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止住了,不用担心。”海鹰握住她仍旧摸着自己衣襟的手,将手拿开,说话之余,声音和手都在颤抖。
赋仟翊反握住海鹰的手,知道他失血过多,一定很冷,也不多问,只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小心给海鹰盖着。
其实入夜后的深山相对比城里要冷了许多,就算赋仟翊完好无损,都会觉得冷得要命,更别说身受剑伤、失血过多的海鹰了。
“我……出去找找段鸿羲。”赋仟翊见海鹰犹自清醒,心中不由担心段鸿羲的安危。
然而海鹰却不这么想,费力说道:“他虽然内力受损,轻功总可以,他不是那些人的目标,荒郊野岭中摆脱他们很容易。反倒是你不能出去,若是碰到了,那些人杀你可是豁出性命的。”
赋仟翊听着,不得不承认海鹰说的句句在理,段鸿羲虽然内力受损,功夫也不差,倘若那群杀手真想杀了他,只怕也得折损过半。他们的目标既然是自己,又如何会不计折损地对段鸿羲穷追猛打?反倒是她自己比较危险。
她看着海鹰,忽然玩笑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你怕我离开了,自己死在这没人知晓?”
却不料海鹰竟毫无反驳之意,反道:“天下哪有不怕死之人?再说……我若这样莫名其妙死了……多不值?”
海鹰话说得并不顺溜,每说一句,都要喘息许久,更是抖得厉害。
赋仟翊深深叹了口气,拽过他的双手握着,一边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只能帮你暖暖手了。”
赋仟翊虽然时常舞刀弄枪,她的手在女子中,却不算大,对比起海鹰的手,更是小的可怜。原本觉得聊胜于无吧,怎奈海鹰周身颤抖,她这么捂着手,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也不敢生火,生怕有人顺着火光找过来,见海鹰痛苦,心中又觉得过意不去。毕竟此事和海鹰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不过路见不平,却不料险些送命,实在冤枉得很。
她紧贴着海鹰靠着石壁坐下来,将她的披风整理了一番紧紧裹在海鹰身上,伸手将他抱住:“你靠着我可能好一点。还有,这事你可不许说出去,说出去我要没法做人了!”
她从来没和男人离这么近过,海鹰身上的血腥味并不重,距离这么近,她反倒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好似是竹叶的清凉悠远,让人心静。
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清瘦,隔着薄薄的衣物,也隐约能感觉到他身上肌肉还算健壮,臂膀还算坚实。
不知为什么,赋仟翊的心砰砰跳得越来越快,海鹰没有说话,身子却渐渐抖得不那么厉害,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恢复了些气力,才悠悠说道:“既然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事情传开你嫁不出去,就嫁我吧。”
“你想的倒美!”赋仟翊印象中的海鹰一向彬彬有礼并不轻浮,忽然说出这种话来令她觉得意外又有些不习惯,只觉得脸上烧得难受。然而这么要命的环境下,她也没工夫想些有的没的,也就当海鹰是开玩笑,并没有松开抱他的手,只道:“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若是事情传出,必是你嘴碎,我一定打烂你的嘴。”
海鹰只勉强一笑。
赋仟翊虽然跟他闲扯嘴皮子,也总觉得这样没什么用,终而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我能调息。”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我若有什么事,今晚的事……就没人会传出去了。”
“你这个人说话真让人生气!”
“否则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赋仟翊一愣,是啊,萍水相逢罢了,或许他出手的时候并未想过自己会被段鸿羲误伤,他还能说什么呢?她还想听他说什么呢?
半晌,见她沉默下去不曾说话,海鹰继续道:“你若想听我说什么,抓紧时间提,否则以后还不见得有没有机会。”
赋仟翊原本觉得他武艺高强,自我调息能力应当可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听了此言却又忽然心里更没底了。
她握着海鹰的手,却觉得那双修长的手愈发冰凉,她死死攥着,仍旧仿佛那双手就如海鹰一般都要离她远去一样。她从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关切在乎一个人,甚至能够对他所承受的痛苦感同身受,她也从未如此惧怕过,惧怕今夜过后海鹰忽然间就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你再坚持一阵,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冰凉的手忽然反握住赋仟翊的手,并不十分有力:“不用怕,我死不了。”
第14章
“可是你手很冷,你浑身都很冷,你的血究竟止住没有?”
赋仟翊手颤抖着在黑暗中摸索着海鹰腹部的剑伤,触及到那早已干涸的衣料,终于放下心来。
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复,海鹰这才开口道:“现在放心了吧?”
赋仟翊不语,却是长抒了一口气。
海鹰道:“放心了就将手拿开……很痛。”
赋仟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竟就覆在海鹰的伤口之上,慌忙抬起手:“对不起,我……”
“在我身上上下摸索……你这样……也算‘事急从权’吗?”海鹰竟轻飘飘地调侃道。
赋仟翊恼了:“有力气说话还不如好好调息!伤这么重还有精神开我玩笑!”
赋仟翊嘴上说着,却知道她始终在说话、包括海鹰强打起精神一直在说话,是怕他失血过多睡过去再也醒不来。虽然她嘴上在排挤海鹰胡乱说话,心里却比何时都急着听他说出下一句话。
海鹰却是真的沉默了许久。
“喂,你不会睡了吧?”赋仟翊不知道等了多久,都不曾听他有所回复,慌忙晃了晃他。
半晌,人仍旧没有动静。赋仟翊本来就半抱着他靠墙坐着,知道人呼吸是有的,大约真是睡着了。她用力晃了晃,人仍旧没动静,忽然害怕起来,颤抖着手直接压在他的伤口上,但愿剧痛能把他弄醒。
“唔……”
海鹰蓦地惊醒,手用力拽开她的手:“……谋杀吗?”
“我陪你聊天,你别睡,你伤这么重失血这么多不能睡!”赋仟翊死死反握住他的手。
海鹰浑身抖得厉害,赋仟翊就算是半抱着,似乎也没有办法缓解。
她心中焦急而懊悔,竟忽然掉下泪来:“对不起,我若早听你的劝告,多些警醒,今日就不会连累你了。”
滚烫的泪珠掉在海鹰的脖颈处,海鹰吓了一跳,忙道:“你我这么熟了,怎么还提连累不连累的话?”
赋仟翊紧紧抱着他,仿佛松开手他就会消失一般:“我真的好害怕,你伤得这么重,我却不能带你出去找大夫,你若死了,我……”
“你别怕,我不会死的,我只是内息不稳,难以调息。”劭泽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用另外一只手酱赋仟翊的手握住:“我原以为……我在四军之中很难碰到敌手……想不到竟能被误伤至此……真是丢脸。”
“等你伤好了你再误伤他回去啊,反正他皮糙肉厚的刺几剑也死不了。”提起段鸿羲赋仟翊就一肚子气,论功夫段鸿羲也算是偏高于她之上的,怎么就连剑都收不住?海鹰的话一点没错,近卫军中公认武功第一的幽萤都尉,莫名其妙被误伤至重伤,实在是匪夷所思。
闻言海鹰却忍不住笑了:“误会而已,不用怪他。”
“这个智障到现在都没找过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若是过来,还能多一件披风给你盖。”
赋仟翊一半是说给海鹰听,一半却在自言自语,松开海鹰的手,伸手去解自己的外套。因为海鹰实在抖得太厉害,好在她平日怕冷,衣物比一般人略微厚一点,否则此时更是无计可施。
似乎感觉到她在脱衣服,海鹰忽然按住她正在解系带的手:“不用。”
“你流血太多了,不保暖你更难受。”赋仟翊才不管海鹰的客套话。
海鹰道:“这样也就罢了……再脱一件,你是……真打算嫁给我吗?”
赋仟翊手顿了顿,复又看了看海鹰,并不觉得自己嫁给他有什么问题。一边解系带,一边说道:“好啊。”
海鹰勉强按住她的手。
“怎么,看不上我?”赋仟翊调侃道。
海鹰忽然呛了一阵凉风,咳嗽了几声,说道:“我怕你后悔。”
赋仟翊此言虽然有几分真心,却也并不是深思熟虑。只不过她自小在西北军营驻扎,和军中将士同吃同住,虽然身为女子,最起码的人伦纲常懂得遵守,却也的确没有京城的富家小姐一般那么矫情。
一件外套而已,又不是中衣。她三下五除二将外套脱下,不由分说裹在海鹰身上:“救命要紧,哪那么矫情。”
海鹰忽然自嘲地一笑:“貂皮大氅……你怎么就束之高阁了?今日若穿着那件,或许会好一些……”
“想着找机会还给你,一直没顾上。”提到那件披风,赋仟翊倒也有些后悔。那么好的雪貂毛皮,竟没用在这么需要的时候。
“送你了。”
“那么贵重的东西,不好吧……”
“……我看起来很穷吗?”
“看不出来呢。”
“也是。”海鹰深深叹了口气。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不知道说了多久,海鹰忽然有了气力,大约因为调息得当,他的身体和手都渐渐热了起来。
赋仟翊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放下,稀里糊涂地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赋仟翊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晨光照进山洞,几乎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粉尘。她的外套已经被穿好,披风紧紧裹在身上,段鸿羲在沉默地坐在她身边干瞪着眼睛不说话,而海鹰却已经不见踪影。
“他人呢?”
“走了。”
“走了?他伤这么重你怎么能让他走呢?”
段鸿羲扭过头来死死瞪着她:“人家说要走难道我还跪着求他留下不成?”
“是你害人家受伤的好不好!”赋仟翊负手站在墙边,冲他吼道:“你难道都不知道对人负责任吗?这么伤着出去,有没有人照顾他都不知道!”
段鸿羲听此言不由讽刺一笑:“照顾?是你照顾还是我照顾?”
“你!”赋仟翊一时被他憋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气道:“你看见什么了!”
段鸿羲盯着她,沉默许久方才说道:“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赋仟翊语塞。她和段鸿羲熟识很多年,交际圈基本相同,相互间也没什么秘密。今日忽然冒出来一个海鹰,他有莫名的怒火倒也不足为奇。想起昨夜她似乎抱着海鹰睡着,很可能被段鸿羲看见,心中颇为心虚。
“他不是说了,他是近卫军的幽萤都尉,认识也不奇怪吧?”说着声音却虚了下来:“你确信他自己走没事吗?”
段鸿羲不再追问关于她怎么认识海鹰的事,只道:“他恢复得异常快。再者说,区区一剑也算不得什么。”他说得很不屑,在赋仟翊即将爆发的警示表情下却只好改口:“我又没伤到他要害,许是他自己功夫不到家两股内力相冲才会搞得这么严重。”
段鸿羲这话说得倒是有理。那一剑并不算重,只是海鹰失血过于严重,再加上昨晚调息不当,看起来异常凶险。但这只是看起来。至于海鹰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有待考证。至少他自己要走的话,说明他大约是没什么大碍了。
段鸿羲继而说道:“昨晚我引着那帮人绕了个大圈子回到左翼城,才返回来找你们。现在大概是安全了,准备准备先回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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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刺客?”赋传铭原本在自己房间悠闲地吃早点,却听得贴身侍从低声报告,手中的点心立刻被捏得粉碎。
他都来不及擦手,便急着向赋仟翊的房间跑去。赋传铭的居所和赋仟翊的相隔较远,他一边跑一边问侍从:“她没事吧?”
“少爷放心,小姐毫发未伤!”
“那就行。”
赋传铭正跑着,却和赋仟翊撞了个满怀。
“你还乱跑什么?”赋传铭扯着赋仟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在确认她没有事之后方才问道。
“爹呢?爹在哪?”赋仟翊急切问道。
“爹大约在蔚将军府上。怎么了?”赋传铭问道。
“海鹰!你可知海鹰住在哪吗?昨夜我们在左翼城出事多亏他出手相助,可是他受了重伤不告而别……”
“海鹰……”赋传铭微眯了眼,习惯性地撇开目光。半晌却没有得出任何答案,只得摇了摇头:“这个海鹰的来历怕是连爹都不是很清楚。”
赋仟翊听罢急得一跺脚:“这可怎么是好!都怪段鸿羲!竟不留住他!”
“你放心,他既然肯不告而别,就说明还没有伤到无药可救。段鸿羲也不是糊涂人,若是他真的伤势严重又怎么会放走他?你不用担忧了,保证没事。”
“站着说话不腰疼!”赋仟翊皱眉斥道。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和那个海鹰搭上关系的?”赋传铭问道。
赋仟翊说着一抬眼:“这个……说来话长,有空再和你扯吧,现在我要出去。”
“干嘛去?还嫌刺客不够多是吧?”赋传铭眼疾手快拽住语未毕便转身要跑的赋仟翊。
“去军营,找海鹰!”赋仟翊说着脱开他的手急着向府门走去。
“我送你过去。”赋传铭说着吩咐身边的小厮:“回屋去取我的剑来。”
“传铭哥别忙,这节骨眼我哪能让仟翊自己跑出门呀。”段鸿羲好整以暇地在大门外骑着马说道。
赋传铭见到段鸿羲,一直悬着的心稍稍回落,却还是嘱咐道:“虽然是大白天,你们俩也要小心,有事记得发信号。”
赋传铭所指的信号就是军中的照明弹,平日里是一支毛笔的模样,细小便携,用时只需要将毛笔倒过来拔掉笔头便可发射强光信号:“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传铭姐。”
赋仟翊从衣袖中抽出一只毛笔向赋传铭晃了晃,翻身上了刚由小厮牵来的马,和段鸿羲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