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烟听到熟悉的嗓音,脸上滑过一丝怔愣,下意识抬头对上周驰那张熟悉的面孔。
只见,副驾驶上的男人已经摇下车窗,露出大半个身子。
陆烟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瞧见周驰搭在车窗上的左手。
骨节修长、均匀,指甲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有那么几分禁欲。
手腕上的腕表已经换成了爱彼。
经典款。
世面上仿不了。
有品味、有钱的男人大多玩表,显然,周驰也不例外。
甚至颇有造诣。
正想着,一道手机铃声打断陆烟的思绪。
她没带手机。
是周驰的电话。
马路上时不时有车路过,偶尔有人往这边瞧两眼。
陆烟倒是没什么反应,继续低着头吃饭盒。
吃得差不多了,陆烟收拾好盒饭,缓缓站了起来。
蹲得有点久,站起来的那一刻腿麻,陆烟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了两下。
手刚好按到周驰搭在车窗上的那只手臂。
脸也不小心碰到了周驰的肩膀。
指尖触感温凉,布料摸起来很舒服。
车里接电话的人,动作一顿。
男人转过头,扫了眼端着盒饭、凑在他面前不说话的陆烟,滚了滚喉结,溢了句:“上车。”
“上车?上什么车,我让你这周末去接月月回家吃饭。你这孩子,跟我说什么呢。”
“难不成跟别人说话?”
电话里,女人的疑惑声传出来,显然是在质问周驰。
只是听到“月月”两个字时,陆烟神情明显多了抹复杂。
“林女士,我周末挺忙。恐怕没时间。”
“一年365天,就没见你没忙过。都快30的人了也不知道……”
电话那端的人喋喋不休,陆烟听了几句没准备再听下去。
只无声地看了两眼周驰,扬了扬手里的垃圾,示意她去丢垃圾。
周驰没吭声,就那么静静地瞧着陆烟。
昏暗的灯光下,陆烟的背影单薄、瘦弱,身上的大披肩这么一披,更是显得娇小。
走得挺慢。
几分钟的路程,被她走了足足十分钟。
直到转进小区门口,周驰才收回目光。
手上的那通电话不知何时已经结束。
周驰见状,阖了阖眼皮,眼底掠过一丝意味深长。
陆烟并没着急进电梯。
反而往小区超市走。
超市一般晚上10点关门,陆烟进去的时候才九点半。
这个点,没什么人。
还是之前的老板娘。
正坐在收银台玩手机。
见到有人进来,老板娘抬眼看了眼,见是陆烟,老板娘放下手机自来熟地打招呼:“又来买烟?”
“今早上到的货,抽不抽黄鹤楼、中/南/海?”
陆烟没说话。
顺着老板娘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墙上那面玻璃柜里全是烟。
看了个大概,陆烟随便说了句:“来两包黄鹤楼。”
“得嘞,我这就给你拿。”
眼见老板娘抽出一整条烟,陆烟突然改口:“就一整条吧。”
老板娘一听,愣了两秒,打量了两眼陆烟。
见她裹着披肩,满脸苍白、头发也一片凌乱,瞧着状态不大好。
想到网上传的事,老板娘抱着烟试探性地问了句:“是不是有点多?”
“你一个姑娘,烟瘾怎么这么大?这抽多了可对身体不好。”
陆烟翻钱包的动作一僵,指尖落在皮夹面没动。
过了几秒,陆烟面不改色问:“一条多少钱?”
毕竟是做生意,老板娘也不好得罪客人,只叹了口气,扯开塑料袋子装上烟。
嘴上说着:“350。”
陆烟低声嗯了一声,从钱包里取出350放在了柜台。
拿好烟。
陆烟刚准备走出超市,突然想起家里什么都没有。
又转过身往货架上转了一圈。
最终买了几包泡面、几瓶矿泉水,还有两个面包。
老板娘是个热心肠的,见陆烟买的这些东西,边皱眉边给她送了一包陈皮糖。
“这不算里面,送你。”
“吃点糖,生活再苦也好受点。”
陆烟盯着几秒那包陈皮糖,开口说了句:“谢谢。”
老板娘收到回应,脸上滑过惊讶,继续热情道:“我还以为你这姑娘不爱处理这些事,没想到还能跟我说谢谢。”
“话都到这了,那我也跟你说句心里话。”
“这人啊,总是得经历一些事情,熬过了就好。”
陆烟捏了捏手里的塑料袋,没所谓地点了点头。
见陆烟听进去了,老板娘又摸了把手机,翻出新闻递给陆烟,打量了两眼陆烟,小心翼翼问了句:“这上面说的是你?”
陆烟顺着瞧了过去。
【梦航公司总裁陆明公开发文,指责ME记者不称职事件。】
【ME记者陆烟被白舒公司总裁公开指责】
【爆料:梦航公司老总陆明是ME记者陆烟的父亲。】
一条一条看完,陆烟面上不带任何情绪,仿佛看的是别人的新闻。
倒是老板娘见陆烟这副模样,忍不住问:“这什么老总真是你爸?”
“要真是,怎么还帮外人?”
超市里寂静无声,只剩墙壁上的那块老式钟表还在滴答滴答响。
刺啦一声,陆烟手上的塑料袋突然破裂。
塑料袋里的烟盒、泡面全滚落在了地上。
老板娘的思绪也被打乱,见状,丢下手机,重新扯了个塑料袋帮忙陆烟捡东西。
捡完最后一袋泡面,陆烟重新接过老板娘手里的东西。
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超市。
这回,脚步有些凌乱。
老板娘站在原地盯了一阵儿陆烟的背影,想起刚刚看到的新闻,忍不住摇头。
还真是。
有钱人家的女儿不好当。
—出了超市,陆烟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区。
刚还好好的天,下起了小雨。
毛毛细雨飘在脸上凉凉的。
陆烟却觉得很闷热。
不知道是恨意上了头,还是怒意冲昏了头脑。
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记忆里全是刚刚看到的那几条新闻。
陆明两个字,让她平静了半个月的心情瞬间爆炸。
甚至,怒不可遏。
还真是大义灭亲。
陆烟想到这,脸上浮出嘲讽,低声咒骂了一句。
骂完,陆烟捏紧手上的塑料袋,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从超市走到电梯门口,陆烟足足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等进了电梯,才打发现身上的披肩已经湿了一大半。
头发上还带着水汽。
刚按下23,便进了一个人。
深色西裤、长腿、锃亮的皮鞋。
往上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五官立体、薄唇、高鼻梁,上面架了副金丝边眼镜。
陆烟看到对方眯了眯眼,语调淡淡地问:“你是掐着点进来?”
周驰瞥了眼陆烟手里的塑料袋,见里面都不是什么健康的东西,忍不住拧了拧眉:“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你一直这么爱管闲事?”
陆烟扯了扯嘴角,抬眼,皮笑肉不笑地问。
这话说得有点失控了。
摆明了是在把气往周驰身上撒。
周驰也不傻,自然清楚陆烟为什么生气。
“陆烟,你应该清楚,我从头到尾没参与这事。”
“没参与?”
陆烟声音开始尖锐,脸上的神情也变了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陆烟突然笑了笑,“是没参与。”
“周驰,你是忘了白舒去医院,是谁送上救护车的?”
“那是一条人命。”
周驰的嗓音低沉、平稳,并没被陆烟的阴阳怪气影响。
反而是陆烟听到这话,又笑了一下。
“是。那是一条人命,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你,陆明,白舒都没错。”
空荡荡的电梯里,只剩下陆烟的自嘲。
明明嘴上认错,可那张冷白的面皮上满是冷漠。
是不留情面的疏离。
应该是准备跟他划清界限了。
周驰眸色一暗,盯着陆烟的脸,喉结动了动:“你应该明白,话语权从来都是上位者说了算。”
“很多时候,你错还是没错都不太重要。”
“再者,口头上发泄不满,只会让你处于被动、落人把柄。”
周驰的话现实、残酷。
醍醐灌顶般砸在陆烟头顶,瞬间让她清醒。
一时间,难堪、屈辱也随之而来。
沉默良久,一直到电梯抵达23楼陆烟没再出声。
滴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陆烟挺直脊背,尽可能骄傲、从容地走出电梯。
只是她这只孔雀,到底还是被折断了尾巴,翘不起来。
2301门口,陆烟手指冰凉,按了好几次都按不起密码。
而周驰依旧站在背后,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啪的一声。
陆烟烦躁地丢下手里的塑料袋,当着周驰的面一屁股地坐在了地板上。
若无其事地撕开烟盒,抽了一根烟出来含在了嘴里。
吧嗒一声,点燃。
奶白色的烟雾一缕一缕地升上空,最终消散。
陆烟低垂着眉眼、面不改色地抽着烟。
周驰没动,就站在两米远瞧着抽烟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隐约感觉女人身上多了一股冷漠。
这股冷漠是针对他的。
甚至毫不避讳。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陆烟抽烟的动作一滞。
那张冷白的面皮上浮出淡淡的嘲笑,红唇动了动,“周先生这么厉害的人,不会还觉得这事跟您毫不沾边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烟闻言,慢慢抬起头,扫了两眼对面的男人。
冗长安静的走廊里,陆烟晦涩的声音响了起来:“陆明这人向来重利,从不做亏本的事。”
“这次公开发文力挺白舒,难道不是看了你抱着白舒的那条新闻?网友不清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这一举三得呢。一是跟您隔空说明我陆烟做的事跟他没关系,二是安抚了白舒,三嘛……这点就不用说了,反正您后面也会知道。”
第14章 想办一所学校
只是事实和生活从来没有给过她机会。
她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
一个人与世界抗衡,一个人承受痛苦,一个人遭遇不公。
她试图跟人辩解,试图跟人友好,可没人愿意停下来听她说。
寂静无声的走廊,陆烟动作僵硬地掐断烟头,手撑在墙上、费劲地站了起来。
等彻底站稳,陆烟恍惚地扫了扫对面的男人,冷白的面皮上浮出不明显的笑意。
“你怎么会有错呢?错的从来都是我。”
陆烟的声音很轻很淡,却一字不落地穿进周驰的耳朵。
字字都在服软,句句都在诉说自己有错,让周驰无端生了几分愧疚。
眼前的女人,不再像之前那般“百毒不侵”,反而很脆弱,脆弱到一推就倒。
身边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失望,那股失望是面对这个世界的,是针对所有人的。
周驰搞不清楚。
这女人是如何做到这般矛盾的。
负能量的东西,在她身上好像从来不违和,甚至格外和谐。
好似,拆开她的面具,她本人就是这样的。
颓废、迷茫且绝望。
周驰不禁想,她到底以各种方式长成,又是以何种方式生存。
眼前的陆烟好似蒙了一层面纱,让他窥探不清面纱底下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沉默良久,周驰尽可能温和道:“Rose,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人有资格剥夺一个人说话的权利,也无权在法律外随便将一个人定罪。”
周驰的声音低沉、平缓,从胸腔深处冒出来,让人不由得臣服。
陆烟只觉指尖都在颤抖,心脏仿佛被什么刺到,痛得她直不起腰。
你看,总有人能够这么堂而皇之地做一个“好人”,好似随便几句话就可以定义人的一生,评判人的好坏。
偏偏,你还找不到任何话去反驳。
可惜,这世界从来不是是非分明的。
法律之外,还有无数见不到太阳的地方、走在罪恶深处的恶魔。
她见过的极致的“黑”,见过毫无缘由的“恨”,也见过灵魂深处的“呐喊”。
唯独没见过,极致的温柔与善良。
她试图窥探别人的生活,却发现幸福的表层下,全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你以为这就够了吗?
不是的。
还有很多很多你未曾见过的恶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肆意增长。
她以为她可以战胜黑暗,直到越往前走越清楚,她不是战胜黑暗而是融入其中。
融入其中,成为一个怪物。
媒体人,媒体人,媒体人。
客观、公正、真实——这些东西,在她看来,好像成了一个打脸的笑话。
“周驰,你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恶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