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我没去过何大人府上,请几位大人明察。”杜若选择了否认,她自知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能顺利进何府。圆不了的慌就干脆不回答,也不解释只管否认,这一招何云章也用过。
何云章这一招反转倒是让邱尚书又积极起来。
邱尚书道:“小姑娘,我建议你实话实说,不然等到用刑吃苦的还是你自己。这诬告朝廷命官可是要判流放的,你连个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还敢去御前击鼓,简直是胆大包天。”
何云章又继续说道:“这个女子在京期间行为古怪,曾与人街头斗殴砸坏一家面摊。住在客栈期间还和谢家世子同处一室,这背后到底是何人挑唆还请诸位明察秋毫。”
提到谢文瑞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杜若也害怕原本一个简单的刑案最后变成党争。她知道自己不善诡辩,只能在每次开口前先想清楚,生怕话里有漏洞被别人钻了空子。
“三位大人明鉴。”杜若说,“我那日与人拉扯误伤面摊是因为当天有人企图挟持本人,那几人我都不认识。每个人都带着凶器,我一路逃跑他们穷追不舍,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才敲了御前击鼓。本来我手中的证据就不足,原本想着找到我家姑姑带她尸骨回乡,哪知有的人做贼心虚痛下杀手。并非我行事鲁莽,实在迫不得已。”
唐少卿说:“那你和谢家世子又是怎么回事?”
杜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怕说错了反而连累谢文瑞。焦急中看了眼李元其,却见李元其嘴角似乎有笑意。
李元其说:“我与小谢打小就认识,这么多年关系甚好。这事我还是回避一下,你们审。”
这时候李元其身后的侍卫徐钊说道:“殿下,谢家世子就在大门外。”
“哦,这样岂不正好。”李元其看向另外两人,“干脆把他传进来,所有人当面说个明白,省得大家猜来猜去。你们尽管问,我就看着。”
谢文瑞听说要传自己进去也有些意外,但是也没犹豫便跟着官差进了大理寺的门。
李元其看见谢文瑞进来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厉声道:“小谢,有些传言还是你自己来解释清楚为好。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你要是把这事说不清楚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你好自为之。”说罢才示意唐少卿继续审问。
不知道为何杜若看见谢文瑞进来反而觉得有些心慌,刚才何云章污蔑她的时候她都没这么这么紧张。当她看向谢文瑞的时候,谢文瑞并没看着她。对于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事先并没有计划该怎么应对,如果只是针对杜若的质疑,她还能胡搅蛮缠拖延时间,可是现在谢文瑞出场又让这个局面多了种变数。
谢文瑞把在庆城遇到杜若的事情如实说了一遍。
杜若觉得一切都还正常。
对于唐少卿的询问,谢文瑞也是应对从容对答如流。
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说起话来也是有理有据,杜若稍稍放心了一点,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用自己那胡搅蛮缠的法子。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邱尚书说:“那你为什么要帮这么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她很有可能是个骗子。”
谢文瑞没有马上回答,他的停顿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这里。就连一直坐得很端正的唐少卿都身子微微前倾。李元其用卷宗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挡住嘴也挡不住眼角的笑意。邱尚书对于自己的这个问题颇为得意,谢文瑞的停顿让他觉得目的很快就能达到。他悠哉悠哉地端起茶杯,开始用杯盖拨弄着里面的茶叶,茶水有些烫还没法入口。
谢文瑞犹豫片刻便朗声回答道:“杜若姑娘只是宋家养女。从明州到庆城相隔千里,她不辞艰辛就是为了亲手把信送到。在庆城相遇的时候她正在查这件事,她挨家挨户的打听。正式因为她太晚回去才会遇到那伙盗窃府库金条的窃贼,我们也是在那个时候相遇,中间发生了点误会,即便如此她也没计较,哪怕是受了伤也一心打听宋家四小姐的下落。在下敬佩她知恩图报,所以愿意帮她。”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我看你是另有所图。”邱尚书一脸鄙夷道,“你针对的是什么人,你不说难道别人就不知道吗?”
邱尚书想把话陆家那里引。也不知谢文瑞是会错了意,还是他存心如此,他的一席话惊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也可以说我另有所图,我对杜若姑娘一见钟情,如此费心帮她只为能博取她一点好感。”
此话一出,堂上一片哗然。在场的官差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就连一向严肃的唐少卿也露出了笑容。
李元其用卷宗挡着脸,小声对身后的徐钊说道:“以前觉得这小子挺老实的,没想到啊。”说完笑着摇了摇头。
只有年纪最大的邱尚书一脸不悦,他把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打湿了桌面。
“胡闹!”
谢文瑞面不改色地说:“这怎么就胡闹了?我虽于杜若姑娘有情,可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帮她申冤这事,于情于理都说得通,没收过她半点好处,完全是出于自愿。”
邱尚书说:“年轻人也不知道害臊,你都和她住一屋去了。”
谢文瑞不觉得害臊,但是杜若的脸已经红得像猴屁股一般。她低着头单手捂着脸,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这官司没法打了,全都不按套路出牌。
“众所周知福祥客栈最大的那个天字号房里外三间,杜若姑娘住了最里间的卧房,我一直在最外间的会客厅待着,这也不算逾矩吧。我为什么会一直守着她,别人不知道,你邱尚书还不知道吗?我因为有事离开了半天,就那半天杜若就被人从二楼推了下来。推人的还就是顺天府的官差,这事不光是我亲眼所见,还有客栈里的人也看见了。这么大的事情,顺天府尹敷衍处理,刑部也没有调查的意思。这件事坊间议论得有多难听,尚书大人真应该去听一听。”
这时候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谢文瑞对于邱尚书的公开质疑让他下不来台。
谢文瑞接着道:“何大人既然觉得自己清白为何还指使他人栽赃陷害,既然有个女儿为什么一开始不带出来让三位大人见一见。再过去的十年里也没说带回家,各位有谁在这之前知道何云章有个女儿,有谁知道何云章曾娶妻生子。别说你们不知道了,就连吏部卷宗都没记载过。从他进京考试起他就应该如实汇报自己的过往,从考试到入职他有那么多次机会,他哪一次说了真话。既然无愧于心,为何选择隐瞒,这娶妻生子既不影响考试也不影响任职。所以,何大人这次打算怎么解释?”
杜若觉得在公堂辩论这种事情上,谢文瑞比她能胡搅蛮缠。她看见了何云章紧张的神色和飘忽不定的眼神。再问下去何云章就会编不下去,他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回答中让漏洞越来越多,漏洞多了就不会再有人相信他的谎言。
在这乘胜追击的好时机,李元其打断了谢文瑞的逼问。他把手中的卷宗整理一下放好,懒洋洋地说:“时间差不多了,该休息一下。下午再接着审,我们三位也该去后堂讨论一下这个案情。”
审一上午的案子,所有人都觉得很累,听到休息就特别高兴。有人对何云章说:“既然如此还是先请何大人回去休息,等再开堂时我们去接您。”
李元其一听这话面露不悦,他冷冷道:“我们在这不眠不休地审案,他一个嫌疑人凭什么能回去休息。区区一个侍郎就可以无视法纪了吗?还有人当众阿谀奉承,你们大理寺的作风如此这般,还审什么案子。”他这话说给何云章听,也说给唐泽听。
唐泽虽是今日案件主审官,可是偏偏他官阶最低资历最浅,很多事情都不敢随意安排。如今听得三皇子这么一说,他也大着胆子吩咐下去:“双方互相指控,双方皆有犯罪嫌疑,理应全部收监。将二人押入大理寺的牢房,等候下午开堂时再带出来。”
杜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这是又要进牢房去了。从庆城到羽卫,现在到了大理寺。不同类型不同等级的牢房她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都享受了一遍。
“我真是个天生吃牢饭的命。”
她嘀嘀咕咕的跟着领路的官差往外走,出了大堂往牢房里去的时候看见谢文瑞还跟在后面。杜若朝他摆摆手:“还跟着我干什么,你去休息吧。只关我一人,没说关你。”
“我在门外守着你。”谢文瑞坚定地说。
杜若说:“这是大理寺他们不敢怎样,你别守着我,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刘叔找着没。”
“大理寺的人我放心,别的人不好说。不管刘叔今天能不能找到,我都得确保你今日平安无事。若你这个原告出了意外,这个官司只能不了了之,宋家人还有可能受牵连。”谢文瑞说,“就算是坐牢也是允许探监的,何况这只是个临时收押。我跟着去是符合律例的,姓何的也会有人陪着,到时候他们人多,万一吵起来,你吵架吵不过他们。”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谢文瑞在这里的确对整个牢房的局面起到了很大的稳定作用。两人一里一外地靠在牢房的门边聊天,对面就是何云章和他那七八个仆人以及那一桌饭菜。
“呵呵,还有心思四菜一汤呢?”杜若冷笑道。两人就这样全程盯着何云章聊天。
何云章终究还是怂,自己这边有七八个仆从也不敢挑衅对面。他一言不发闭目养神,可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你说,这杀妻弃子最后会怎么处理?”杜若说。
谢文瑞看着对面的牢房大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一般情况下是砍头,要是还有欺君罔上的行为,可能会腰斩。”
杜若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腰斩。”
“我也没见过,说不定这个案子结束我们就有机会见着了。听说会先扒光衣服,然后从腰部那里斩断,一般不会马上死,有的甚至要两三个时辰才会断气。”
两人热火朝天地聊着死刑,把何云章吓得脸色苍白,他虽然没看对面一眼,可是额头上已经算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杜若环顾四周没看见小冬的身影,于是问道:“小冬哪去了?”
谢文瑞道:“小冬是关键证人,这会儿应该被带去单独审问。下午一开堂就会多一份新的证词。你别小瞧了审案,不是我们在堂上吵吵架就能决定判决的。一个案件的最终判决需要确凿的证据,哪怕是一份口供也需要反复的审问复核。谁都能在堂上胡言乱语,但是最终影响判决的还是那些证据。”
两人一唱一和,始终盯着何云章的方向。终于有个何家仆人听不下去,开口驳斥:“你们休得胡言乱语,我家老爷没有犯法。”
“不着急啊不着急。”谢文瑞说,“还差一个人证呢,下午才会出现,好戏总要在最后登场。”
杜若好地问:“刘叔找着了?”
“早就找到了,一直暗中监视着没动手。就怕动手早了他们会整出别的阴谋诡计来,拖到今天才动手救人也能放松他们的警惕。下午开堂以后就能把刘叔带过来,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一出好戏。”
何家那个下人吼完那一句见两人根本不搭理他,还在继续说着那些话。他一着急又冲着对面吼道:“我家老爷没杀过人,你们这是诬陷!”
“哎哟,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杜若一拍脑门,“若是姓何的确实没杀人,他指示手下的人动的手。这种情况按照本朝律例会怎么判?”
谢文瑞说:“教唆杀人或者花钱买凶均与杀手同罪,都是死刑。只要他是主谋,这死刑是跑不掉的。除非……”说到这里他更加专注地盯着何云章的面部表情。
“除非什么?”杜若大声问道。
“除非这主谋不是他,另有其人。他既没动手也不是主谋,最多算个从犯,这种情况下可能会被判个流放。不过我也说不准,律法一类的东西还是三法司的人更清楚,我也是以前读书的时候学过,学得不精,刑律三百多条,我就会背个目录。三殿下学得精,他从小就记忆力特别好几乎是过目不忘,他能全背下来。”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聊到下午的开堂。
下午开堂的时候突然多了不少人。宋玉殊和崔风都在,还有几个羽卫的人。
这一次再没人翻来覆去的询问卷宗上的细节,一切都直奔主题。杜若也不用作为原告在那里站着,她和谢文瑞被安排坐在一个角落里。何云章还现在大堂中央,这一次和他直接对垒的是宋玉殊。这个场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何云章大势已去。
宋玉殊在堂上的陈述比杜若的更加清晰,他能说出来的往事比杜若知道的还多。
宋家当年家境颇丰,在明州也是小有名气的丝绸商。家里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宋玉莲自小变是父母宠着哥哥们哄着。也是这样的环境下让她成了个心性单纯却做事任性的人。何云章是作为学子来明州绛云书院求学,大概是天资聪颖又会讨人欢心,大概一年就成了书院的助教。绛云书院也有女子读书,宋家四小姐宋玉莲也是其中一员。何云章也是在成为助教之后才有机会认识这个宋家千金。就连宋家人都不知道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何云章带着媒婆来上门提亲的时候,宋玉莲说出自己已经怀孕的事。宋老太爷再生气,终究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过得好一点。于是为他们操办了婚礼,成婚没多久何云章收到家中来信,说是母亲重病,于是执意要老家。宋家人觉得宋玉莲怀有身孕行动不便,这事应当往后推一推。可何云章不答应,他便打算独自回去。奈何宋玉莲一心为自己夫君着想,不惧路途遥远也要跟着夫君回庆城。庆城地处偏僻,距离明州千里之远。所有人都劝她留下她偏不留,劝的人越多她反而越固执。最后怕家里人阻拦,便找了个机会和何云章悄悄离开。这一走再也没回来,这一走也伤透了宋老太爷的心。宋老太爷到死都还在骂这个不孝女,宋家三兄弟也只敢偷偷往庆城写信,也就是在这十年中,双方靠着信件往来维持着联系。直到一年前他们发现寄出去的信被退回,理由是查无此人。正好这一年做药材生意的余家要去西北一带收货,又请了镖局的人去押运,这才有机会派人去那边看看。
杜若小声地对谢文瑞说:“其实本来该我师父去的。但是南营那边要了一批宋家的布料,又要得特别着急。明州有个地方在闹土匪,这批货又太重要,所以最后是我师父带队去的,我才有机会去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