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向那剑伸出手去。
“此剑名唤‘日月同辉’,齐聚日月之光芒,同断水剑并称两大神器。”劭泽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他心下一颤,及时收回手。
劭泽并不理会他的极端反应,仍旧将剑举到他面前:“他该属于我们惑明最优秀的将领。”
段鸿羲神色顿住:“你找错人了。”
劭泽仿佛并不为他的反应而吃惊或是不知所措,不急不躁地说:“只是看你扔了木剑,这是借你的,拿着吧。”
段鸿羲蓦然抬首,将目光从日月同辉转移到劭泽身上,干望着劭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劭泽不由笑道:“你一定要这么客气,不给我面子吗?”
“哦,不。”段鸿羲终于回过神来,忙伸手接过那柄剑。剑身不算光滑,触手生温,握在手中觉得很合手,仿佛这柄剑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祝你顺利。”劭泽简短说道,转身回了贵宾席。
顺利。劭泽转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远远看见段鸿羲和段将军在说话,两人的面色虽然一直在变,却是一直摆脱不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他猜到是段将军在和段鸿羲谈判。
这场比武,段鸿羲八成是不会赢了。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段鸿羲比武出彩,顺利接管护天军,他和灵流再旁敲侧击地帮助他增长灵力,日后若真的炎海灵能者入侵,好歹对于惑明军队统领来讲,也不至无计可施。
而终究是差了那么一步。
台上的比武已经开始,金属与金属击打的声音此起彼伏地被密布的阴云阻挡住去路,在这有限的空间内无限放大。
刹那间晦暗的天被笼上一层深橙色,狂风大作起来,一股混杂着土腥味的潮湿空气从地表蓦然升起。两人一白一蓝的身影在模糊的空气中穿梭转动,显得格外分明。
段鸿羲的短剑在段鸿文长剑的步步刺击中丝毫不逊色,反倒每每在段鸿文发动攻击时都从容地倒转方向避过剑锋进行回击。
比武在迅捷地进行着,很快两人已走过五十招有余,原本被密云压得橙红的大气在突然击散开的云层中寻找出一条通路,那橙色迅速向着天空涌去,转眼随着一抹强光直闪而下,不等雷声传到,大雨已然倾盆而下。
打闪的一瞬,段鸿羲手中的短刃仿佛和闪电相应,突然散发出淡淡绿色的光来,那抹若有若无的绿色随着他的动作在场间游走着,渐渐地,整个看台上仿佛都被这抹绿色拉开一张巨大的网,让人辨不清虚实。
“看!那是什么?”
“是谁手里的剑发光了?”
“是不是他们中间有个人有超能力?”
人们嘈杂的讨论声沸沸扬扬地炸开,此时场上的比武正处在白热化,两个人都没有精力去关心场下的人们正说些什么,只是全神贯注地投入在对方的剑上,仿佛一不留神自己就会立马毙命一般,丝毫不记得这只是一场比武。
段鸿文并不明白段鸿羲为何上场就这么拼命,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渐渐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此时他似乎只能看到段鸿羲手中游动着的那一小片绿光,凭着感觉躲避、进攻。
段鸿羲仿佛丝毫不为大雨所困扰,攻击反而愈发凌厉,攻击的形式也愈发古怪刁钻。
“这他妈什么怪招?”看台下不知哪名将领忍不住骂道:“这么大的雨他能看得清对面的人吗?”
“人家护天军操练方法就是不同,飞上云层碰见雷雨那不是正常现象,人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对,人家是对空作战,在地面比武真是浪费了……”
突然,段鸿羲的短剑停顿了一下,雨水在这一瞬也有了灵魂似的突然变小,这时段鸿文、以至场上的所有人才看清——段鸿羲的衣服、头发几乎都不曾被雨水打湿。
只愣了那么一下,段鸿文迅速回过神来,借着这个空隙全力向段鸿羲手腕处一挑,他手中那柄短剑“啪”地落地。
与此同时,他的身上才忽然被接连不断落下的雨珠打透。
段鸿羲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角一牵,转身向贵宾席行过礼,捡起短剑无声地下了台。
赢了?段鸿文目光一滞。方才段鸿羲比武途中的停顿分明是故意在给他打赢的机会,而自己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质问,而是见缝插针!难道他心底里都是不择手段想赢的吗?
第144章
他看到父亲和鸿羲谈话时,隐约猜到了父亲的意图,心知父亲在此次比武中还是属意于自己的,但即便是这种潜意识占据了理智的上风,他也不应该如此顺理成章地接受段鸿羲的谦让,坐稳擂台!
他不由得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直到此时台下的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虽然不理解段鸿羲的无声退场和段鸿文的过激举动,还是在几秒钟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劭泽目光复杂地看着段鸿羲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短剑交还到自己手中,张了几次嘴,都把即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倪端,你安心休息吧。”劭泽叹了口气道。
“你很失望?”段鸿羲问道。
劭泽停顿了两秒,道:“是,我很失望。”
“你以为我做了护天军统领后会帮你?”
“我从未想过让你帮我,我是想你帮惑明。”劭泽从容道。
段鸿羲余光瞟了一眼坐在劭泽不远处的珈谜,道:“你是话里有话。”
“那你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段鸿羲挑挑眉:“是我约你还是你约我?”
劭泽从贴身侍女络涵手中拿过一块手帕递给段鸿羲:“不知道你脸上到底是水还是汗。”
看台这边有备用伞棚,不持续淋雨,段鸿羲的身上仍旧湿潮,却也不至不住往下淌水,而相反地脸上却不住有水珠滑落。他接过手帕胡乱在脸上抹了一下:“刚才紧张地顾不得出汗,这会儿不在台上了,身体才有所反应。真是让殿下见笑了。”
劭泽真的忍不住笑了:“看段将军和你谈话时我就觉得你会输,可最终还是忍不住要给你送短剑去。”
段鸿羲忍不住反驳道:“其实你就是不相信我会输!”
劭泽听闻此言竟没有段鸿羲所预期的那样愣住,反而从容答道:“是,我知道你没尽全力。若是对付段鸿文你都要倾尽所学的话,那你这几年的努力真是白费了。”
段鸿羲闻言忽然敏感地盯住劭泽。
劭泽忽然察觉到他犀利的目光,方才发觉刚刚不小心说溜了嘴,忙脸色一沉:“对不起。”
段鸿羲只一时的敏锐,随即神色便缓和下来:“无碍的。”
劭泽沉默了些许时候,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晚上想来神渊阁的话,我在东暖阁等你。”
段鸿羲笑笑,却很快点头:“记得留窗户给我。”
自雩珩公主去世后劭泽王子便遣散了公主府的下人,封闭了公主府,也不住在宣王府,独自搬到宫中的神渊阁居住,如今已是住了三年有余。
神渊阁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楼阁,而是由四座阁楼连接而成的构造复杂的殿宇。神渊阁连带着一个占地三亩的庭院,庭院中被劭泽下令移植了大量蔽水山脉的石松,在晚间远远望去仿若整个楼阁被高大的怪物层层包住一般阴森恐怖。
段鸿羲此时就坐在神渊阁东暖阁二层最大的窗框上。
劭泽坐在沉香木根雕茶艺桌边,沉默地为对面位置上的茶杯倒好了茶。
“我想这里坐着该比窗框上舒服。”劭泽自顾自地闻着杯中的茶香。
茶具是官窑特制的百蝶争艳花色,段鸿羲一眼便认出这是从赋仟翊闺阁中搬来的旧品。
他无声地从窗框上滑入室内,麻利地关好了窗户,这才坐到劭泽对面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却忍不住皱眉。
劭泽并不急于问他想说什么,只是拿着茶杯细细地端详着:“这是蔽水山脉野生的蔽水石松,很苦吗?”
段鸿羲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殿下的品味与众不同。”
“论起那些名茶异花谁不喜欢?”劭泽将杯中茶慢慢倒洒在桌上去头道水的入水口:“在这个宫廷中,卑贱之地的杂物只有这种结果。所以我在人前,从不喝这种茶。”
“这就是殿下的为政之道吗?”他忍住石松茶的浓重苦涩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不食人间疾苦,这和贪官污吏有何区别?”
劭泽神色一动,默默将两人的茶杯重新斟满茶:“人们宁愿追随诡言而不去追求真理,就是因为诡言更能迎合人性中的某种恶习。玄封是如此,祯元亦是如此。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你认为我劭泽就能够遗世而独立,违背世俗去追求真理吗?”
“如果不是那样,我现在是不是就该出现在祯元皇太女的拜阳殿?”段鸿羲宽敞的袖子随着他拿茶杯的动作摩擦在茶桌上,丝绸与木质接触的细碎声音此时在殿中却显得有些突兀。
劭泽的目光从他洁白绣有碎羽图腾的袖口慢慢移到他的眼睛上:“看来你话中有话。”
“你比祯元皇太女有魄力。若非我今天输掉了比赛……”段鸿羲说着略微垂首,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是啊,今日若非他必须要输,他便可以有着大把的权利去追求着他造福人民的政治理念,他可以让护天军效忠一个于惑明王朝靠得住的统领人。然而,这些如今都只是“如果”而已。
劭泽闻言苦涩一笑,却不想让两人都即将陷入的感慨情绪继续下去,换了个话题道:“树立威信的人要懂得恩威并施,珈谜只知道施威,自然不得人心。但是如你所见,或许我也有我的私心,并不是你理想中的那类人。”
当然,蔽水石松是他一时兴起。他从未想过特地为这个护天军统领备选人准备些什么——虽然现在这个备选人已经彻彻底底从备选名单中划去,他仍然觉得他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让段鸿羲心服口服不需要特地的规则,也不需要仁厚的性情。段鸿羲生性淡泊而张狂,于和平年代,他跟随感情走,于战争年代,他跟随人民走,握住了他的感情与人心,就相当于将这个人牢牢握在手中。
“生活不是幻想,”段鸿羲脸色变得不那么好:“我若只知寻找我心目中的完美君主,怕是这一辈子都会深陷于寻找中不能自拔。朝廷不是为我而而设,我不能予取予求。”
事实上这个晚上段鸿羲做出了人生中最难的抉择。他选择投靠劭泽,这不止是和尤睿海斗争到底这么简单,他还即将面对夹在灵流和劭泽中间的艰难立场。
然而他还是被劭泽举止间流露出的王者气场和朝内朝外不畏强权的锐气所折服。
他对上劭泽的眼神,沉默。
“所以你足以睿智到在这个社会如鱼得水。”劭泽忽然觉得想笑,然而看着眼前这个天真而说起话来略带一丝羞涩的人,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兴许是养尊处优的过,这个比自己小不过3岁的贵族公子眼底中仍旧泛着那种清可见底的光泽。他忽然觉得这个段鸿羲虽然经历不多,仍旧不如外面传言的狂妄不自知。他不但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而且步步为营,从不退缩。
只不过是他所求相对单纯,看起来并不那么复杂。
“大概是这样吧?”段鸿羲被他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灼到,再次低下了头:“殿下,为何许我带剑进入你的寝宫?”
这句话倒是将劭泽问懵了。他起初并未注意到段鸿羲是否带兵器进殿。
他看到段鸿羲手中拿着佩剑的时候感觉就如赋仟翊抱着断水剑在庭院里走动走西一般自然。他愣了一下,垂下眼:“君子坦荡荡,宫规中的不许带武器入殿是防止人行刺。我劭泽不做亏心事,何必惧怕刺客?并且杀人也不一定要用金属器具。”
他并没有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想间接告知段鸿羲,他的一视同仁,也同样包括列居朝中重位的段家。确切地说,他并不希望段鸿羲认为自己如今与他结交完全是看在段家的面子上。
交朋友并不需要家庭背景。
段鸿羲眼神微暗:“我今日来赴约其实还有一事……”他将手探入袖中拿出一叠泛黄的纸:“三年前大皇子也曾买通凶手刺杀慧皇后,只是这个证据……”
劭泽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杯中的水洒了一些在桌子上。
“怎么了?”段鸿羲蓦地抬眼。
“这东西哪里弄来的?”劭泽神色忽然变得犀利。
段鸿羲感觉到劭泽强烈的情绪变化,下意识地移开眼,躲避着劭泽的目光:“这不是殿下需要操心的事情。殿下只需要询问结果。”
劭泽听他此言沉默下去。人说他3年来的坚韧源于父亲失事,父母双亡。而事实上,失去亲人的痛苦并不足以让他完全转型。他亦只是被逼到悬崖边上毫无退路的人而已。
“殿下!”门突然被劭泽的贴身侍女络涵大力撞开:“大皇子带人围了这里,说有人擅闯殿下寝殿!”
自古以来,皇宫以落日为限,日落之后不允许任何朝臣进入宫禁。今日段鸿羲是偷偷前来,故而有了之前对劭泽“记得给我留窗户”之言。
然而段鸿羲虽然张狂,却在这些问题上足够谨慎,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今日之事却发生得十分蹊跷。
大皇子也终于开始公开行动了。劭泽不由冷笑,面对皇权,果然没有人真正做得到与世无争。
“你先躲一躲,我去迎他!”劭泽简短道。
“不用迎了!”劭泽说罢刚刚站起身来,大皇子却已然从楼梯登了上来——这便是神渊阁设计的独到之处,楼梯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即便是以金属鞋跟碰撞地面也不会发出声响。当然在今日这个适宜居住的优势反而变成了一种劣势。
转眼间大皇子已经站在了二楼的台阶上,络涵刚要迎上去挡住,却被大皇子粗暴地推倒在地上!
劭泽远远站在茶桌边上,见此情景下意识地想过去扶,转而见到大皇子已经几步移到自己面前,不由顿住脚。
大皇子死死盯着他,半晌忽然伸手去拿起茶桌上的几张纸!
劭泽自大皇子出现在室内就早已暗暗聚力于手中,以防不备。当他见到大皇子有伸手的动作时正准备出手阻拦,却被段鸿羲抢了先。
只见强劲的剑风一扫,大皇子手中的几页纸立即碎成千片,如同星辰般窸窸窣窣散落下去。
大皇子被凌厉的剑气推倒在地!
劭泽见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他知道大皇子此番来者不善,却不料段鸿羲如此草率出手,令他几乎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