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仟翊知道他是在逞强。习武之人都有各自的内息,她感觉到他气息很微弱,这一句话说着也很费力,不由探手去摸了摸他的脉搏。
“你心跳很慢。”赋仟翊勉强说道,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担忧:“当真没事吗?”
第12章
段鸿羲在一边调着火势,心中也知道是自己的失误才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不好意思回头去看他。
海鹰睁开眼睛,强自道:“我现在很渴。”
赋仟翊对段鸿羲的态度表现出强烈的不满,马上白了他一眼:“还不快去找水来!还有,弄点酒来。”
“知道了。”他站起身来走到海鹰面前,蹲下身来,说道:“真的对不起。”
海鹰一笑了之,却不再说什么。
赋仟翊知道他是实在没什么力气说话,也知道其实段鸿羲也伤着,就不再多说什么,目送鸿羲出去。
听着鸿羲将庙门关上,海鹰才扭头看赋仟翊。
“鸿羲做事情容易冲动,你别怪他。”赋仟翊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垂头避开他的目光,说道。
他勉强笑着,却说:“无妨,意外而已。”
赋仟翊语塞。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深究,她不知道这帮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只是如今不知道该不该跟师父有所接触。
论道义,赋仟翊绝不相信教了他们多年的师父会采取这种方式取他们性命。然而种种极端现象却都指向巫师府,她不能不信。
今日若没有海鹰援手,恐怕此时她早就被弃尸荒野。
“你迟迟不真正出手,是因为不想伤人吧?”赋仟翊问道。
倘若她的体力实在不足以支撑她使出那套孤星坠月,兴许连海鹰也一样会被灭口。虽说最后他用的那个不知名的招式威力无穷,赋仟翊却能看出来,他起初根本就没有杀人的意思。
海鹰沉默了一下,攥紧了手,说道:“他们是赏金猎人,拿钱办事罢了。手里虽不干净,却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人。”
“都杀人了还不是坏人?”赋仟翊很是不理解海鹰的说法,甚至认为这只是个托词,不由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照海鹰所言,他是近卫军的幽萤都尉,出手救近卫军副统领之女是责任。然而赋仟翊心中却有些七上八下,总觉得这个“幽萤都尉”身份来历诡异。
海鹰闻言却笑了:“我不是什么人,因为我曾在蓬莱派习武,大约了解这些人的出身。他们很多人自小养在赏金组派之中,门规森严,杀人不是有意,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赋仟翊听着他的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杀人就是杀人,有什么选择不选择的?若真不想杀人,以他们个个高强的武艺,投靠哪里不好?”
闻言海鹰却笑了,不知是笑赋仟翊的无知,还是笑什么。
“事情若真的如你想象一般容易,江湖上的‘赏金猎人’还如何被雇主所信任?”
“这么说也对。”若是这些赏金猎人不能按雇主的要求做事,如此不靠谱,还有谁敢拿钱给他们?
海鹰继续道:“他们不会让人抓到活口,以免透露雇主的消息。”
“但是今日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你对他们手下留情,威胁的是我们自己的生命。”赋仟翊道。
海鹰沉默了半晌,说道:“是啊,否则我也不想杀人。”
他们就这样沉默下去不再说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庙里很安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只能听到他们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曾几何时,皇城小山坡的古树边,海鹰曾经对赋仟翊说:“我是否得到,不应该由别人来掌控。”
他眉宇间有着隐约的锐气和霸气,毫不在乎强权。今日一见,他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轻易伤人,可见他也并非冷厉之人。
赋仟翊刚想开口问他姓甚名谁,海鹰忽然伸手死死按住左腹的伤处,眉毛因为剧痛拧在一起。
“怎么了?”赋仟翊本和他并排靠在墙沿上,见状忙起身。
他死死咬住嘴唇,却不说话。
“疼得紧?”海鹰伤了有一段时间,赋仟翊知道他一直忍着痛,却觉得不该就这样突然间就忍不住了,情急之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海鹰缓了好几口气,才说道:“内息有些不稳。无妨。”
赋仟翊本想再去探他的脉,他却不配合地甩开赋仟翊的手。
“拜托你让我看看,万一有事怎么办?”赋仟翊好言劝道。
他脾气实在有些奇怪,赋仟翊摸不准他的性子,倒也不敢随便说话。
他勉强摇了摇头:“你帮不了我。”
“你不试怎知道我帮不了?”见他的脸色越发惨白,赋仟翊心中也无限着急,却也无能为力,只道:“你今天因为我受重伤,万一死了,你不是害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这时海鹰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她,终于摊开手,老实让她探了探脉搏。
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只是赋仟翊明显感觉海鹰体内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相冲而行,不过她不是大夫,并不懂如何调节,只好沉默地坐着,看向海鹰的眼中满是担忧。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海鹰在赋仟翊目光的洗礼下终于忍不住,说道。
“对不起。”赋仟翊真诚说道。
海鹰却不领情,突然道:“现在相信那些人是冲你来的了?”
赋仟翊仔细思考一番,才问道:“你的意思是大皇子得不到我,又怕我嫁给宣王,就急着杀我灭口了?”
海鹰略微点头。
赋仟翊微微叹气,说道:“那他真是想多了,我是不会同意嫁给宣王的。”
“为什么?”海鹰意外听到赋仟翊的想法,目光一动,问询式地看向赋仟翊。
提起宣王,赋仟翊不由一脸鄙视,说道:“说什么只懂用兵,不懂政事。要么他就是两个都懂、老谋深算的家伙,要么就是不学无术脑满肠肥的废物。我嫁给他岂不是要倒八辈子血霉了?”
怎奈听罢海鹰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说道:“我觉得第二种可能几乎没有,至于第一个,这话也不是他说的吧?”
“没什么区别。”赋仟翊说着,突然察觉到海鹰对宣王的态度似乎还很是维护,不由问道:“你平日也甚少在军中,我哥都搞不清你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海鹰正想说话,段鸿羲已然推门进来,手中提了个动物皮革制成的水囊,和一壶酒。
“我去巫师府找了点活泉水,甜甜的味道很好。”他说着将水囊递给海鹰。
“巫师府有异动吗?”赋仟翊问道。
“没有,一切如常。所以我才不敢声张,快进快出。只是……”他说到这里微微皱眉:“今日我遇到的那两个人功夫倒也不算登峰造极,我却总觉的力不从心,难不成是早上练剑练得精神不好?”
海鹰喝了些水,脸色有明显的缓和。他将水囊盖上问道:“今日你可曾得了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
说到这儿段鸿羲却忽然想到什么,探手入袖将今日买的折扇拿出来:“就是这个了。”
海鹰接过那扇子,仔细端详了一番,又细细闻了闻,不由沉默。
“有什么不对?”段鸿羲半蹲在他面前问道。
那一瞬间海鹰的神色迅速地变化,半晌才抬眼和他对视了一下,方才说道:“今日那些人是江湖上一个称作‘荒剑’的杀手组织。这扇子上淬有他们特制的截制真气的药水。”
赋仟翊心中一寒,今日在街市上她和鸿羲都碰过。他们自幼习武,即便她不擅长用剑也不该区区对付两个人就体力不支到站都站不稳。
海鹰和赋仟翊虽然都在说话,却也都很默契地都没有提及前一晚两人遇到杀手的事。
“他们的套路很邪门,都是些打起来不要命的招式。”段鸿羲面对海鹰蹲了下来,将那壶酒打开。
赋仟翊接过酒,问询地看着海鹰:“伤口还是要消毒。”
海鹰轻轻点头。
段鸿羲忙起身:“你来吧,我帮你按住他。”
说着他就向海鹰伸出手去。
海鹰忙抬手拦住他:“哎,不至于。”
段鸿羲略微尴尬地收回手,坐到海鹰身边,说道:“痛就不用强撑着,说出来没什么丢人的。”
海鹰也用不着赋仟翊,只从赋仟翊手中拿过酒,说道:“说出来能止痛还是能治伤?”
说完也不等段鸿羲有所反应,他只简洁地拽了一下伤口边碎裂的衣服,将酒一点一点倒在伤口上。
“哎!”
赋仟翊和段鸿羲几乎同时出手拽住了那壶酒。
酒就算作用在普通擦伤上都会刺激得要命,更别说这种深度的剑伤了。赋仟翊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酒壶,一边说道:“你疯了!哪有你这么弄的!”
海鹰在剧痛之下眉毛早已扭曲到一起,赋仟翊慌忙找出身上藏着的干净手帕沾了酒捂在他的伤口上。但是看到这遍布的血迹,赋仟翊的手忍不住开始抖起来。
“这点出息,我来吧。”段鸿羲早见她有些害怕,接过手来小心按压着海鹰的伤口。
赋仟翊腾出手来,仍旧双腿发软,她不是见不得血,她是见不得刀口,一见到伤口整个人都不好了。然而见海鹰表情痛苦,心中还是万分的抱歉和难受,只好握住他的右手:“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海鹰才勉强缓了过来,眉毛舒展开来,说道:“没事了。”
这时段鸿羲才将目光转向赋仟翊:“还有手帕么?”
“没了。”赋仟翊很自然地说着,目光落在段鸿羲被血染透了的白衣上,才想起来,其实段鸿羲也受了伤。
第13章
只不过段鸿羲的伤在左臂,不是什么要命的事而已。赋仟翊微微叹气,说道:“行吧,这个给你用。”
她自袖口拿出平日用来擦汗的手帕,沾满酒后地给他:“你自己弄,我怕见到伤口。”
段鸿羲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接过她的手帕,覆在自己左臂的伤口上。
只一下他就慌忙将手帕挪开,惊道:“这么刺激!”
“一点皮外伤,别丢人了,赶紧的。”赋仟翊顾不上理他,只小心地拿袖口为海鹰擦了擦汗。
海鹰其实仍旧痛得厉害,在油灯微弱的灯光下,赋仟翊仍旧能看出他面色惨白得不像样,心中愈发酸涩,想到自己莫名被大皇子招惹,又莫名被追杀,两次都是海鹰在身边,疑问之余,心中总有一种极其怪异的情绪在作祟。
怎奈段鸿羲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自小到大,真的是没怎么受过伤。”
海鹰勉强一笑,惨白的面色却透出些许嘲讽之意:“说得好像我受过伤一样。”
段鸿羲神色一顿,忽然扭过头来,认真端详了海鹰一番。段鸿羲自小在段府长大,和赋仟翊一样,虽然习武,却也是在家人呵护下,从未受伤很正常,但若海鹰也这么说,八成也得是大户人家出身。
“你弄点吃的来吧。”赋仟翊干巴巴地看着段鸿羲。
“也对啊,好像晚上什么都没有吃过。”段鸿羲想着,也就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去哪找吃的?”
“找个后厨去偷啊。”赋仟翊脱口而出。
段鸿羲无语地看着海鹰,海鹰终于忍不住笑了:“已经入夜了,等天亮吧,饿一顿死不了。”
只消几句话的功夫,外面忽然传来极为细碎轻便的脚步声。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对习武之人的气息极为敏感。庙中瞬间安静下来,按照他们的推断,来人至少十数个。显然今日那些杀手未曾得手后,前赴后继地又有人跟了过来。
赋仟翊此时并不想叹气,反倒有些慌乱。以现在他们的状态,海鹰重伤,段鸿羲被下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内力不继,怕是只有她一个好人。那些杀手出手狠厉功夫上乘,她以一己之力未必能敌得过。
段鸿羲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说道:“你扶他先跑,我引开他们。”
“你内力难聚,行吗?”赋仟翊倒不是看不起他,只是因为事实如此又过分担忧,不得不问一句。
段鸿羲无奈:“行不行的,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赋仟翊语塞,看着海鹰进退不得。一边是海鹰重伤,总不能把他扔在这,一边是段鸿羲以少敌多几乎不可能,也不能真把段鸿羲顶出去。
“你俩先走,不用管我。”海鹰这时忽然开口道:“这些人目标不在我身上,我是安全的。”
赋仟翊不是那种忘恩之人,她忽略了海鹰的话,小心将他拽起,丢给段鸿羲一个火折子:“庙里全是稻草,烧了它,趁乱咱们从后门走!”
就这样,庙里很快火光冲天,赋仟翊小心地扶着海鹰,段鸿羲在一旁警戒着,他们直奔东面的荒山而去。
虽然逃离了破庙,一路上还是不断地有不怕死的扑上来,段鸿羲伤在手臂,行动总有些迟缓,赋仟翊拔剑连斩了数名刺客,由于他们二人方才遭人暗算,内力受截制,颇有些力不从心。
倒是海鹰,虽然伤得严重,出手仍是干净利落,比他二人的状态要好不止一点点。
段鸿羲向来自恃武艺高强,见此情景也是诧异,终于在勉强撂倒身前两人之后,忍不住问道:“你伤重出手不要紧吗?”
海鹰只敷衍一笑,没有回答,随即手起剑落,几棵粗壮的树应声而倒,封住了他们身后的路。
然而他们还是没能躲过那群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在他们进山的途中,走散了。混乱之中,甚至赋仟翊都不知道段鸿羲何时从他们的身边消失。
她只好扶着海鹰自顾自地往山里走,终于见到一个算不得大的山洞,这才落下脚。
“你怎么样?”山洞黑漆,赋仟翊看不到他的伤势,却明显感觉海鹰的手冰得吓人,她的确担心段鸿羲,然而此时已经和段鸿羲走散,若是去寻段鸿羲而将海鹰丢在这里,也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没事。”海鹰有气无力地说。
没事?明明就是有事。
透着微弱的月光,赋仟翊隐约觉得海鹰的伤处还在出血,慌忙伸手摸了一下他伤口周边的衣料,温热而潮湿。
赋仟翊并不很会急救,只凭着曾经学过的记忆摸索着点了他几处穴道止血,黑漆的环境下,却也看不出血究竟有没有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