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烦躁,微皱了眉心, 两手揣兜,一语不发地在电梯里站着。
里面比外面温暖很多,顾碎碎把下巴从围巾里露出来。
她穿得毛绒绒的,像只笨拙可爱的企鹅。小巧精致的脸白皙柔软,在灯光下泛着惹眼的光。
她抬头看他:“哥,我给你买了条围巾,待会儿给你拿。”
江慕满腹烦躁被她一句话冲散了些,眉眼舒展:“好。”
她回到家,看到谈媛还没回来,松了口气,跑进屋把围巾拿出来给他。
是条浅灰色的围巾,毛线织得柔软,拿在手里像一团棉花。
“哥哥新年快乐。”她笑得甜甜的。
江慕嗓子有些发干,过了会儿,把口袋里攥了半天的一个丝绒盒子拿了出来,交给她:“新年快乐。”
顾碎碎没想到自己也有礼物收,开心地接过来。
盒子里装着条镶了几颗碎钻的银色手链。
她开心地拿出来,想给自己戴上,可试了几次都扣不好。
江慕扶住她的手,帮她把手链扣好。她手腕很细,链子调到最里面的位置也还是有些大。
顾碎碎两只眼睛亮亮地盯着手链看了会儿:“好好看。”又抬起头:“谢谢哥。”
“回家吧,”江慕说:“把门锁好,哥哥走了。”
“嗯。”
顾碎碎送他出门,把门锁上,爱不释手地盯着自己腕间看了会儿。
刚才在度假村时,因为薛蕊的出现而有些憋闷的心情好了起来。
元旦过后很快又是春节,本该是回家团圆的日子,可江慕又被派去外地调查一桩移尸案,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顾碎碎没有打扰他,每天安安分分地在学校读书。
春节一过,时间变得更紧张起来,学校老师恨不能让他们一天考一回试,每回的成绩单都要贴出来,以达到表扬少数人,羞辱大多数人的目的。
顾碎碎的成绩已经能稳定在年级前五,偶尔还能高出葛瑶一两分,抢了葛瑶年级第一的位置。
葛瑶的压力越来越大,不仅是来自父母的,还有来自老师的。
班主任不找那些成绩中下等的人谈话,偏偏经常把葛瑶叫过去,质问她最近学习是不是不用心,为什么能被一个转学生频频打败。
班主任是跟班过来的,从高一教到葛瑶高三,对葛瑶的器重旁人都无法比拟,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一个外来户在最后关头抢了葛瑶高考状元的头衔。
葛瑶原本在班里极其低调,只知道埋头学习,旁的一概不管。可随着高考时间临近,她对顾碎碎的敌意开始一点点显现了出来,每回模拟考后最先关心的就是顾碎碎考了多少名。经常追在她后面考第二名的蔡格她不关心,只把顾碎碎当成是对手。
时间在永远都做不完的习题里一天天过去。
到百日誓师那天顾碎碎刚好生了病,头昏昏沉沉的,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嗓子疼得厉害。
她打电话给班主任请假,班主任却在电话里说了她两句,觉得她不注重百日誓师这个仪式,一点儿都没有虔诚的心,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在今年夏天考出个好成绩。
竟是无论如何也不准假的意思。
顾碎碎没有办法,换上校服强撑着去了学校。
整个高三的人都排队去了操场,面对着国旗进行宣誓。
领誓人是葛瑶,她挪动着有些肥胖的身躯站在台上,戴着黑框眼镜面对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嗓音极亮地开始喊:“今天我们用青春的名义宣誓……”
誓词有点儿让人头皮发麻,也不知道是不是只要这样喊一喊,这个学校的每个人就能多考个一百分回家。
头顶的太阳很晒,顾碎碎脑子越来越晕,两条腿快站不住。
罗致发现她有点儿不对,在旁边小声叫她:“碎碎!碎碎?”
顾碎碎扭头看他。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顾碎碎小声说:“头疼。”
说完直挺挺往地上倒了过去。
罗致上前一把抱住她,也不管班主任是不是正恼羞成怒地用眼神警告他,横抱起顾碎碎穿过人群就走。
顾碎碎在医务室输了液后好了很多,头不再那么疼了。
罗致在一边坐着陪她,见她醒过来,倒了杯水给她喝。
学校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什么声音传过来,应该是已经宣誓完了。
她刚这样想,就听罗致说:“班主任对我们很生气,说是要让我们当着全班的面站讲台上宣誓一遍。”
顾碎碎瞬间觉得头更疼了。
他们两个回了教室,被班主任勒令站在讲台上,对着台下把宣誓词念了一遍。
念完后班主任的脸仍黑着:“都没吃饭吗,声音这么小给谁听的!再念一遍。”
顾碎碎没有办法,尽量提高声音又念一遍。
窗外不远处,江慕刚好看见这一幕。
穿着校服的女生不情不愿地站在讲台上,跟另一个男生一起对着班里的人说些冗长无趣的词。
班主任好不容易才让他们两个下去。
女生立即低着头,用头发挡着脸,脚步虚浮地回位置上坐好。
她脸色有点儿红,并不像是因为害臊,倒是有点儿不正常的潮红,像是生了病。
下了课班主任回去办公室,在门口看见了正等着他的年轻人。
“江警官来啦,”班主任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外形实在太好的青年,笑容满面道:“您怎么有时间过来?”
他把江慕请进办公室。
“我听说碎碎刚才在操场晕倒了,”江慕直截了当:“她身体一向不好,我来带她去医院。”
班主任有点儿踟蹰:“江警官,您也知道,离高考已经没几天了,现在正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一点儿时间都不能浪费。我们班第一名葛瑶,她曾经高烧到40度都还坚持上课……”
“那是他们的事,”江慕嗓音淡漠,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们怎么样跟我没关系,我现在是在给我妹请假。”
班主任瞬间不高兴了,又有些明白为什么顾碎碎平时那么懒散,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就不来学校上课,原来都是跟这个哥哥学的这么松散的性子。
“那你就把她带走吧。可是今年高考她要是成绩不怎么样,江警官可千万别来怪我啊。”
江慕冷冷勾唇:“放心,无论如何也不会怪到你头上。”
顾碎碎趁着课间趴在桌上睡了会儿。
班里起了阵不小的骚动,女生们一边犯花痴一边压抑着声音谈论门外的人:“那人是不是曾来过咱们学校查案子?他长得好好看!身材也好,肩宽腰细的,腿好长!天呐绝了!”
顾碎碎被晃醒,抬起头,有些迷惘地看着罗致。
“你哥来接你去医院,”罗致帮她收拾书本:“你快去吧,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好。”
顾碎碎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很久没见过江慕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元旦那天,他送了她一条漂亮的手链。
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看见江慕真的站在走廊里等她。
江慕把她书包拿过来,带她往外走:“感冒了?”
“好像是,”她揉揉眼睛:“你怎么来了?”
“今天放假。”
两人坐上车,顾碎碎头靠在椅背上,很快又睡了过去。
江慕把她带到医院,她仍然没醒,头歪着,兀自睡得很熟。
他等了会儿。搁在车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吵醒了顾碎碎。
顾碎碎顺着声音去看,一眼看见手机屏幕上的“薛蕊”两个字。
江慕把手机拿起来,一边接电话一边下了车。
车子封闭着,她听不见薛蕊都跟江慕说了什么,只是透过车窗看见江慕的表情好像没有那么冷,甚至让人觉得温和。
总有五分钟过去,江慕终于挂了电话,过来把她这边车门打开,带她去看医生。
他请了一位他认识的医生给她开了些药,又把她送回家。
他把书包和药,还有早在超市里买好的一大包零食交给她:“我给你请了三天假,你等病好再去上课。”
顾碎碎把东西接过来。
正是炎热的夏季,她穿着学校发的白色短袖,露出来的胳膊细瘦白皙。左腕上戴着他送的那条手链,细钻在顶灯下闪耀着璀璨的冷光。
跟他道了别,她把门关上,吃了药躺在床上闷头睡了一觉。
醒来后病好了很多,鼻子不再那么堵,嗓子也不疼了。
她起床,看到桌上放着的袋子,过去看了看。
满满一大包里全是她爱吃的零食,薯片,海苔,云片糕,麻薯,还有基本已经找不到的老式爆米花。
江慕去她学校找她,原来是要给她这些东西。
她拆了云片糕,填进嘴里一个。
江慕不过是收养了她三年,就能对她这么好。
那以后他谈恋爱了,肯定是会对女朋友更好的吧。
她吃着零食,蓦地苦笑了下。
她怎么就是,长不大呢。
直到今天为止,她在江慕眼里,仍然只是个爱吃小时候那些零食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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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誓师后班里贴了倒计时牌,每过去一天班主任就亲自把前面那页撕掉,撕完在班里发表一番“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老生常谈。
最近两次模拟考结果出来,葛瑶依旧稳坐第一名的成绩,并没有输给顾碎碎,老师看着她的目光赞许了很多。
当倒计时牌被撕到还剩3的时候,学校放了假,让学生们回去在家里好好准备。
顾碎碎从班主任手里接了准考证回家。
就要高考,她其实并不那么紧张,反倒觉得轻松。
她终于过完了中学时代,要成为一个半只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了。
考场离家里有些远,班里很多被分到那的人都在附近酒店定了房间。
酒店生意异常火爆,价格又比平时低,现在已经很难订到房间了,况且谈媛是绝对不会为了她去提前联系订宾馆的。
她订好闹钟,准备到高考那天早起赶过去。
酒店那边却有工作人员给她来了电话,问她:“请问是顾碎碎同学吗?”
她觉得莫名:“我是。”
电话那边的人微笑着很程式化地说:“您好,是这样的,我们酒店这边有人为您预留了一个房间,您可以今天过来办理入住,提前熟悉这边的环境,到时候去考场也方便些。我们酒店还会有免费的高考餐提供给您,您不用担心吃饭问题。”
顾碎碎默了会儿,问:“是叫江慕的人帮我订的吗?”
那边的人迟疑了会儿,说:“是的。”
顾碎碎挂了电话,推开门出去。
谈媛正在客厅打电话,局促不安地来回转着,快崩溃了一样压低声音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你都骗了我多少次了,你以为这次我还会信你吗!”
顾碎碎重新回了房间,一直到谈媛打完电话才重新出去。
“我要去世纪酒店,”她说:“那有房间可以给我住。”
谈媛正生着气,闻言瞪向她:“又是江慕那小子?”
顾碎碎不说话。
谈媛冷笑了声:“行,你去吧。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想当冤大头就让他当,反正你高考完就要去蒲州上大学了,天高皇帝远,我看他还怎么找你!”她看着顾碎碎:“你去收拾东西。”
江慕订的是双人套房,可谈媛并没有跟来。她最常对顾碎碎说的就是她已经长大了,什么事都要自己学着去做,而不能依赖其他人。
顾碎碎背着书包自己坐车过去。
进酒店的时候看见了葛瑶,她爸爸妈妈都在,甚至就连她哥哥姐姐都一块来了,带着她在前台办理入住。
葛瑶也看见了她,但没跟她打招呼,她将要出口的“你好”就断在了嗓子里没说出来。
拿了房卡,她去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很安静,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两天里她一直在里面复习,看自己的错题笔记。
一日三餐有酒店工作人员来给她送,东西搭配得营养健康,多是很清淡的食物,不会太腻。
到了高考那天,晨光熹微,天气难得不怎么热,天上飘着几片乌云,像要下雨的样子。
可一直也没有下。
前面几场一直都风平浪静。到了最后一场,顾碎碎按掉闹钟,检查了一遍要带的文具和证件,离开酒店走去不远处的考场。
她出来得早,路上没有几个人。
经过一条幽僻的马路时,有人在后面伸长胳膊要去勒她脖子。
那人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前面的女孩,自己的嘴巴蓦地被人紧紧捂住。
风呼呼吹着,带动得树叶簌簌作响。
顾碎碎并没有听见后面的动静,依旧往前轻松地迈着步子。
葛骏的嘴被捂着,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身后那人横亘过来的手臂虽瘦,力气却极大,个子也很高的样子,毫不费力就把他拖去了酒店后面的垃圾分拣处。
身子骤然一摔,那人把他猛地掼在地上。
他眼前冒了阵金星,好不容易缓过疼劲睁开眼睛,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摁开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
男人头上戴着黑色的鸭舌帽,衣裳也都是黑的,衬得整个人愈发冷峻。
男人叼着烟半跪下来,一只胳膊撑在腿上,冲他扬了扬下巴:“干什么呢?”
声音也极冷,沉沉的,凭空给人一股压力。
葛骏直觉这人不好惹,想打哈哈过去:“没……没干什么啊。”
江慕往他左边脸上狠打了一拳,这一拳又重又快,打得他半边脸都是青的,嘴巴里全是血腥味。
江慕一字一句地,第二次问他:“刚才你是要干什么?”
葛骏吓得哆嗦起来:“我……我错了,我不该去抢她准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