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起赤焰的手，看着她的脸，眼神始终不愿离开。
“其实回来前还想给你带些好玩的好吃的，可是眼睛忽然发疼了。”他低头浅浅一笑，“这回轮到眼睛了。吓得我以为马上就要看不见了，片刻也不耽搁只能拼命的赶回来了，至少得再看看你啊。”
“不过阿赤不用担心，现在又不疼了，还是一样能看着你，如果你也能睁睁眼那就更好了。”
第98章 烬中缘2
人间四月芳菲尽，但总有一些赖在枝头不肯走，偏要争在这大好时节再多看几眼的。映在窗上化成几株剪影，随风轻轻一晃恰巧点在床上的人脸上成了花钿。
房门支呀一声被人轻轻打开，许久后才有人走了进来，径直朝着床边，每一步都走的极稳也极缓慢。
脚尖轻轻触到床榻才停下，手指顺着床沿一路而下连带着身子也缓缓蹲下，席地坐在床边。
瑶光见冥炎顺利的走到床边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又看了眼躺在床上和坐在地上的二人，悄声合门退了出去。
冥炎伸手想触碰赤焰的脸，手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仅凭着记忆描摹着她的轮廓，最后又收回了手。
他看着赤焰，眼中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的光亮。
失去视觉后他在自己房中练了十几天，直到能够正常的走路才敢踏出房间来看赤焰。
哪怕现在就在身边也无法看见，但他的心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庆幸他失去的只是一双眼。
他还活着，赤焰也活着，这就足够了。
“阿赤，我回来了。”
“这两个月没陪在你身边，应该没把我忘了吧？”冥炎笑了笑道，“不过忘了也没事，我会帮你慢慢想起的。”
“与你说一件趣事，这段时间我在梦里总是梦见柑橘，大概是真的想吃了，还把瑶光给咬了，现在手指上还一圈牙印呢。当然，除了甜橘还做了一个更甜的梦。”冥炎轻轻俯身凑近了些身子，发丝垂落松软的扫过赤焰的肩头，二人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梦见我们成亲了，可惜有点短，正拜着堂呢就被人唤醒了。然后喂了碗苦药……”
“对了，听卫前辈说你还是不肯乖乖喝药？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好好喝药，把卫前辈都折腾坏了，所以我在梦里都被他骂醒，可醒了之后浑身就都不疼了，所以这药啊该喝还得喝，虽然它是真的很难喝。”
“算了，不说药了，估计你这会儿又该蹙眉头了。我与说说其他事，你还想听什么？”停顿了片刻他支起脸，微微一歪脑袋道，“除了林芷的琴音，听说我不省人事的时候她来过一次，还为你弹了首曲子，引来不少山中的蝴蝶和飞鸟很是壮观，我可没那本事的，或许你等我练一练。”
半年后。
“就你一人来？之恒没来？”
容汐无奈道：“原本也是要来的，这几日练剑懈怠了和几个师兄跑去百闻阁听书，所以罚他在剑灵阁中思过。”
冥炎微挑眉道：“那娃娃看着挺乖的，原来也是个不省心的。”
“还不是因为……”容汐看了冥炎，叹气道，“算了，不说他了。你这眼睛当真医不好了吗？”
冥炎摇了摇头，侧首对着容汐问道：“怎么，看着很不习惯吗？”
容汐喉中一梗，道：“这哪是看着习不习惯的事……就没有医治的可能了吗？”
“没有。暝阴珠的反噬之力又起止是丢一双眼睛这么简单，卫前辈能将我捡回一条命已经万幸了。”冥炎语气轻松，一双空洞无神的眼望向远方道，“而且阿赤的烬决真气也成功被炼化与她彻底融为一体，再不会威胁到她的生命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那阿赤什么时候会醒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冥炎开口道：“很快就会醒了。”
“我是指万一……若是像现在这样一直醒过来，怎么办？”容汐看着冥炎犹豫道。
“那就一辈子守着，还能怎么办。”冥炎轻松一笑，这于他而言没什么可考虑的，反正这辈子就赖在她身边了。
容汐看着他，许久也跟着浅浅一笑。
“听闻你收留的那几名天香弟子去了天音阁？”半晌冥炎随口问道。
“你这日日在山上，山下的事倒是样样清楚。”
“之前跑百闻阁的次数多，多少就有些熟络了。阿赤也爱听故事。”
容汐颔首，看了眼冥炎，微一迟疑后回身坐下道：“都是女子，在剑灵阁确实多有不便，天音阁眼下正广招弟子，她们去那也好潜心修习，好好重新活着。”
冥炎闻言微微偏首道：“那日交手，天香庭院的人可伤了你剑灵阁不少弟子，你竟还愿意放过她们，为她们谋出路？”
“那四个孩子年龄最大的也才十四，连剑都拿不稳哪里伤得了人，我放过的只是无家可归被人利用的几个孩子罢了。”容汐扫了眼他别在腰间的黑骨扇道，“你不也放了阿泽？”
冥炎：“……”
“是啊，我竟然放走了一个手上沾满无数人鲜血的疯子……那日我本想一刀取了他性命，可我却突然在他身上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你相信冥冥之中的注定吗？”
容汐轻声道：“我信。”
“即便知道他死有余辜，可还是下不去手，就好像那一刀斩下去的不是他，而是风前辈。”冥炎攒紧了双拳又缓缓松开道，“他如今在鹿安寺可还老实？”
“嗯。听忘尘大师说他现在神智恢复的已经差不多了，日日诵经礼佛，还将他会的所有众家武学功法都抄录成了典籍，他如此举动倒是让不少绝门武学能够一直传承下去了。”
冥炎闻言缓缓走至容汐身边，没有坐下而是就近靠着树，平静道：“这一命倒留的有价值了。那改日我也将化风掌的功法写下来，你替我拿去鹿安寺，一并让他整理成籍吧。”
“很意外吗？不必这样看着我，我这瞎子可看的一清二楚。”冥炎对着容汐指了指自己的双眼道。
容汐微微一怔，笑了笑收回了视线，看了眼天色颇有些无奈道：“你的事我应下了，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阿赤？”
“嗯？我以为你是专程来看我的，不是吗？”
容汐扶额，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大概是和穆子舒待久了，神情语气是越来越像了。
“是，但也想顺道看一眼阿赤，落山前还要去一趟陈叔那儿，许久未去看望他们了。”
“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未时。”
冥炎啧吧了一声道：“那是不早了，得抓紧些赶路才好。”
容汐：“……”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
冥炎懒懒的环臂，保持着倚靠的姿势道：“你的事穆子舒都和我说了，你我还不了解吗？你心里可放下了？”
容汐轻轻叹了口气如实道：“还未。”
冥炎闻言，虽料到会是如此但亲耳听到他这么坦白的承认，臂上一松，缄默了片刻。
容汐继续道：“但我知道阿赤对你的心与你对她的是一样的。我和她或许是有缘的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抬眸看向冥炎，“你与阿赤都是我极为珍视的人，我此生所求不多，从前希望一家人能齐齐整整，而非零丁碎星，如今只希望你们能安然无恙，能幸福。这也是我的幸福。”
“你……”冥炎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两道极为诚挚的目光投注在他脸上。
冥炎微微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衣袖道：“唉……说两句就认真起来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没变。走吧，时间还早还能与阿赤多说会儿话。”
“你这会儿身子弱，病都还没好全乎这才不让你碰阿黄，你倒好说两句就认真起来了，还什么嫌弃你嫌弃它的，跟我在这念一堆的经。走走走，回房再添件衣服我就带你去行了吧……”树下的少年没好气的环臂站着，语气里带着微微恼意。
容汐一晃神，那少年就走远了，穿过冥炎，身影重叠在了一起驻足回身道：“再不走我可反悔了啊。”
“来了。”容汐疾步跟上他，与他并肩而行。
这么多年，历经世事，好在他们都未改变。
第99章 烬中缘3
三年后。
南方极少下雪，上一次连着下了几日的雪还是在四年前。
街道两边的屋檐瓦片上都覆了厚厚一层，因为高所以都还完好无损，再低一些的地方，像石墩子还有小商铺上的就都被孩子们撸去玩儿了。
啪嗒一声，巴掌大的一块积雪从檐角滑落砸落到底下的一块立牌上，上头写着“决战赤”“下”中间还有几个字正巧被雪给遮挡住了。
一青衫男子急匆匆跑来，扫了眼门前的立牌就往里冲，边冲边问里头的人道：“已经开始了吗？多久了？可还有座？”
小二哥一见是这几日的常客，忙笑着伸手往里示意道：“刚开始一会儿，公子来得正好，里头靠窗还有一座呢，就您昨儿坐的位子。”
“好。”男子脚下未停径直朝那空位走去，屁股刚挨着凳，小二哥就拎了壶热茶来替他倒上。
等退出来时手里多了几两碎银子，颠了颠后往怀里一塞，开心的将肩头的白巾轻轻一旋又往肩上一搭，转场守在门口。其实在百闻阁听书喝茶的都不收银两，但像这样出手大方的自然是这些小厮最乐意碰到的，不用吩咐都会提早悄悄给人预留着位子，方便人下回再来。
青衫男子抬袖微微饮了口茶，缓过劲儿后，台上先生的话才渐渐入了耳。
“与穆少卿还有卓漓交手的正是昔日巫源崖的少主冥炎还有……”先生那双狭长的眼睛往台下缓缓一扫，“逸泽云境的那位以及被他们救下的林芷。”
“对于逸泽云境的那位，因师承慧觉散仙，练就消云九式，所以放眼整个武林怕也极少有对手了。然那穆少卿隐藏多年，难知其武功深浅，又与那黑蝠堂堂主叶梓莘一同修习邪功，当年他就曾打伤过一次慕云逸。”
“不过这一次，二人交手不过三十招，穆少卿便败了。更出人意料的是慕云逸并未一掌取他性命，那穆少卿也没有丝毫抵抗，而是在慕云逸面前露出极其痛苦和悲伤的神情，表示心甘情愿死在慕云逸的手上只为求他一件事。”
毫无意外的先生在关键时刻又戛然止步，话锋一转继续道：“虽无人知道他究竟求了何事，但能确定的是慕云逸答应他了。”
台下一时间唏嘘一片，好奇、困惑、愤懑、不解都极力压在了喉咙口。
“既是决战赤焰谷，怎么听了半天都不见谷主和那个什么叶梓莘呢，先生为何要讲这几人？”
在这短暂的空档时间里从角落里传来格格不入的一声疑问。
众人齐齐向声源望去，是一年轻的少年，身上穿着不知是哪个门派的衣服，腰间还别着估计拔都还没拔出过一次的崭新的配剑。
少年一脸疑惑，眨了眨眼纳闷道：“我是问先生，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们不奇怪吗？听我师兄说叶梓莘可是到了最后一刻才死的，还是死在前盟主叶简之的剑下，如此精彩的事不说？”
“蠢货。”
不知从哪传出一声。
少年一愣，四下里望了望，语气带了些急切：“缘何要骂人？若是在下哪问的不对你且直说。”
这回没人理他了，一个个黑着脸别过身子。
少年刚想再继续说什么人就已经被架了出去。
“你家师兄可知道你不好好练功跑来这听书？有没有告诉你你讲的那些先生昨日就已经说过了？”男子拍了拍门前那块立牌，指着赫大的一个“下”字道，“看清楚了吗？上下场都不知道，规矩也不懂就跑来瞎凑热闹，真是……”
男子越说越气朝少年比了个作势要打的动作，吓得少年紧握着腰间的配剑连连后退。
一男一女从他身边经过，女子微微一侧身避开少年因突然后退而靠近的身子，她淡淡扫了一眼门前的这俩人后就与身旁的男子一同进了百闻阁。
男子问：“可还有座儿？”
小二哥将二人引到方才少年离开的那一桌，这桌原就空着一座，此刻正好够他二人。
男子坐下，凳上还残留着余温，他随手在上头铺了一方白巾再落座。
小二哥一看俩人气质就知道不是寻常人，虽然服饰简单素净但男子腰间别着一个小金算盘，打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还有一旁的女子蒙着面纱，看似纤瘦柔弱，但步态轻稳，避开少年时的身形更是快到令人咋舌。
来这儿的人他见过不少，唯独这两位总觉得透着一丝莫名的熟悉却又让人不敢去深究。他暗自微摇头打散了这些想法，上前取下肩头的白巾抹了抹桌子轻声对他们道：“二位稍等，马上再给二位换一壶新的热茶来。”
始终未曾作声的女子开口道：“再上一壶白水吧。”语气里透着淡淡的笑意，“渴得厉害了。”
“好嘞，马上就来。”
台上先生也正饮过一杯茶，又用手炉暖了暖手，才悠悠道：“今日是个难得好日子，方才少年那两问可不计数。”
他一说完台下立刻欢声一片，人人拍手叫好，除了专注于喝茶水的俩人，以及视线不自觉落在这俩人身上的那位青衫男子。
醒木赫然一拍，将台下人本就集中的注意力再度汇聚于一处。
“慕云逸应下穆少卿所求之事后，顷刻间漫天黑雾，哀嚎连天。数千活死人被叶梓莘的蛊母唤醒，朝着众人疯狂撕咬进攻。让本就焦灼的战况变得更加混乱，这些活死人不知疼痛更不会疲倦，被体内的蛊虫操控，奔向一切有血肉气息的活物。即便一刀斩下他们的头颅，分离的脑袋和剩下的躯体短时间内仍会继续进攻，被冥炎重伤的卓漓就生生被咬死，半边脸都被啃没了，还有不少黑蝠堂的余孽都死于这些活死人之手。慕云逸等人即便以一敌百也难以将如此数量众多的活死人斩杀殆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