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这才是好地方。
“多吉,是我该谢谢你们,谢谢这个好地方。这里,是我的第二个家。”陆烟认认真真回。
说完,又指着多吉问:“多吉,你看这里是不是很漂亮?”
多吉脸一抬,跟着陆烟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完,多吉满脸自豪:“漂亮。”
徐进一直扮演着好司机的身份,没着急吭声,等两人说得差不多了才问:“你一个人过来,跟那人商量了?”
陆烟扬眉,慢悠悠扫了眼徐进。
跟她第一眼见他一样,依旧顶着寸头,只不过这会儿身上披了件厚的重防寒服,那双眼睛却依旧犀利,里面藏着对众生疾苦的怜悯。
都是可爱的人。
“他知道。”打量完,陆烟脑袋靠回座椅,从包里掏出一根烟慢慢放进嘴里。
又翻了打火机准备点烟,打火机刚点上,陆烟突然想起车里还有个小孩,顿了顿,取下嘴里的烟,重新放了回去。
徐进见状,大手扭过多吉的脑袋没让他再看。
嘴上说了声:“多吉可成年了,你别把他当小孩。”
陆烟挑了挑眉,玩了两下打火机,慢悠悠回:“在我这,他就是。”
徐进:“……”
多吉要是小孩,他早上跟陆烟打电话就不会眨巴眨巴盯着他不放了。
还学起了威胁,告他说不带他去,他就跟阿佳告状。
想到这,徐进弯起手指敲了敲多吉的脑袋顶,似笑非笑回:“确实是个小屁孩。”
多吉挣开徐进的手,无声看了眼徐进,眼里装满了警告。
似是在说“徐进哥,别讲多了!”
陆烟见他俩互动,笑得乐开了花。
她是真开心,一开心这话自然而然就多了起来:“北京展览挺成功,这边情况怎么样?”
“还别说是真不错。这两月陆陆续续有人打电话过来关心,还有人亲自过来的。有私人也有公司,政府也在努力帮忙,这事我看行。”
“那就好。我来这边拍点照片,回去再弄个宣传片投放。”
“你看着来,这些事我也搞不太懂。”徐进摆了摆手,一副我不懂的样子。
说到一半,徐进瞥了两眼神情淡淡却透着高兴的女人,多嘴问了句:“看你这样子,这段时间过得不错。挺开心啊。”
陆烟点了点下巴,“确实挺开心。”
“看来还是那位有本事。”
正说着,陆烟的手机响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啊。
陆烟思索两秒,按下接听,电话里那人沉默半秒,问:“到了?”
“刚到,还在车上。你呢,在干嘛?”陆烟轻车熟路打开话茬子。
此刻,周驰坐在房间正拿着一封信,一封写了很多年的信。
信封已经老旧,字迹也模糊不清了,可那落款人还是能看清的,就在开头,写得龙飞凤舞的。
就在右下角写着熟悉的两个字——初一二班的陆烟。
他回家找个东西,刚好翻到这封信,信看得差不多了。
写得还成,就是有些语录不大像是陆烟本人写的。
周驰特意去网上搜了一下,果真,东凑一段一凑一点,凑出了这封信。
好不容易找到几句她本人写的,周驰这才给陆烟打了个电话。
“翻到一东西,你要不要听听?”周驰弹了弹信封上的灰,慢悠悠问。
陆烟被蒙在鼓里,压根儿不知道这事,嘴上只能顺着他问:“什么东西?”
“等我酝酿一下。”男人走到窗边,凑近光,打算给她念。
陆烟:“……”
紧接着,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我试图恨你,但是好像爱你更容易。”
“我感谢你在我最需要的时间出现,成了我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个人。你坦荡、肆意,活得精彩,而我孤独、懦弱、渺小。”
“你身边从不缺女孩喜欢,而我,只有我自己。周驰学长,如果我不能成为你的唯一,那一定是你的遗憾。”
“我希望你有天可以发现,发现我的独特。只是,我们相差甚远,或许我们之间再没交集。但是,这世界,我最喜欢你。”
“写信人,初一二班陆……”
陆烟脊背一僵,握着手机阻止男人:“闭嘴,别念了。”
男人低声笑出来,问:“不是你写的?”
陆烟深呼一口气,当着徐进两人的面,骂骂咧咧否认:“不!是!”
说完,头也不回地挂断电话。
再!见!吧!
这一次,是真的知道了。
她所有的秘密全都像他展露了,所以,他逃不掉了。
第85章 [VIP]总有重逢时
正如多吉所说,多则大变样了。
东边那块空地盖起了两栋学校楼,马路已经通到家门口,一条水泥路从头到尾贯通每家每户。
村口还挂了一块蓝色铁皮牌——重点扶贫村,由藏语和汉语写成。
陆烟看到那块铁皮牌,下意识拿起相机拍了一张,拍完,陆烟撑在玻璃窗前一言不发望着那几个字。
望着望着陆烟笑了起来,似冬日的暖阳,明媚动人。
徐进自然清楚她在笑什么,也跟着咧嘴一笑,唯独多吉懵懵懂懂地转了转脑袋,一脸迷茫。
笑得差不多了,陆烟趴在车窗前呼了一口热气,车窗瞬间起雾,陆烟伸出手指写了两个字——真好。
一切都好,什么都好。
她喜欢的,都好好的,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真好。
陆烟又吹了口热气,抹掉那两个字,抱着相机半躺在后座,脑袋半仰,望着头顶的车盖。
这一刻,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陆烟想,这或许就是活着的意义。
找到自己热爱的,并为之努力,然后静静看着它们变得更加美好。
而她,好像看到了。
陆烟偏过脸看向远处,对面的格里雪山依旧高贵、神圣,阳光打在山顶,宛如佛光普照,是那样美丽、那样高不可攀。
这样好的景色就应该配同样好的人,多吉是、徐进是,他们都是。
—陆烟在多则待了两天,这次拍的东西大多都是她满意,甚至喜欢的。
离开多则前,陆烟跟徐进一起去对面的山坡走了走。
走在路上,风呼哧呼哧吹,陆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个眼睛出来。
帽子戴上,几根头发丝钻出来,遮了陆烟的眼睛,陆烟从兜里伸出手小心勾掉头发丝,勾了两下才勾开。
刚勾完,风过来,陆烟迎风站着,帽子当场被吹掉。
一时间,头发丝四处飞扬。
旁边的徐进见状,弯腰一把抓起地上的帽子,瞥了眼被头发糊了一脸的陆烟,徐进上前两步挡在陆烟面前,抓着帽子一把扣在陆烟的脑袋上。
头发更乱了。
那张冻得越发白的脸上浮出短暂的怔愣,下一秒,陆烟摁住帽子睨了睨眼前的徐进,朝人扯了扯嘴角:“你不会温柔点?”
徐进:“还娇气起来了。谁给你惯的。”
这话一出,陆烟舔了舔嘴唇,仰着脸慢悠悠回:“周驰惯的,不服?”
徐进被陆烟的话噎住,哽了半秒,才没好气说了句:“还真谈了恋爱娇气起来了。早年出去,我可全记得。不怕我告周老板揭穿你的真实面目?”
这两天陆烟跟周驰每天保持着通信,他那边再忙也会抽时间给她报备时间,陆烟当然不虚,对着徐进扬了扬下巴,一脸嚣张:“你告呗。看看他是站我这边还是你那边。”
徐进无可奈何,摆了摆手,表示说不过她。
又走了半小时,终于到了山顶。
陆烟手揣在兜里,用胳膊捅了下徐进,用眼神示意他看多则。
徐进顺着看过去,最先看到的那条新修的水泥路,宛如盘旋半山腰的龙,弯弯绕绕穿过村里。
还有立起的电线杆,也进了每家每户。
远处看过去,和谐安宁而又美好,宛如一幅画卷,让人只窥其中美好,看不透底下的起伏。
“还记得我们过来的多则是什么样的?”陆烟也在望,望完,问徐进。
徐进嘶了一声,慢慢找埋在深处的记忆,“当然记得。没路没电没水,什么都没有,总之一个字——穷。是真穷,穷到我不忍心多看。”
“我走了那么多地方,就没见过这么穷的地儿。全村的东西凑齐还没有我的后备箱存的多。连个医生都没有……”
风太大,徐进后半句话陆烟没听清,只是两人都能明白对方此刻的想法。
他俩之间共患难的日子可真是多了去了,现在看,倒成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徐进舌尖抵了下牙齿,从兜里翻出一包烟,取出两根,一根咬在嘴里,一根递给陆烟。
陆烟不慌不忙接过烟含在嘴上,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陆烟背对着风、捧着火点燃。
烟雾刚起便被风给吹散了,陆烟将手上的打火机还给徐进,指间夹着烟慢慢吸了口。
红唇里一点一点吐出烟雾,吐完,陆烟主动跟徐进聊起了往事。
“16年,我第二次跑川西,走的丙察察线,一路绕到多则。当时车子陷进沼泽,是多吉看到我,然后跑回去帮忙找人抬起来的,”说到这,陆烟朝徐进指了个方向,一脸热忱:“还记得?就那个方向,我陷车的地方。距离这里20公里,可多吉还是不管不顾地跑回来叫人了。”
“他们开三轮车、摩托车跑过来帮忙,最开始没拉起来,后来又去找了辆破旧的大车。”
“拉了足足五个小时才拉起来。五个小时啊,不是五分钟也不是五十分钟,而是五个小时。”
陆烟鼻子有些酸,眼眶也泛了红,蠕动着嘴唇,继续往下说:“当时其实都想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车越陷越深,而我在里面动弹不得。可他们没有放弃我,一直跟我说话。我听不懂藏语,他们就不停给我比手势。”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藏族人毫不掩饰的善意和热情。”
思绪来了挡不住,陆烟关于多则的记忆一点点被打开,提起这段往事陆烟至今深切感激。
徐进认真听着,陆烟说得一点没错。他当时也在多则,还去参与了那场救援。
那时候的陆烟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她那时候对死亡无所畏惧,甚至在他们拉车时,她艰难伸出天窗,不是喊救命,而是朝他们喊:“别拖了,就这样吧,就这样死了也挺好。”
徐进听到这话差点气疯,那时他正趴在沼泽里准备先把陆烟带出去,听到这话,徐进气得咬牙,满是泥的手指着陆烟骂:“你他妈要作也不是这个作法。他妈没看见这么多人围着你转救你?”
陆烟不吭声了,而后,听话地接过徐进手里的绳子栓在腰杆,跟着徐进慢慢爬出沼泽。
当天晚上,陆烟跟着徐进他们回了多则。
看到多则的场景,陆烟懵了,她没想到这么穷。
真的,太他妈穷了。
真他妈不是人待的。
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个像样的厕所,连水都不多,她想洗个澡都不行。
多吉妈妈还是用喝的水给她倒了半盆让她洗脸,又给了她一套新衣服。
那是陆烟第一次穿藏服,换完,陆烟忍着难受走出房间。
没几步她就看到了一露天火堆,而多吉正跟白日救她的男人在一起。
陆烟看到徐进刚开始还有些烦躁,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刚走近,陆烟就见徐进一身脏兮兮的,还穿着下午爬过沼泽的衣服。
满身泥,脸上、脖子上、头发上到处都是,跟个野人似的,狼狈得很。
她坐下来时,徐进狠狠剜了她一眼。
陆烟那时不过二十来岁,哪能经历这委屈,直接当着多吉骂了起来:“你他妈什么眼神?”
徐进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听到陆烟骂,也跟着发起火,指着陆烟鼻子骂:“你他妈还好意思问,你自己看看为了你,大家下午都干嘛了?知道他们为了你做了什么??你别他妈不识好歹,书读后脑勺去了,他妈一句谢谢都不会说?”
多吉在旁边瑟缩了肩膀,抱着徐进的腰杆不停说些话,陆烟听不懂,不过大概意思明白,让他们别吵架。
陆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徐进要跟她骂,她理不理亏也会骂回去。
两人僵持了将近两小时,多吉喊来了阿爸次仁,次仁手舞足蹈了半天,陆烟才熄火。
也是第二天陆烟才知道,次仁他们为了帮她拖车,去喊大卡车的费用是他们家半年的生活开支。
最主要的是实在太过折腾,几乎没人愿意过来,是次仁去求的。
陆烟知道以后很愧疚,离开前留了两千块,可惜,她走出多则才发现钱在她的口袋里。
也是从那时起,陆烟开始经常跑川西、跑多则。
她跟徐进刚开始并关系,她觉得他有病,他觉得她矫情。
直到那次他俩一起去找医生救一个村民,徐进身体出了问题,她开车一路跑徐进才对她态度有所改观。
后来,越来越了解才发现当初的偏见有多大。
大抵人都是从不了解到了解的,他俩最开始那剑拔弩张的样能走到现在也不容易。
到这就够了,不能往前一步,也不能往后退一步。
想到这,徐进咬了口烟,懒洋洋回:“废话,当然记得。还差点跟你打起来。”
陆烟也记起了这茬,朝徐进挑衅:“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哟呵,吹牛谁不会。有本事我俩打一架。”徐进挑眉,一脸不服气。
刚说完,徐进小腿就被人踹了一脚,紧跟着,一个没察觉,陆烟一把揪住徐进的衣领一个用力将他撂倒在了草地上。
徐进一怔,下一秒骂骂咧咧起来:“我他妈……你能不能有点正行。老子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