道吗?”劭泽说道:“快去,时间不等人。”
段鸿羲见劭泽面色惨白,不由关切道:“你还好吗?”
“我现在还好,但你若丢了统领之位,我可能会很不好。”
“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了,等我好消息,劭泽。”
段鸿羲说着,速度找到赋仟翊的首饰盒拿出兵符,接过赋仟翊递上的日月同辉,退出赋仟翊的房间,连门都来不及关,就匆匆骑马而去。
“段大哥是真的给你口令了吗?”赋仟翊忍不住问道。
劭泽和她对视着,没说话,赋仟翊却也从劭泽的表情中找到了了什么,说道:“当日在护天军营他讲兵符交给你,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有所不测,让你帮他选择最合适的人选。”
劭泽不置可否:“他知道我一定会选段鸿羲。还是将兵符交给我,定是默认的。”
赋仟翊点点头说道:“只要鸿羲接了护天军,珈谜和大皇子的官运也就可以到头了。”
“不知道灵流事办得怎么样了。”劭泽说道:“我今日在宫里被大皇子的弓箭袭击困住,是李潆出手帮了我,我托麒麟卫队的一个士兵去给灵流通风报信,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收到。”
“李潆。”赋仟翊神色一停顿:“据说她操控怨灵的能力越来越强。”
“巫术罢了。”劭泽说道:“那是心魔,没有实质性的破坏力。”
“你睡得着吗?”赋仟翊忽然问道:“如果睡得着,我就去办事了。”
赋仟翊说着就要起身,劭泽见状忙抓住她的手,动作一快牵扯到杖伤,一时吃痛,差点咬了舌头。
“仟翊,对不起。”劭泽说得很诚恳。
“无缘无故地道什么歉?”赋仟翊嘴上说着话,心思却不在这:“劭泽,我知道你很难受,你且忍忍,我要去营里好好清点清点近卫军的人,必须把麒麟卫队划回来,今日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仟翊。”劭泽开口道:“我今日才知道被泼了冰水竟这么难受。我以前做事实在过激,忽略你的安危,真的对不起,我以后绝不会……”
“劭泽,我从未怪你。”赋仟翊说道:“我说过,我们是荣辱与共的,如果你难过,我只会比你更难过。只是你答应我,以后理智一点,至少你要记得有人帮你,你不是孤立无援,你不要总一个人。”
劭泽听着她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怔怔地看了赋仟翊半晌,忽然挫败一笑:“所以我这完全是自找的。”
“德昌这个人阴毒狡诈你又不是不知道。”赋仟翊言语间始终还是有些怨在里面:“你真的是要气死我了!”
“其实这件事,我本想借着他们诬陷我,让德昌名誉扫地。想不到他竟得到了皇帝的圣旨在宫门抓捕我。如果不是白慕尘忽然出现,我早就被箭射成筛子了。”劭泽说道:“乾钧殿周将军试图帮我说话,没有成功。”
“周慕雨她爹?”赋仟翊听着,说道:“征海军周将军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在府里长期受周夫人的挟制,虽然纳了两房侧室,却仅仅是养着,从未进过侧室的房门,纵使登上征海军统领之位,也全靠周夫人母家的扶持,在朝堂之上更是没什么主见。否则也不至于上演征海军隶属大皇子这类可笑的戏码。全场人,只有他帮你说话,你怎么看?”
“我还能怎么看?”劭泽冷笑道:“胆小如鼠,难成大事。”
“你胆大!你冲进皇宫就被他们算计打成半残废!”赋仟翊听着终于忍不住怒斥道:“劭泽,你知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害怕多心疼!蔚统领和公主都不在了,你可以假作这世界上没有人再会关心你。那么我是什么?我爹娘是什么?灵流和鸿羲是什么?”她说着,伸手指向窗外:“白慕尘为了让你换药不那么痛苦,在院子里砸那个什么止痛草药已经砸了三个时辰了!”
劭泽语塞,他干望着赋仟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终而长长叹息。
“仟翊,我只是不想让你过得太辛苦。熙宁夫人他们做得其实都是对的,我不该对那些人抱有太大的希望,早早就该听她的,弑君夺位。只是大敌当前,我实在不想咱们惑明再损失一兵一卒。”
赋仟翊死死握着拳,骨节咔哧咔哧地响:“你可知我现在有多么想杀了大皇子和那个狗皇帝!”
“仟翊。”劭泽死死按住她的手:“你听我说,这个江山我不仅仅要保住,还要坐稳,我不希望等我们驱除敌寇之后,有人会拿我谋位的事动荡这个国家!”
“可是我忍不了!”赋仟翊愤愤说道:“劭泽,我从未这么渴望去杀人,我以前从未想过杀人,现在……”
“仟翊,仟翊!”劭泽原本是最终受害者,对于此时反过来要安慰赋仟翊感觉非常奇怪:“刑杖也没落在你身上,你不要意气用事!”
劭泽对赋仟翊虽然有着十分的信任,却实在对她所作所为没什么把握,见她发火忙急着劝。
“那比落在我身上我还难受!”赋仟翊气道:“劭泽,你能不能不要让我每天都活在殚精竭虑中?你难道在做一些莫名其妙决定之前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吗?”
“仟翊,对不起,我最近真的很糊涂。”劭泽用力揉了揉面颊:“我以后会注意。”
对于劭泽的盲目道歉反而令赋仟翊更加恼火:“劭泽,难道我是要得到你的道歉吗?我需要你的道歉吗?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折磨你自己,在你做任何事之前请你记得,你还有我,还有我们!”
劭泽听着她的话,心中却反而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意:“这几乎就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工作!我讨厌他们逼迫我利用着我所关心维护的人!我不想利用你们做任何事!仟翊,你是值得被保护的,我不想……”
话未落,他的嘴却被赋仟翊伸手堵上:“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劭泽,如果我不帮你做些什么,你因此而丢了权位,甚至惑明丢了胜算,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我相信他们也一样。你为什么不试着去相信利用你触手可及的资源,一定要单枪匹马?你知道这是很难取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