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安,琼安,妳必须奋战下去!不能放弃!
她皱起眉头。为什么一直有个恼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着?这样她要怎样睡着呢?她翻了个身,呻吟出声。
清凉的小手握住她的。“我在这里,安安。”
她轻叹了口气。小迈──小迈就在她的身边。
“我爱妳,安安。我们全都爱妳,妳一定要回到我们身边,妳真正属于的地方。妳离开了许久,整整七天了──我每天都在算日子。”
她笑了。回去她喜正属于的地方?多好呀!如果有人为她指引路径的话……
模糊地,她听到彷佛是契尔的祈祷声,在黑暗中指引着她。“我们在天上的父,请求神赐给我们奇迹,让她回到我们的身边……”
噢,她会回去的……一定!
琼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房间里残烛茕茕,淡淡的月光透窗而入。好一晌,她似乎无法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她的眸子逐渐凝聚焦点,适应了黑暗。对了,她在卫克菲庄园,她的房间床上。
她想要挪动身子,却发现自己出奇虚弱,似乎连移动一根手指头都有困难。她究竟是怎么了?她试着回想,但只记得浸在热水里,之后玛格送她上床,为她盖上毛毯。对了,她遇上暴风雪,和契尔分开,迷了路。接着契尔抱她到马厩里,用身躯温暖她,再抱她进屋。她记得契尔一脸的焦急和关心,以及在睡梦中听到他焦急地呼唤着她……
她似乎睡了许久许久。但为什么她仍然全身酸痛乏力?而且她的睡衣都湿透了……
她艰困地转过头,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契尔怎么会在她的房间里?他坐在床边的安乐椅里打着盹。即使在昏暗的烛光下,她仍可以看出他疲态毕露,似乎数天不曾睡过好觉。
“契尔?”她低语,感觉声音粗嘎得有若砂纸一般。
他立刻睁开眼睛,坐直身躯。
“琼安?噢,谢天谢地,琼安?”他执起她的手,送至唇边,虔诚地亲吻,彷佛它们是某种圣物。“琼安。”他贴着她唇边喃喃。
她虚软无力地微笑。“是的,那是我的名字没错。你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奇怪?又为什么看起来如此邋遢?我记得要你去洗澡的。”
“那已经是上个星期的事了。”他抚着下颚的髭须。
“上个星期?”她无法置信。不可能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她呆呆地问。
“妳生病了,病得非常重。我──我们都很担心。”
琼安舔着干涩的唇。怪不得她会觉得糟透了。“我可以喝些水吗?”
“当然,”他立刻推开椅子,走到床边茶几倒水。他坐在床缘,扶着她的背撑起来。“慢慢坐起来。”他道,将水杯送到她的唇边,一手扶着她的头。
她慢慢喝着,甘凉的水润滑了她干涩的喉咙。“谢谢你,”他扶她躺回去。“我感觉像个无助的婴儿,我通常不会这么虚弱。”
他抚弄着她的发。“妳全身汗湿。妳一直在呓语、发高烧,终于今天烧退了。我衷心感谢上帝。”
“噢,我是否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她不安地问,想象自己在病中吐露了对他的欲望。
“多数时候,我们都无法分辨出妳在说什么。妳说的大半是无意义的字句。我会召来娘子军团进来照顾妳,顺便更换床单──床单也一样湿透了。”
她皱起眉头。“什么军团?”
“由玛格、温蒂和雪玲组成的。她们就睡在隔壁。”
琼安笑了。“听起来你似乎还满喜欢她们的。在我卧病的期间,你已经熟悉你的仆人了,爵爷?”
“我别无选择。他们攻进了育婴室,占据了这座堡垒。我一辈子从不曾像这样被使唤来使唤去,没有人听我的话,连新来的艾密的妻子也一样。她负责煮饭,因为玛格忙着照顾妳。”
“很有意思。小迈呢?”琼安累了,闭上眼睛。
“他就和她们一样糟,”他抚弄着她的指尖。“不断告诉我该怎么做。对了,迈斯画了许多画,等着妳赞赏。他已经告诉我当他长大后,他要当个画马匹的士兵。”
琼安轻握他的手。“了不起的野心。”
“的确,至少那总比画士兵的马匹好,”契尔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我很想要留下来,但妳一定累坏了。我明天早上再来看妳。”
他再度轻抚过她的额头。“欢迎回家,琼安。”
在她能够回答之前,他已快步离开,轻柔,但坚定地关上房门。
一八一九年三月二十日卫克菲庄园
生平第一次,琼安无聊得快疯了。她已经被困在床上整整一个月。
她坐在椅子上,悒郁地望着窗外的春日风光,粉红和白色的小花开满了绿色的草地,但可恶的大夫就是不肯放她离开监狱,出去透口气。
“妳必须好好休息,伯爵夫人,让妳的身躯自这次的煎熬中恢复。”说得彷佛她是行将就木的九十岁老妪。“我建议妳尽可能卧床休息,多摄取有营养的东西,而且最好不要有大多访客,”他测量她的脉搏。“切记,别大刺激妳的心脏,它刚刚历经了极大的负荷。”
噢,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契尔多数时候都守在她的床边,朗读书本给她听,或是和迈斯玩耍──天知道,那对她的心脏就是够大的刺激了。
迈斯已经完全复原,就像一般精力活泼的五岁男孩,至于契尔……他总是令她的脉搏加促,心律不整。然而她依旧满心期望着契尔的来访。随着每天的过去,她也学到更多有关他的事。现在他们已能轻松自在地相处,有若多年好友一般,但她始终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的肉体反应,他就像打火石般轻易点燃了她。
前两个星期还比较容易。她还太虚弱,对他的关心照顾只能心存感激。但随着她的体力逐渐恢复,她沮丧地发现到一切都没有变──然而一切也都变了。
她依旧渴望着他。那份渴望日渐加剧成疼痛,就像颗不断啃嚼着她的坏牙,拒绝放过她──只不过坏掉的牙齿可以拔掉,她却无法将沙契尔自她的心头拔除。
她怎么会让他成为生命中如此重要的存在?从何时起,他穿透了她心里的层层防卫,俘虏了她的心?从何时起,她已和他的生命、他的孩子,甚至和仆人的生活纠缠不可分,以至于她根本无法想象另一种生活方式──甚至回到她曾经乐在其中的意大利小屋!
琼安以手覆额,感觉悲惨到了极点。她已经陷入这样的深渊好几天,也思索好几天了。──
迈斯已经完全康复,她不再有理由留下。噢,她知道契尔不会赶她走。他一直对她的病深怀愧疚,不遗余力地照顾她。尽管这份愧疚感荒谬得没有道理,琼安也舍不得他离开。
但他的罪恶感终将淡去,之后他会离开──不是自迈斯的生命中,他们父子俩现在已变得密不可分。看着他们在一起,带给了她莫大的喜悦。迈斯拥有爱他的父亲,契尔也得回了他的儿子。然而那也意味着契尔已不再需要她,迟早他会自她的生命中消失。
噢,她了解他。他不会残忍得断然决裂,而是礼貌地逐渐疏远,愈来愈常和他的朋友待在一起、打猎,返回伦敦处理生意。她会被留在卫克菲照顾迈斯──无论她再怎样深爱,终究是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扮演家庭教师、兼职管家和长期房客的角色,等待契尔偶尔施舍的温情。
琼安以手揉着眼睛,拒绝哭泣。她无法接受那样的人生──她的尊严和骄傲不容许。她会回意大利去,她真正属于的地方,重拾她拋下了六个月的人生。
就是这样了。无视于心里的痛楚,琼安下定了决心。她会尽快订回意大利的船票,只等冬天过去后就成行。在这段期间,她会逐渐撤离契尔和迈斯的生命,大家来个好聚好散──没有吵闹、泪水或责难。
“妳想要揍谁?”
她猛抬起头。契尔站在门口,黑眸里闪动着笑意。
“契尔……我没有料到是你。”她的心一沉。拜托,不要是现在,在我刚下定决心的时候……
“希望不是。”他走进房间。“妳的表情看起来像要将进房间的人丢到海里,再砸下千斤巨石,确定对方永远无法翻身。”
她强挤出笑容。“抱歉,我的心情不好。”
“噢,或许我有个解决的方法。妳愿意强撑起病躯,和我下楼吗?我知道妳的骄傲不容许我继续抱着妳走动。”
她知道他的意思。一开始她还太虚弱,只能够由他抱着她走动,最近她就拒绝再让他抱了──那无关她的骄傲,而是两人贴近的身躯对她的心脏太过刺激了。
“我自己可以走得动,谢谢你。我已经强壮许多。我一有空就在我的牢笼里运动,锻炼荒废已久的肌肉。”
“妳说得好象是被囚禁虐待的雌狮,迫不及待想要重返山林。”他含笑道。
“但我保证不会咬人,”她不情愿地微笑,契尔总是能逗她发笑。“过去我曾咬过人吗?”
“在妳的保护心发作时,妳的脾气可是相当坏。如果将迈斯比喻成妳的小狮子,莉莲就像是妳的姊妹淘,误闯进来的雄性可要当心了──几下重咬是少不了的。”他为她披上羊毛披肩,伸出手给她。“走吧?”
她握住他的手,但尽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满心的兴奋。
“妳等一下就知道了。我们最好从屋后的楼梯下楼,一来可以避免欢呼的观众,二来距离也比较短。妳介意吗?”
她摇摇头。“我说过,我强壮得很。那个可怕的医生应该被命令躺在床上一个月,看他会不会喜欢。”
“我敢说他立刻会大吼抗议。医生很少听从他们自己的建议,我也决定不管他。妳已经被关在房里够久了。”
他扶着她穿过长廊,从屋后的楼梯下楼。虽然只是一小段路,由于楼梯很陡峭,她走得格外艰辛。契尔担心她会摔倒,坚持抱她下楼。
他们出到屋外的草坪,契尔放下她,让她自己行走──令她颇为遗憾。坦白说,她真的很喜欢被他抱在怀里。
“走吧,”他扶着她的手肘。“就在前面了。”
她深深摄入清新的空气。“噢,美好的自由。”
“我不知道妳一直觉得被困住,”他含笑道。“我和迈斯卖力取悦妳还不够吗?”
“你确实很卖力,而且我衷心感谢,”她赞赏着眼前的黄色樱草花田。“但那和能够自由走动还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妳很勇敢。”
她没有回答,转过角落,随即怔住了。在后院的正中央置着一具画架,画架上钉着白色的帆布,整组的油彩、刷子及绘画的必需品全摆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迈斯朝她猛挥双手,蹦蹦跳跳地冲过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妳喜欢我们为妳准备的惊喜吗,安安?”
她用力点头,无法开口。她以手掩着颤抖的唇,望向契尔,告诉由自己绝不能哭出来。
“喜欢我们安排的惊喜吗,安安?”契尔重复道,唇角扬着笑意。
“喜欢,”她哽咽道。“非常喜欢。我──我不知道要怎样谢谢你们。”
“在画布上尽情挥洒,画出妳心之所欲──那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方式了。”他的手覆住了她的。
她的心之所欲……噢,她要怎么找到力量离开他?
她抽回手,蹲下来拥抱迈斯。“谢谢你,小乖。你和你爸爸真是太体贴了。”她轻吻他的面颊,抚弄他丝般的头发──就像他父亲的一样。
迈斯反手圈住她的颈项,低声道:“爸说妳可能会哭。”
琼安的笑声梗在喉间。她迅速拭去泪水,不让迈斯或契尔看到。“在这么快乐的一天,我怎么会哭呢?”
他怀疑地看着她。“妳确定?”他问,指尖轻触她的眼角。
“我非常确定。”她站起来,握住他的小手,抬头望向契尔。
“我们散个步吧?”她道。想着她最好立刻写信给板板,以及向契尔表明去意,以免自己愈陷愈深。
当晚契尔和琼安、迈斯一齐在育婴室用餐。最近这已成为习惯了。
“等到天气好时,妳可以在屋外绘画,”契尔对琼安道。“幸运的话,我们会有个晴朗的春日。就算不,我还是可以让人将画具搬上楼──看妳的意思决定。”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应该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要离开吗?“到时再看看吧,”她喃喃。“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怎样。”
“当然。”他道,神色有异地看着她。
契尔一直等到晚餐结束,玛格带迈斯回房睡觉。“琼安,今天我是否让妳累坏了,只是妳不敢说出来,害怕再度被关回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