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也不能这么劝着啊!”赋仟翊忍不住说道:“这可怎么办是好!”
“仟翊,你跟着他,千万不能让他做傻事。”
“可是我又没有内力,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如果见他有异动,就拿李潆来威胁他。他说他了解我,”劭泽说到这里不由笑了:“我一样了解他,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绝不会扔下李潆不管的。”
“劭泽,此战凶险,如果我……”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劭泽并未听完赋仟翊的话,就抢着说道:“仟翊,我会远远跟着你们,你知道我人已经到了这里,不可能不进城的。我必须见到秋苑潇紫,我有很多事要问她。”
“问她?”赋仟翊不解地看着劭泽:“她从来没有帮过惑明人打仗,你有什么可问她的?”
“仟翊,”劭泽说到这里神色愈发严肃起来:“我必须知道,我娘究竟是不是蔚瀚英和秋苑潇紫的棋子。”
“劭泽,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赋仟翊听着忍不住问道:“将军和公主恩爱有加,虽然……”
“你不了解。”劭泽打断了赋仟翊的话:“他们两个,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和谐,我知道我娘很爱他,但是他……我真的摸不透他。最重要的是,看着熙宁夫人和徽静夫人对秋苑潇紫的态度,我大概可以想到,这秋苑潇紫很可能是怂恿他们退籍回朝的人。说起来,炎海人本应该等到睚眦苏醒的时候得到净化之力才该入侵,现在如此焦急,我想他们一定遇到了什么要命的事。”
“其实我一直奇怪,瓶雨几次都有机会杀了玄封帝,甚至杀了你,她都没有那么做,作为侵略者,她会不希望惑明大乱吗?”赋仟翊问道。
劭泽说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想吞并惑明。当日我和冷觋谈要把蔽水山脉给他们,他也并不动心。所以我一定要见到秋苑潇紫,或许从她身上才能解开这些疑惑。”
赋仟翊忽然冷笑:“炎海人嘴上看不起惑明人,却忍不住和惑明人产生难以割断的感情,并繁衍了后代。惑明人想让惑明的炎海高级将领遍布国土,炎海人却追着他们的血脉来到惑明,迫于面子,又不肯承认自己的血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发动战争,逼着自己的血脉成长起来,好控制惑明的统治阶层。”
劭泽听着赋仟翊的话,十分触动:“这话你从哪听来的?”
“我猜的。”赋仟翊说道:“你们都和炎海人有多次交锋,却都活得好好的,我不认为单纯只因为紫云石。他们明明可以远程攻击除掉你们,可是他们并没有,而是一次一次地放了你们。冷觋被灵流所杀过也绝不是灵流智谋过人,不过是冷觋防备不当而已。”
劭泽听着这话,却忽然沉默了。
惑明人受尽欺凌,却仍旧能够站稳脚跟,靠的绝不仅仅是自身能力,更重要的是,炎海人嘴上说着压迫,却并不曾真的将惑明人赶尽杀绝。
其中的原因很复杂,劭泽并不能参透,就算是熙宁夫人和徽静夫人,甚至是当年劭泽的父亲蔚瀚英和雩珩公主恐怕都无从得知。想要解开这个谜团简直是难上加难。
见劭泽不说话,赋仟翊不由说道:“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后裔落在惑明,他们才想将惑明转变成供他们差遣的属国,而不是扫平惑明大地,自然也用不到睚眦这种神兽了。”
劭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希望可以尽快知道真相。”
月,高挂在不远的天穹,照亮了人间的路。
晞月郡城郊北部的大片竹林在月影下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连年的战乱令这原本繁华的城郡变得寂静,一入夜,挨家挨户闭门谢客,不需要任何宵禁。
在炎海人的淫威下,没有人敢出门。
赋仟翊穿着黑漆的夜行衣顺着城南的高墙翻入郡中,正落在城门附近的一家住户院落里。那院子里躺着一名护天军的遗体,巨大的羽翼软软地趴在地上,他的双腿尽断,露着森森白骨,胸口插着几枚粗壮的箭,血液早已凝固干涸成黑色,苍蝇围着他嗡嗡地飞,只有眼睛仍旧愤怒地睁着。
整个院子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死不瞑目的护天军几乎要掉下泪来,忍不住上前轻轻抚上那人的眼眶。然而她不论如何努力,那人的眼眶怎么也闭不上,每每用力将眼睑合上后,又不受控地挣开着。
赋仟翊迅速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抹掉:“炎海人一定会被赶走的,你安息吧!”
那眼睛仍旧睁着,生生望着深湛的天穹。
护天军不就应该翱翔于蓝天吗?同旁人的入土为安不同,护天军死后都会将尸体连同棺材悬挂在山崖上,生生世世仰望守护着惑明的天空。他死了,掉在这土地上无人问津。这战乱中死去无数护天军战士,兵荒马乱的年代,又如何将他们的尸体如数天葬呢?
赋仟翊缓缓站起身来,望向这户人家的厢房。这大概是方圆三里以内唯一亮灯的一户人家,厢房的门窗上透出微弱的光来。
“妈妈,我好饿。”屋内传来奶里奶气的女童声来:“我想吃饭。”
“婷婷乖,明日……明日天一亮妈妈就出去给婷婷买粮食。”同样微弱的女声自屋内想起。
“妈妈,可是你出去了会不会像爸爸和哥哥一样,再也不回来了呢?”
“宝贝,爸爸和哥哥只是出门有事,他们会回来的!”那女人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妈妈,婷婷不饿了,你不要出去好不好。”女童也开始哭起来:“婷婷不饿。”
赋仟翊已经进了院子,手轻轻碰了一下那房门,房门竟然没有锁,吱呦一声开了。
她忍不住闯进了屋子,那母女俩看见赋仟翊突然闯入,母亲慌忙把女儿护在身后:“你……你要干嘛!”
那母亲看起来有三十几岁,脸色蜡黄,头发散乱,眉眼虽然细致,却远远没有三十几岁的女人应有的风发之气。
赋仟翊将食指比划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一边亮出手腕上细薄的近卫军名牌来。
繁复图腾中心赫然刻着“赋仟翊”和“近卫军”的名字。
那女人明显是识字的,见到令牌,惊愕地看着赋仟翊说不出话来:“你是近卫军?”
赋仟翊点了点头,不由看向屋中因为长期缺乏营养而脸色黑黄的女童:“孩子的爸爸和哥哥都不在了吗?”
听到她的问题那女人又开始忍不住抽泣起来:“家里没粮食,她爸出去买粮食,一日未归,她哥哥又出去找爸爸,也就没再回来。”
“他们多久未归了?”
“总也有四五日了吧……”那女人说着忽然冲赋仟翊跪了下去:“姑娘,你是近卫军,你们一定是来救我们的对吗?那些炎海人他们简直是恶魔,他们一定是将他们父俩杀了!他们杀了好多人,城中到处都是死人,我根本不敢出门!可是家里已经数日未揭锅了,我和孩子就快饿死在家里了!你想想办法,救救我们!”
“你先起来!”赋仟翊见状一惊,连忙去扶起那女子:“你说炎海人不许你们出门?”
“没有人说过我们能不能出门,但是炎海人在街上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这城里想必也没有多少男人了……”
赋仟翊听着,死死攥着拳的手因为过于用力开始不住地抖了起来:“你且告诉我,炎海人的头目住在哪?”
那女人摇了摇头:“我只听说是秋苑巫师开门放他们进来的,想必是住在巫师府。”
“这街上经常有巡逻的炎海人吗?”
“大约每隔一炷香都能听见许多人走动的声音,有时候还有……他们……他们……”那女人突然死死抱住自己的肩,大哭起来。
“你……你别哭了!”听着她的话赋仟翊心中更不是滋味,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们惑明的军队,一定会把他们赶走的!”
她说着开始从身上摸索,自腰带内摸出一小块牛皮纸包着的压缩干粮来塞给她:“你去烧一锅水,将它切成三份,每份大约够你们两人吃一天。我……先走了。你还是不要出门,刀剑无眼。”
赋仟翊随身带着的是近卫军配发的高密度压缩干粮,遇水能迅速膨胀,小小一块能抵得五天的热量,如果遇到行军中缺水,也可直接食用。只要发生战争或演习,近卫军的每人身上都会装这么一块不占地方的口粮,以备不时只需。
那女人接过赋仟翊给的粮食,如同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谢谢你!谢谢你!”
“院里还有死人,今天天上掉下来很多死人,妈妈说那都是惑明人,你们真能将他们赶走吗?”那女童听着他们的话,突然问道。
赋仟翊干望着女童,不知该说什么好,终而点了点头:“一定,他们一定会被赶出我们的土地。”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房中的女人:“院子里的尸体是护天军。他是为惑明而殉职,战乱之年不能将他好好安葬于山崖,就请你好好他掩埋,可以吗?”
“可是……那人……”女人踌躇着,忍不住说道:“我……”
“他为这惑明大地献出了生命,他是惑明的英雄,你不必害怕,你好好安葬他,他会守卫着你和女儿的。”赋仟翊说道:“麻烦你了。”
赋仟翊说着就退出了房门,迅速踏过住户家的矮墙,向着巫师府去了。
她孤身一人进入晞月郡,只想探探炎海人的情况。段鸿羲和灵流武艺高强胜过她,但却不会蓬莱派的空遁移步,很难在炎海人的地盘来去自如,而赋仟翊却得到秦翌的真传,出入敌军阵营不在话下。
她手中握着日月同辉,很快就熟识地摸到了巫师府。
巫师府被炎海士兵层层把守着,她悄无声息地摸到秋苑潇紫的卧房,自房顶细细听了一番,房中只有秋苑潇紫一人,气息平稳,大约已经睡着了,门口把守着两个炎海卫兵。
她在房顶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发现巫师府中的炎海巡逻兵每隔一炷香巡逻一次,趁着一拨巡逻卫兵刚刚走,她即刻翻身下地,手中日月同辉瞬间出鞘,一剑一个将两个卫兵毙命,随后一脚踹开房门,将两人的尸体拖入秋苑潇紫的房门。
她看着两人的尸体不由唏嘘。早在刚认识劭泽的时候,她自己都因为近距离见血而吓得节节后退,而此时杀起人来却这样顺理成章,或许是因为仇恨吧。她很少近距离和炎海人接触,然而自那日在子馥镇一行后,她深深认识了炎海人的暴虐嗜血,这种恨意几乎渗入骨子里,以至于她见到炎海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杀了。
“你?”秋苑潇紫突然坐起来,见到赋仟翊不由吓了一跳:“你竟敢自己闯进来?”
赋仟翊见了秋苑潇紫却并不紧张,疾步上前,质问道:“你为何要开门放炎海人进来?”
秋苑潇紫闻言不由冷笑一声:“我不开门,难道就能制止他们攻进来吗?”
“你也是炎海高级将领!这炎海炎海高级将领就剩冷觋一个,晞月郡又有巫术保护,你难道就不能站起来抵抗吗?”赋仟翊一把扯住秋苑潇紫的寝衣:“你知不知道这城里死了多少人?街道上遍地的尸体腐烂着没人管,老弱妇孺被困在家里饥饿等死,你想让这晞月郡变成一座死城吗?”
秋苑潇紫冷然笑了:“蔚瀚英死去多时了,连蔚瀚英都不在了,我可还有心思抵抗炎海人吗?”
“你难道不是惑明人吗!”赋仟翊低声斥道:“你空有一身本事却窝在这里做缩头乌龟!你怎么对得起晞月郡这么多死去的百姓?怎么对得起蔚将军在天之灵?”
秋苑潇紫无奈笑道:“如果我不开城迎敌,这晞月郡驻守的靖野军也会被他们尽数杀绝。你以为只有冷觋在吗?我告诉你,周慕阳也在,今早段鸿羲之所以会被重伤,正是因为周慕阳在三里开外帮忙,你以为我不想反抗吗?”
赋仟翊听罢忽然沉默,半晌才开口道:“告诉我他们有多少人,兵力部署是怎样,还有……如果我们攻进来,请你帮忙。”
“城中有两万炎海精兵,中心广场附近驻扎着大约一万人,城西雅寨八千人,剩下的一千五百人负责巡逻,五百人在这巫师府。冷觋就住在府里的东厢房,周慕阳在西厢房。”秋苑潇紫说道:“如果你们想偷袭,不如趁明日一早,我可以在他们的早餐里加些克制内力的药。”
“你能加药,为何不直接下毒?”
“他们会用银器试毒,我不敢,但若克制可以用蔽水山脉的忘忧草,忘忧草遇银器是不会变色的。”
“那就劳烦你了。”赋仟翊说着松开了秋苑潇紫的衣服,转身就要走。
“等等。”秋苑潇紫叫住了她:“上空还是有钢丝网,白天肉眼勉强可以看见,叫护天军小心。还有,这两万炎海军队是炎海的尖刀部队,我城里的靖野军对付不了,如果你们想攻进来,记得多带人。”
“知道了。”赋仟翊没有转身去看秋苑潇紫,却说道:“不论你要做什么,时刻记住,你是惑明人,蔚将军更是为这惑明大地牺牲性命,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情和信任。”
“他和你说过什么?”秋苑潇紫听得赋仟翊说到蔚瀚英,忍不住追问道。
赋仟翊冷笑一声:“他用得着对我说什么吗?他对公主淡淡的,甚至为了络音和公主反目成仇,我大胆猜测他娶了公主怕也只是为了劭泽这样的皇室身份吧?至于他心里装着的是谁,你比谁都清楚!”
秋苑潇紫忽然语塞,怔怔地望着赋仟翊:“你的话当真?”
赋仟翊回头默默望了秋苑潇紫一眼,正准备走,秋苑潇紫却叫住了她:“那八千精兵在城东的丝织厂,城中广场的一万人中,有一千人是他们的皇宫守卫军。”
赋仟翊敏感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木然一笑,开门一跃而出。
“秋苑的话你真的认为可信吗?”赋仟翊风风火火冲入帐中跟劭泽等人汇报了情况后,劭泽不由怀疑道:“这个人满口谎言,口是心非已经是习惯,她的话……你再把你们对话的原内容跟我说一遍。”
赋仟翊望着劭泽,忽然有些心虚。对于蔚瀚英为何要娶雩珩公主,劭泽多少是知道的,只怕她真的将她和秋苑潇紫的话全盘托出,劭泽心中更是难过,只好说道:“她起初确实不想交代,但是我说起秋苑婧,我说如果这次她骗了我们,鸿羲一定会让秋苑婧给近卫军和护天军陪葬,她只得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