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唯一有问题的,那大约就是惑明心不齐了。
蔚瀚英道:“他只是功夫略好,没你们传得那么神话。”
赋仟翊腹诽,劭泽的功夫她是见过的,并且她敢断定劭泽尚未尽过全力,蔚瀚英此言未免有些过于谦虚。
“知道了统领,宣王殿下是不能涉险的。”她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领会蔚瀚英此言的真正含义,还是很不客气地答道。
东海岸的情况比她想像的更加遭糕,确切地说是,除了东海岸驻扎着的炎海军队,她并没有在附近的渔村中看到活着的人。
一阵阵腐臭的味道伴随着海风飘来,她几乎忍不住作呕。蔚瀚英的脸色黑如乌云,他驱马直向着眼前的渔村而去。
赋仟翊虽是觉得恶心,却也早已想到了炎海人的做派,即刻上前拦住他:“统领!别去了,不会有活人。”
蔚瀚英神色一滞,却没再坚持,吩咐部队驻扎在渔村附近,派了两个探子再次前去探查敌情。
赋仟翊早知道会是这么惨,却也没想到场面是如此的不可收拾,脸色始终惨白,就连蔚瀚英跟她说什么都没听进去。
蔚瀚英见她失神,上前一步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专注些!”
她这才回过神来。
蔚瀚英道:“今日我们整休一晚,明日再对他们进行驱逐。”
“驱逐?”赋仟翊复又仔细审视了蔚瀚英一番,确信这两个字确实是出自蔚瀚英之口,心中敞亮了不少。
驱逐,只是为守卫自己的领土而被迫出兵,于情于理,皆比抗旨出兵听起来好了很多。
自然这里面似乎自欺欺人的成分更多,但赋仟翊心情就是会好很多。
因为她觉得,蔚瀚英此人虽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涉及到家国大义的时候,始终站在百姓这一边。就算是皇帝皇太女双双回避,视家国大义为无物,至少,还有雩珩公主一家能够坚守着这个国土。
蔚瀚英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炎海人本应没什么好怕,怕只怕是有人背后捅刀子。”
“蔚统领,咱们都到了这般田地,何故还要说这些丧气话。”赋仟翊临上战场,倒是不怕厮杀打拼,怕只怕是有人不断提醒她,就算此战必胜,等待他们的依旧不是论功行赏,而是抗旨之罪。最为悲哀的,也是就算她知道是这样,仍旧要拼尽一切力量将炎海人赶出去。
他们的目的,不就是驱逐炎海人吗?
蔚瀚英微然而笑:“等这战胜了,若是等不到玄封帝的封赏,就等劭泽的封赏吧。”
话说到这里就相当明确了,赋仟翊知道他想让劭泽当皇帝,雩珩公主一家都想让劭泽当皇帝,他们处心积虑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她忽然萌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她鬼使神差地问道:“蔚统领,此战我们必须胜吗?”
“什么?”蔚瀚英不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她忽而说道:“我们损兵折将地胜了,分享胜利果实的人是他们,接受抗旨之罪的人是我们。宣王殿下手里只有这支近卫军,他的羽翼尚未丰满,此时折损,只怕日后很难翻身。若是此战我们不打,炎海人深入惑明,虽然可能会丢了一些百姓,但朝廷自外而内地烂了,宣王殿下才能有机会……”
她自顾自地说着,忽而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她几乎不可置信地眼看着蔚瀚英扬起手来,重重甩上自己的脸。
她忽而住了口,左半边脸几乎被打麻了,她皱紧了眉,心知蔚瀚英一家一心为国,大约是听不进她的这些话的。
她自己也并不是置百姓于不顾的人,只是想想,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那个烂到根的皇室打仗,不论输赢仍旧要被扣上一个抗旨的罪名,心中就极为不痛快。
很快她也被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知道惑明若没有劭泽,只怕撑不过十年,但用百姓的生计和性命去换劭泽的皇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蔚瀚英看着她一时无言,神色复杂却仿佛不曾有过一丝的愤怒。赋仟翊和他对视着,虽然因为自己莫名其妙的话有些心虚,但并不觉得蔚瀚英真的会因为此事而求全责备。
她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手中佩剑却忽而被蔚瀚英夺去。
“跪下!”蔚瀚英低喝一声。
赋仟翊倒是如言跪了。算起来她跪蔚瀚英的次数还真是不多,蔚瀚英主动要求她跪的情况也几乎没有。若是蔚瀚英真因此事生气,她倒不觉得什么,关键是,蔚瀚英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即便方才那巴掌打得并不轻,多数也是不想她祸从口出的意思,并不是真心责备。否则若是蔚瀚英发怒起来,一巴掌至少把她打聋了。
蔚瀚英道:“你听着,此战你不必出手,由劭泽替你指挥军队即可。”
赋仟翊不解道:“统领此言何意?属下方才只是无心之言,若统领觉得不妥,属下以后不说便是。如今咱们虽带了五个幽萤都尉,也未必胜券在握,若是……”
蔚瀚英截住她的话说道:“此战你不许出手,听懂了没有?”
赋仟翊越来越觉得有些摸不清蔚瀚英的意思,按照常理而言,蔚瀚英向来鼓励她亲自下场,特别是遇如此重要之事,为何忽然劝她退场?
她不解地看着蔚瀚英,说道:“统领,属下不明白。”
蔚瀚英干望着她,凌厉的神色逐渐化了开,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将炎海人赶出去即可,不必所有人都抗旨。”
赋仟翊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蔚瀚英他是近卫军统领,近卫军无论出了什么状况,他都是首当其冲跑不了的,劭泽始终以海鹰的身份戴面具示人,就算真的出什么状况,只需找人替代即可。
第115章
这大概也是临出行前蔚瀚英不肯带赋恂的原因吧。
若是赋家也跟着一起掺和,朝中一旦怪罪下来,公主府一脉,可谓是全军覆没。
“但是统领,我人都来了,若是躲在营帐里不出门,是不是说不过去?”她干巴巴地问道。
蔚瀚英似乎因为她此时居然还想着威信的问题而觉得好笑,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说道:“你若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我倒是有办法。”
“什么办法?”赋仟翊看着蔚瀚英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似乎脑子有些愚钝,忽而反应过来,几乎是迅速站起来的同时后退一步,惊道:“蔚统领,不能打人的!”
蔚瀚英似乎不曾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快,一时间手也没跟上,眼见着手中佩剑剑鞘打空,有些尴尬:“那你说怎么办?”
赋仟翊对他的这种馊主意极为不以为然,平日里看着蔚瀚英不苟言笑,如今聊多了竟不知道他如此腹黑,总觉得她是不是蔚瀚英的私生女被赋家收养了。
如此一来,劭泽岂不是成了她的亲兄弟?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萌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
“那你过来。”蔚瀚英招呼着。
赋仟翊瞥了他一眼,直说道:“不出手不出手,大不了脸不要了。您就不必这么麻烦还要费力跟我演戏了。”
蔚瀚英闻此言干笑道:“你若觉得不打紧,那是最好。”
赋仟翊当然不会觉得不打紧,她只是觉得当街被蔚瀚英打有些丢脸而已。
此战若是她不出手,他日回朝事发之后,若是赋家能够置身事外,军士们大约也可以理解她不出手的原因。
毕竟数月之前在东海岸,她也曾经漂漂亮亮地打了一仗。
然而此战打得却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顺利。炎海人来得不多,但源源不断登陆的架势,颇有些打车轮战的意思。相较而言,近卫军的人实在是算不得多,虽然个个以一顶十,也抵不住炎海人的疲劳战法。
更重要的是,炎海人的功夫,似乎也不错。
赋仟翊虽然人在后方,看着连蔚瀚英都亲自下场,自己总觉得有些坐不住,只是迫于蔚瀚英的吩咐不敢动而已。
如今态势似乎是陷入了死局一般,炎海人不退,他们自然也不能退,然而炎海人源于不断地补充兵源的时候,他们除了折损,几乎无能为力。
赋仟翊手中的一支断箭再次被她握断成三截,她吩咐身边的勤务兵:“去东海军团求援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勤务兵闻言马上去问,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却垂头丧气地回来,说道:“东海军团少将说要遵从朝廷的命令,不予抵抗。还说我们近卫军的抗旨之罪他们承担不起。”
“一群废物!”赋仟翊右手佩剑重重砸上左手。
她并不是真的只是骂骂人而已,她是在认真地想办法。
“从山路那边迎迎,看护天军援军是不是快到了。”
她出发前就派人修书给段鸿羲,要求他不计一切后果带兵前来支援,是的,她是“要求”,而不是“恳求”,毕竟他们近卫军就寥寥几万人,没了也就没了,不如护天军家大业大,人多心齐。
“如果你还想再看见我,务必要带军队前来东海支援。”
这是她的原话,她坚信段鸿羲此人也是爱国仁人志士,就算不看和她的关系,为了这个国家,抗旨之罪他也是敢接的。
只不过他并不是护天军的当家人,想带兵出来,只怕阻力多多,不会有他们近卫军时效这么高。
勤务兵泰明已经碰了征海军的钉子,听赋仟翊这么一说,不但没有兴奋之色,反而心虚道:“护天军真的会来吗?”
赋仟翊目光狠狠在泰明身上刮过:“原本会来,你若不赶着去接应,说不准走错了路就来不了了。”
泰明闻言二话不说奔着他们来的路就冲了回去。
赋仟翊虽然嘴上的话说得漂亮,心中却极为没底,此时劭泽人还没有到,几名幽萤都尉和蔚瀚英联起手来,虽然足够抵御一阵,但困难的是,暂时他们没有援军。
她站在山崖之上看着海岸的状况焦灼不已,几次都想拔剑打下去,次次都是因为触到蔚瀚英的目光而退缩。
她也知道,她不该去。
“都尉,这样下去只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惊觉回头,却见络音正站在距离她不到三寸的地方。
络音此人,自然是盼望他们赋家也倒了,将近卫军夺入自己手中的。
“援军会来的。”赋仟翊不苟言笑道。
“都尉真不去帮忙?”
“我去帮忙,你指挥?”赋仟翊挑衅一般地看向络音。
络音神色不自然地一停滞,干巴巴说道:“属下武艺不精,想帮忙,只怕没那个本事。若是都尉真的决定不出手,那属下就勉为其难吧。”
赋仟翊也没想到络音嘴上说着,竟真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原本在她眼中欺软怕硬的络音迅速投入战斗当中,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很快她看着,络音虽然武艺一般,但应变能力其实还可以,也算不得一无是处,一来二去地,竟对络音的印象大为改观。
“都尉,周大小姐到了。”
赋仟翊意外听得身后的副尉带来的消息,意外回头,见周慕雨正站在她身后,神色惘然:“我去过东海军团了,调不动。”
赋仟翊想着她既然独自前来,必是周家不肯抗旨派兵,周统领不点头,自然东海军团少将也很难给她这个面子。
她苦笑道:“我代表东海岸的百姓们感谢你,但若周统领不点头,你还是不要掺和了。”
周慕雨没有回答她的话,上前走了几步,站到她身边,看着东海岸并不算乐观的战况,说道:“若是我掺和了,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赋仟翊并没真正见识过周慕雨的功夫,但听段鸿羲形容,应当也是不赖的。抛开别的不说,虽然蔚瀚英早早叮嘱她不许下场参战,她还是觉得如今战场上需要她。如果她不行,周慕雨应当也是可以的。
她虽然对周慕雨印象很好,此时却不得不设身处地地为近卫军和东海岸的百姓们着想,若是让她在周慕雨和他们其中二选一,她知道她不应该拦着周慕雨。
她说道:“炎海人功夫不差,兵源不断地登陆,实话说,我也不知道近卫军能撑多久。”
周慕雨微微一笑,说道:“大皇子还需要我们周家,不会落井下石,我并不怕抗旨。”
“那就劳烦周大小姐了。”赋仟翊虽然听着周慕雨的话觉得酸酸的,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总而言之能够替她解决困难即可,至于周慕雨话里话外是否带着讽刺之意,她并不在乎。
久而久之,大约是炎海人也打累了,远远地看去竟有数十艘战船不曾靠岸,岸上的人也在逐渐退回海上,她终于松了口气。
海上作战,并不是近卫军的强项。其实炎海人并不难打,若是东海军团肯出手,只需出动几艘战舰,甚至只需出动几架远弓弩,就可以轻易将他们拦截于海上,不至于空留近卫军在岸边以少敌多。
入夜,段鸿羲和劭泽终于到了。赋仟翊见大军未到,不由埋怨道:“你不带人前来,自己来有什么用?你以为你是战神?”
段鸿羲忙道:“你别急,我哥哥带着护天军三个军团随后就到,我们护天军心齐,一定打胜仗。”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近卫军人心不齐一样!”赋仟翊原本在白天的战场上就憋了一肚子火,听了段鸿羲的话更火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既是自己先来,如何这么慢?”
“我这不是等宣王殿下一同来的嘛。”段鸿羲见赋仟翊怒火中烧,声音只好软了下来。
劭泽只是穿着幽萤都尉的衣服,戴着面具,听得段鸿羲此言,忙道:“这里哪有什么宣王?”
虽然此时只有他们三人在,见劭泽谨慎,段鸿羲道:“是啊,我和海鹰一到,此战哪有不胜的道理?”
赋仟翊微微叹气,道:“炎海人远比我小想得难缠,东海军团最适应海上作战,却不肯派人,不知道要多折损我们多少战士。”
劭泽问道:“战况如何?”
“死伤不少,轻伤能治的治,治不了的我已经着人将他们送回京城医治。”
“打扫战场了吗?”
“炎海的战舰就在不远处,我们就这么点人,现在过去,无异于送死。”赋仟翊提起此事,手上紧紧一攥,指甲几乎要将手心的肉抠了下来。
劭泽沉默少顷,说道:“既是这样,等段鸿文他们到了我们再作打算,今晚都去休息吧。”
段鸿羲却不依,说道:“我过去看看。”
赋仟翊一把拉住他:“不用去看了,今日睡个好觉,明日有的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