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莲纹佩——禾青子
时间:2022-01-06 12:19:37

  谢文瑞要带杜若去的地方是城内的验查所。这个地方从外面看上去和普通院落没什么两样,门上挂着敛事司验查所几个字。里面的环境倒也雅致,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即使现在这里是晚上,这个院落也依然没有恐怖的感觉。这里是验查所,基本上不会停尸。在这里任职的仵作一般是外出检查登记,回来也就是整理资料。若真有横死者,经仵作初步检查后便联系提刑司处理。验尸在提刑司里,安葬由葬庄来办。敛事司属于户部,提刑司属于刑部,俩个地方挨得很近,分属不同的部门却又要协作办公。
  敛事司除去一间工具房一间对外登记的房间,剩下的几乎都是敛事库。这里收藏的京城历年来的死亡登记,无论身份尊卑无论年龄大小,死者皆有记录。
  杜若来这里便是从心里已经默认宋玉莲不在人世,可是心里又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断,总是要有人明确的告诉她宋玉莲死了才安心。
  谢文瑞也不知找的什么路子,他拿着御史台的公函就光明正大的进了敛事库。今夜值班的是个年轻人,也没多问只是给他找出了十年前后的相关档案。十年前的记录早已封存,想要看这些记录除了有御史台出具的公函还要再做登记。为了减少登记的次数,谢文瑞顺便要了前后两年的记录。
  “这敛事司的记录,十年封存,二十年就销毁了,”值班小吏说:“这上面的封条撕了就要更换,换了新的也要登记。”
  在打开这五箱记录以后,值班小吏便不再打扰,给他们拿来两只蜡烛,叮嘱他们这些记录只能在这里看不可带走。箱子里装的全都是当年京城内的死亡记录,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城市每年死亡人数不少,要挨个翻越估计看到天亮也看不完。
  “幸好是按照片区分类存档的。”谢文瑞说,“先找翠玉大街的相关记录吧。”他指了指每一份记录封面上写的地址,示意杜若缩小查阅范围。
  杜若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份记录,封面写着永平十六年城西咸宜坊。原来这些记录都是按照地域划分,按照死者的死亡地点来进行的登记分类。再翻看里面的详细记录,这些记录是按照时间排序的,每一个死亡事件有一张纸的记录,详细记载了死者身份年龄死因和死亡地点。杜若快速挑选出永平前后这几年翠玉大街所属的昌义坊的登记簿,再想做筛选却发现往下不再做分类,只是按照死亡时间来排序,她只得一页一页翻看这些记录。
  从永平十四年到永平十八年,每一页的记录都大致查看了一遍,真正觉得有些问题的还是在永平十六年。偏偏就在这一年,就在何云章和陆家千金成亲的那一天,何府里有个丫鬟溺亡。
  杜若看着手中那份记录:“自杀,无亲属认领,葬于西山。”
  “西山是个乱葬岗,埋的都是些无人认领的尸体。”谢文瑞说,“我也只是听说,从来没去过。”
  “玉莲姑姑被埋在那种地方。”杜若面色阴沉,她只觉得心中烦闷有火却不知道该怎么发出来。
  见杜若脸色不好看,谢文瑞宽慰道:“这上头写的是何府婢女冬儿,不是你家那个玉莲姑姑。”
  杜若愣住了,她努力回想着当初偷看过的何家奴婢名册,一时间也想不起名册上是否有冬儿这个名字。
  谢文瑞说:“我们可以再去查一次何家的奴婢登记名册。”
  “没必要了,当初我混进何府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看过全部何府的人口名册。”杜若说,“何家的名册上那些都是后来入府的,没一个是当初从陆家带过来的。若是我们把时间花在追查那些奴婢的下落上,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既然何家人心虚,我就赌一把,就赌他是做了亏心事。我找不到线索,就想办法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谢文瑞一边整理桌上的卷宗一边说:“今天有消息何夫人病重,陆丞相让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
  “请什么太医啊,得去请九云宫的老法师啊。”杜若一脸鄙夷,“再来个七天七夜又唱又跳降妖除魔普度众生。”
  谢文瑞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说不光请了九云宫的道士,还请了宝华寺的和尚,人多就特别热闹,何家夫人是快被你吓疯了吧。”
  杜若说:“她倒是胆子小,我就是临走前连玉佩都没放,就拿了几片叶子拼了个名字。”
  “怎么反而是何夫人先吓疯了,他还若无其事。”谢文瑞说,“我听人说他这几天除了神情疲惫了些,也没别的异常还是照常上朝。”
  “恶人自然不会心虚,他若对鬼神有敬畏之心怎么会去做坏事。”
  谢文瑞说:“他夫人都吓成那样了,他这几天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是真不害怕吗?”
  杜若说:“我哪知道,人心多复杂啊,鬼才知道这老东西心里怎么想的。我现在除了瞎猜也没别的办法,我又没能力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现在就知道那天他们家恰好死了一个女人,不早不晚就在成亲的那天,这女人的身份年龄都是不详,就记了个自杀,为何自杀以及现场是否有目击者,这些都写的的不详。”
  “这么一看的确潦草,若是记录为可疑定会交予提刑司侦查。若简单定性为自杀,便能快速结案,何况又只是个奴婢,无人在意她到底怎么死的。”
  “你不是说你去参加过何云章的婚礼吗,他大婚那天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谢文瑞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那时候我才八九岁,还是个只知道吃的年纪。”
  看了大半夜的记录,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坐在路边的小摊前呵欠连天。两碗热气腾腾的稀粥端上来的时候两人都没动,谢文瑞的眼神有点呆滞,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再加上昨晚上看了一宿的记录,现在他只觉得眼前全是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杜若好歹离开何府之后还睡了一觉,她就算觉得困也不至于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谢文瑞啃着包子也不喝粥,只是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桌面发呆。
  杜若看他已经困得快当场睡着便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你这是几天没睡了,怎么困成这样?”
  “最近一直很多事情,不怎么有时间休息。”谢文瑞还是没意识到自己面前还有一碗粥,他依旧麻木地往自己嘴里塞包子。
 
 
第19章 葬庄
  “你回去休息吧,”杜若说:“我自己去葬庄。”
  谢文瑞摇摇头:“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会害怕的,那里停放的全是死人。”
  “有什么可怕的。”杜若不屑地说,“我白天去,又不是晚上。何况今天的天气还不错,阳光明媚。”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略有暖意。
  这一晒让谢文瑞更困了,他打着呵欠说:“你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别被人认出来是何府的丫鬟。你拿我的公函去,这样那些人不敢为难你。不管有没有结果都早些回来,现在天黑得早,在城外逗留太久容易出事。”尽管他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可是脑子还清醒着,要交待的事情一件不落。
  有人关心自己的安慰杜若心里很是感激,自打进京以来这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仰仗谢文瑞帮忙,几乎她提出的要求谢文瑞就没拒绝过。
  “谢大人能帮我查这件事,我实在是感激不尽。”杜若诚恳地说,“这么多天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往后也不知该如何报答,大人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在心里。”
  “没什么好感激的。”谢文瑞干脆地打断杜若的话,“是三殿下要搞何云章这边,正好你这里提供了一点思路。如果没有你的话,他也会想其他办法。与其说他要搞何云章,不如说他想动的是丞相那一派。朝堂之事你不了解,不了解也是好事,你专心做好你家的事情就好。你们宋家的事情能办就办,不能办就算了,就目前收集的消息来看宋玉莲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要有心理准备。”
  本来想说几句感激的话表达一下心中的谢意,哪知谢文瑞又是一通唠叨,这把杜若整得有些尴尬,她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自己一腔感激之情在别人看来根本就是多余的。
  人家帮她根本就是另有目的,而且目的还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这种坦荡倒是让人又多了几分距离感。杜若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几口喝完剩下的粥,一抹嘴说:“那我先走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封公函拿着。”谢文瑞把那封公函放在桌上。
  杜若摆摆手:“不用,我有自己的办法,如果我的办法行不通再用你们的办法。再说了我一个女的就算拿着公函,他们也不会信我是官府的人。”
  谢文瑞说:“女的怎么了,羽卫的大统领还是个女的呢,他们见了还不得乖乖下跪。”
  “啊?”杜若好奇道,“羽卫大统领很厉害吗?”
  “是个相当彪悍人,不过我也不熟。三殿下跟她有些来往,我估计三殿下那那份卷宗就是去找的大统领帮忙。你要有兴趣等你回来我跟你细说,查案这件事羽卫也是非常厉害的。”
  “好勒,那我走了。”
  杜若先离开了,她依然没拿那封公函,她心中自有她的主意。有的办法看上去很有用,但是不一定适合她,她不是官场上的人不熟悉官场上的一套规矩,就算是拿了公函去也只能让人怀疑,被人怀疑了能查出来的东西就更少了。
  葬庄在城外五里地,单独的一个大院子,周围树林茂密,不过已经入冬这里的树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枯黄的落叶被扫在道路两旁。虽说这种地方再配上这样的景色容易显得凄凉,但是这里的整洁又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大门开着杜若就直接走了进去,前院有个身材高大一脸横肉的汉子正在那里做木工活,他听见有人进来扭头看了一眼门口,见来的是个小姑娘有些惊讶地停下手中的活。
  他问:“你找谁?”
  杜若看着眼前这个壮得像座小山的汉子心中不免有些胆怯,这人不仅身材高大还长得凶,怎么看都不像个好说话的人,她有些后悔没那谢文瑞的公函来。
  “我家有个亲戚失踪多日,家里人怀疑他死了,所以让我过来看看这里有没有。”
  杜若编瞎话也不算太擅长,于是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些情况。
  那汉子哦了一声又对着屋里喊:“刘叔,有人来看尸。”他的声音特别洪亮,那一嗓子震得杜若脑子嗡嗡响。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屋里出来,人看上去倒是和善,说起话来甚至有些卑微。他招了招手示意杜若过去,然后对那汉子说:“伍宽啊,你修完这个架子就回去歇着吧,今天也没什么事情要做。”
  伍宽答应一声又继续埋头干活。
  杜若走在刘叔身后打量着这个瘦小的老头,他的背微微有些佝偻,走路的时候脚步倒还是利索,那一身粗布衣衫也是干干净净的,若是在别处遇到这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整日和无名尸体打交道的人。
  “找男的女的?”刘叔问。
  杜若说:“女的,今年三十七了,失踪前穿一件蓝色外衫。”
  “失踪多久了?”
  “大概十五天 。”
  刘叔露出遗憾的神色:“那很有可能这里没有,我们一般都是七天无人认领就下葬了。不过还是去看看吧,来一趟也不容易,一般人谁愿意往这里来啊。”
  说着进了停尸房,挺宽敞的一间屋子,光线也还不错,但不知为什么总有一股莫名的阴冷感。屋里停放着五具尸体,刘叔带着杜若一次查看。每一次掀开盖布的时候杜若就吓得一哆嗦,也不是尸体有多恶心,只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死人让她觉得特别害怕。她只是飞快地扫一眼又赶紧把目光移开,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死者的休息。
  看完之后杜若还是摇头,刘叔说:“我们这里没你要找的人,说不定你家的人只是离家出走还活得好好的。这种情况还是到衙门去报案比较好。”
  杜若说:“已经报过案了,找个这么多天也没个下落,人失踪得比较突然,也没任何征兆。”
  刘叔关好停尸房的门转身对她说:“要不然这样吧,你现在这里登个记,描述一下你家那人的大概体貌特征,如果我们看到符合的就通知你。伍宽会画人像,到时候让他给你画两份,我们这里留一份你再往顺天府交一份,两边都帮着找找希望总要大一些。”
  杜若看着院中那个壮得像小山一样的大汉,疑惑地问:“他还会画人像?”
  “别看他五大三粗的模样,其实心细着呢。”刘叔笑呵呵地,:“他画人像的本事跟提刑司的师父学的,手艺不差的。”
  杜若填登记簿的时候犹豫着到底该写宋玉莲还是写冬儿,她不确定哪个名字更容易让人记住,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葬庄每天都在埋死人,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每一具尸体的名字。她想了想最后写了她宋三叔的名字宋玉殊,地址一栏写了何云章那片区的某条街道。
  “这里离城还挺远的,你们每天都会回家吗?”趁着伍宽画像的时候,杜若开始有意无意地和他聊天。
  伍宽头也没抬地说:“我每天会过来看看有没有活干,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会回家或者去提刑司那边。刘叔就住在这里,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这。”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大概二十多年吧。”
  杜若感慨道:“能在这种地方待二十多年也是厉害,这地方这么偏僻还是挺吓人的。”
  伍宽说:“习惯了就好,小冬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来没见她害怕过。”
  “小冬是谁?”杜若听见这个冬字突然来了精神。
  “刘叔的女儿。”
  杜若又问:“冬天的冬?”
  伍宽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画画:“你怎么知道?”
  “猜的,女孩子起名一般爱用这个冬字,比如春夏秋冬的,我以前认识一个叫冬儿的姑娘。”杜若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刘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这边的谈话。
  “叫冬儿的多了去了,我家那条街就两个名字里带冬字的。”
  杜若笑了笑:“可不是嘛,就像叫什么翠啊莲啊,也是一抓一大把,你要站在人多的街上喊一声玉莲估计得有好几个人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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