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音将手放在领口却忽然顿住——他只是需要死去,但为什么要以这种毫无尊严的方式结束此生?他确实杀死了慧皇后,但却从未想过要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最后看了一眼劭泽和灵流,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
常年习武,单凭一只手,他一样可以迅速致自己于死地!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被身后的人反拧住,其出手的速度和力度都令他始料未及。但虽是在遍体鳞伤后身心疲惫的情况下,他还是诧异究竟谁有这样深厚的内劲可以与即便是重伤的自己相抗衡。
“灵流忽而惊诧地看着络音身后反拧住他手臂的人。
灵驰?络音心下一紧。此人是灵家长子,刑部的理事大臣之一。
他苦笑了一下:“你就不肯给我留一分一毫的颜面吗?”
“忠臣的职责是公事公办。”灵驰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能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第142章
说着,他忽而伸手粗暴地去扯络音剩下的衣物。
下面忽然混乱起来。有些人在议论纷纷,有些人在毫无顾忌地谴责着灵驰的暴行。
络音在这嘈杂的环境下忽而找到了一丝理智。他忽而沉着说道:“你放开我,我自己脱。”
“我放开你,就再制不住你!”灵驰手上的劲儿丝毫不松:“我灵驰虽然技不如你,但也不会傻到任你摆布的地步!”
络音被他粗暴的行为牵动到身上的伤,忍不住皱紧了眉:“你没必要这样落井下石。”
“我只是在执行公务!”灵驰说着,一脚踢在络音的膝弯。
趁络音吃痛腿一软的功夫迅速将他按跪在地上。
“灵驰!”络音忽然发力克服灵驰的手劲重新站了起来,却不料双手被闻声而来的侍卫用石链迅速扣住!
他苦笑了一下,任灵驰将他的外衣扯下。
而正当灵驰在试图脱下他贴身的衬衣时,一直以来保持沉默不曾开口的劭泽忽然深深看了络音一眼,那目光有着如火的炙热和诀别的悲壮。灼得络音神色一颤。
劭泽从未有过这样浑浊而深刻的眼神,更未以这样狠厉的姿态示人。络音感到他今日明显不同于往常。神色变得异常可怕。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喉间一凉,鲜红的血液瞬间从喉咙间喷涌而出!他缓缓抬起头,却看到劭泽舞动一瞬的衣袖已然归于沉寂。
世界就在这一瞬间恍然暗了下去。
一切归于沉寂。
灵流目瞪口呆地看着劭泽以近乎肉眼所不能及的速度拔出随身的短剑直甩向络音!而络音顷刻间便倒在鲜血之中。这短短的一刻他几乎无从反应,抬首便已然是一片血红。
“他说,当我被逼迫到那个决策者的位置时,我也会变得果断以及狠厉。”
劭泽强忍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身离去。那话音很低,似是在说给灵流听,又似是说给自己。
“站住!”刑场周围的侍卫见此变故早已自觉戒严了街道,见到有人转身而出便立马冲过来横过长枪拦住劭泽。
劭泽垂着眼睛,神色却如常,举起手中早已备下的腰牌:“宣王。让路!”
侍卫看罢立即收回手中长枪站定一躬身:“宣王殿下。”说着便侧过身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拦住他!”灵驰远远地见状立刻吼道:“这里的所有人禁止出入!”
劭泽闻言却微微勾起唇角一笑:“络音是蔚统领的亲传弟子,凌迟有损近卫军的形象。由我亲自了结,好过当众示辱!”
灵驰闻言反倒一愣。他早从劭泽的反常举动中发觉了什么,却不料劭泽竟这样大方承认了罪行,反而此刻他不知该作如何反应。
“络音乃刺杀慧皇后钦犯!宣王殿下私自处决朝廷要犯是要抗旨吗!”不等灵驰有所行动,祯元皇太女珈谜已然在刑场落轿,快步走向刑场的高台边说道。
劭泽两步走回高台前:“虽说刺杀皇后是大罪,但判处络音凌迟的不是皇上,我自然谈不上抗旨!”
珈谜居高临下地看着劭泽却仍旧没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得意,只沉下声音冷冷道:“你违法不尊,扰乱刑场秩序难道就不是罪过吗?”
劭泽的笑容有那么一丝的不真实,他回望珈谜的神色中夹杂着些许挑战和讽刺:“劭泽任由刑部判决,不劳皇太女费心!但话说回来,我没有看住络音,慧皇后遇刺也有我的责任,不知皇太女是不是该感谢我呢?”
珈谜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的神色中愤怒之余更多了惊诧。半晌她忽然妩媚一笑:“我看络音是为你顶罪,否则你怎能不忍心看他受凌迟之刑呢?”
劭泽不怒反笑道:“或许吧。为了皇太女能替我保守秘密,有一份大礼我已吩咐手下送进拜阳殿,还望皇太女笑纳。”
“是么?”珈谜上扬的唇角处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得意之色:“难得你这么识时务。”
“这几日皇太女的气色更胜从前,只是不知看了那份礼之后还会不会一如既往地高枕无忧。”劭泽的语气淡淡的,仿佛胜券在握,根本不将皇太女这身份的威慑放在眼中。
珈谜脸上的笑意忽然凝注了。她深深看了劭泽一眼,目光却马上转到场内的灵流身上:“热闹看完了,该办正事了吧?”
灵流的目光始终不曾从劭泽身上移开,珈谜的声音忽然传来,他猛然一惊,忙垂首欠身,随着皇太女离开。
那年,蔚统领因假传圣旨被判死刑,络音因刺杀皇后被判死刑,赋传铭因刑伤溃烂而死;半年后雩珩公主病死。
从那时起,一切便归于正轨。惑明继续在玄封帝和祯元皇太女的统治下有条不紊地原地踏步,而那些日后震撼古今的英雄人物也在这一时期飞快成长着。
皇城内外,柳絮纷飞,花香四溢。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一年。
一年前络音刑场上劭泽承诺赠与祯元皇太女一份大礼,这份大礼就是祯元皇太女买通刺杀慧皇后的组织首领的颈上人头。虽说当年慧皇后被证实确为络音所杀,然而珈谜也恰巧吩咐杀手组织在同一天动手,只是那杀手组织晚了络音一步。
“你当初答应嫁给宣王殿下的时候可曾想过会遇到这么大的变故?”
右翼城郊的空气很新鲜,碧草蓝天的映射下,一个着淡绿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和赋仟翊并肩骑着马走在宽敞的官道上。
赋仟翊摇了摇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箬竹有着大而化之的个性,却独对官场上的事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即便她不说什么,江箬竹也能够马上分析到其中的原委。
“别无选择?”江箬竹抬头望了望即将打在头顶的太阳:“或者说你答应时心中也是有一丝愿意的?”
乍被江箬竹猜中了所想,赋仟翊会心一笑:“不情愿,因为这门婚事是他们强加给我的,我没有说不的权利,如你所见,我讨厌束缚;情愿,是因为劭泽确实有很多值得我看好的地方,比起其它的王公贵族都强。”
“若真是这样,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江箬竹回过神来看着赋仟翊,还是不死心地问道:“真的情愿?”
“真的。”赋仟翊说罢便不再管江箬竹的反应,策马跑了起来:“快些走吧,难得明天有这么大的比武大会,回去晚了休息不好看你怎么有精神去看!”
按照惑明皇朝的规矩,靖野军、征海军、近卫军统领将军任期不得超过十年,而自三年前蔚统领火刑事件,近卫军交由赋将军统领后,除去近卫军统领赋恂外,其他几个军种的统领将军任期均已超十年,早该更替。明日所举行的比武正是各军种统领竞选中的重要环节之一。
而这三年来原本不参与皇族统管的护天军中也出现了皇太女遭质疑的情况,于是为了公平起见,段将军令段鸿文和段鸿羲同参加此届军种统领竞选,以此来确定护天军的新一代皇太女。
江箬竹笑道:“一次比武而已,你我又不参加,何必这么紧张?又不是你的如意郎君要大展雄图!”说着却加快了速度追上她:“比起看那帮人斗武,我更有兴趣看看你赋仟翊小鸟依人的坑人模样!”
“别瞎说!”赋仟翊听了她的话神色却愈发严肃起来:“箬竹,不是我看不起鸿羲,虽然这些年他苦练武艺,功夫确实要胜过鸿文大哥,但段老爷子还是会因为他是庶出,低看他一眼。”
“段老爷子既然肯让他们二人参加竞选,定是认定鸿羲是有竞争力的,你又不在护天军,怎么知道他们护天军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江箬竹道。
“话虽这么说没错,可是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赋仟翊道。
江箬竹笑笑:“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既然是这种情况,段鸿羲不论输赢都不至于丢面子,我反倒担心鸿文大哥,若他真输给鸿羲,会不会……”
话说到这,江箬竹的马颈部忽然间中了一箭,马随之嘶鸣倒地!江箬竹在触地的一刹那立即警惕地一个翻滚站起身来,袖中一抖,直冲着射箭的放下甩出几枚银针!
“怎么回事?”赋仟翊在自己的马跑出几步后立即折返回来。她跳下马,蹲在地上查看江箬竹坐骑脖子上的箭。
“这箭……”赋仟翊的瞳孔骤然收缩:“箬竹,上马!”
说着她便一个翻身上了自己的马,一手拉过江箬竹,两人同坐一骑转眼便跑远了。
“你干什么!我还没找到凶手呢!可惜了我的好马!”箬竹对赋仟翊的反常行为甚是不解,但心中却知凶手箭术超群却射马不射人,是别有用心。
“一年前,我和鸿羲曾有数月连遭流寇偷袭,最严重的一次是在左翼城,若不是当时劭泽营救及时,恐怕我们此时都已经不在了!刚刚那箭上所散发出的淡香和当年在左翼城我闻到的一样,多闻一会儿会令人筋腱无力,内力尽失!”赋仟翊话出口说得平淡,提起这事却仍旧心有余悸。
“那这些人怎么又出现了?”江箬竹道。
“我怎么知道?”赋仟翊说着却见劭泽迎面策马而来,忙拉紧了缰绳呵斥马停下来。
“你们没事吧?”劭泽的马也停下来,见两人虽同乘一骑,却毫发未伤,心中仿佛有块大石头落了地。
“你怎么来了?”赋仟翊见劭泽出门出得急,连腰带都不曾系好,策马走近了两步替他整理了一下:“可是有什么事?”
劭泽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纸条递给赋仟翊:“我早朝回来见这东西被贴在公主府大门上,便急着赶来了!”
赋仟翊打开早已被劭泽的手汗湿的纸条,上面的墨迹依稀可见“右翼官道,王妃危险”八个字。
赋仟翊虽和劭泽早有婚约,却因为蔚统领和雩珩公主相继去世一直不曾完婚,王妃这个称谓,还尚未真正冠名到赋仟翊头上。
“刚才射箬竹马的箭上涂着和三年前左翼城那些人一样的香料,我没敢和他们正面冲突,也不知道跑了这些时候甩开他们没有。”赋仟翊说道。
劭泽环视了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动,刚伸出左手将赋仟翊带上自己的马。
各军种统领选拔大会令一直和平繁盛的皇城蒙上了一股军营的沙土味,微风虽然和煦,却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中显得犀利。
天有些阴,满城散布着一股暴雨前的湿潮之气,穹顶成片的阴霾一直跨过座座高低不一建筑的高琢檐牙一直延伸到城郊地平线,日光透过云层折射出轻微的橙色光芒笼罩了大地。
比武场设置在木槿水榭宽敞的露天剧院中,剧院中央的戏台足有两千平米,四面环绕着大块石料建造而成的阶梯状观众席,满座时客容量能达一万人。清洗得几近一尘不染的石阶告诫着进入比武场的人们木槿水榭对这场大赛筹办的重视,他们在看台周围一圈摆满了各色盆栽,在每一个客座上都撒着清新扑鼻的百合香水,在这个即便闷热不已的天气中给人带来一丝清爽。
距离看台很近的贵宾席坐着皇族权贵和朝中有身份的官员,他们对着看台下坐着的四军统领和看台周围那些参加比武的各军种英才们窃窃私语着。
段鸿羲静静坐在距离看台不过5米的空地上,挤满了人的看台显得有些嘈杂,他不由抬手按了按额头,烦躁地灌了口茶。
他并不是因即将到来的比武而紧张,而是对于自己即将和自己亲哥哥的较量有些不知所措。段鸿文是个好统帅,然而却缺了一分狠厉,多了一分优柔寡断。护天军需要的统领将军不仅仅需要恪尽职守,更需要在危急时刻的当机立断以及……段鸿羲不知道该不该说高强的武艺。这三年来,他的武功可谓日进千里,直追段鸿文乃至段将军。有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比哥哥适合护天军统领这一职务,他多数时候都是一味地为自己抢了哥哥的风头而感到抱歉。直到不久前的一天,段将军将他们两人叫到书房进行了一次长谈,他得知哥哥段鸿文虽懊恼自己技不如人,但仅仅是懊恼,并不曾真的气愤时,他才真的开始放下心来开始屡屡在军营中施展英姿。而真正到今天这种必须分出胜负的地步,他还是有些打退堂鼓。
“若说我不介怀,那是谎话。”段鸿文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他的声音淡淡的,但在这低气压的闷热天气里还是很容易穿透大气清晰地折射在段鸿羲的耳朵里。
“哥哥。”他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终而垂下眼,保持沉默。
段鸿文一面看着他,一面摆弄着自己拇指上的一枚金镶玉的扳指,开口道:“我们段家是护天军的统领,我们有责任为护天军的未来负责……即便是自家的事业,我们也有义务看家护院吧,更何况护天军这个直接影响惑明边防事业的重要军种。所以,你尽全力,我的面子,比不上这支军队的未来重要。”
段鸿羲垂着头听着哥哥的话,忍不住道:“我们何必参加这种比武呢,平日里的比试还不够多么?这比赛听起来公平,却还是满地泛着一股子烂铜臭味!”
段鸿文听罢一笑:“你赢了,让你冠冕堂皇地接护天军;你输了,顺理成章地为我辟谣。”
段鸿羲抬起头来看了看贵宾席最中央坐着的玄封帝和他左下首的珈谜,说道:“我们两个有什么可打的啊?还不就是给他们耍猴?”
段鸿文见状笑道:“你若耍得漂亮,你就是盘古,还有必要管他们愿不愿意看吗?”
段鸿羲听罢也忍不住一笑。
劭泽在贵宾席上远远地看着谈笑和谐的段两兄弟,不由回忆到当年他和络音、灵流尚未被命运生生分割时愉悦的每一天,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灵流。
灵流从容地站在珈谜身后半步,面色平静。几年过去了,仿佛他早已习惯了在珈谜身边做侍从的生活,但每每劭泽看向他的时候都能在他眉间看到一丝嫌恶与憋闷的情绪。每当这个时候,劭泽心中都刀搅般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