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对契尔和我表妹受苦的婚姻深感遗憾,”琼安试着为莉莲辩护。“他们真的很不配。”
“噢!”伯爵夫人挥了挥手。“契尔的确选错了人,但以当时的情况,那也是可以了解的。不!我指的是他在半岛战争中的经历。雷恩一直很遗憾他不在场,无法阻止契尔牺牲自己,但如果契尔被阻止了,我想只会有更多生命丧失,”她摇摇头。“话说回来,契尔真的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许久以来,他一直活在个人的地狱里,但正如我说过的,他终于将它拋开了──而这都得感谢妳,亲爱的。”
琼安的呼吸一窒,背脊窜过一阵寒意。伯爵夫人指的是什么样恐怖的代价?契尔付出了什么样的牺牲?她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可怕的影像。她听说过法国人的种种暴行,但从未想到契尔也是受害者之一。
她曾经问过契尔在半岛战争中发生的事,他却拒绝回答。伯爵夫人明显地知道来龙去脉,也是最好的询问真相的人选……
琼安正要开口询问,契尔已出现在会客室门口。
她的心脏停了一下,明白她差点被逮到私下打听契尔不愿意谈论的事。她的心里浮现愧意。如果她想知道真相,应该自己去问契尔才对──即使她必须硬逼他说出来。这也是为了契尔好。如果他的伤口要愈合,他必须要面对过去,而不是选择回避。
“原谅我的打扰,”他的神色轻松,一点都不像是伯爵夫人所说的、经历过地狱又回来的人。“我们的宾客已经抵达了。亲爱的,武装好妳自己,让我们出去应战吧!”
特维利伯爵夫人微笑道:“的确,但切记,不要太早摆出敌对阵式。就像棋局一样,你必须缓步推进,直到关键时刻再使出致命一击,把敌人将军!”
契尔俯身亲吻老伯爵夫人的面颊。“我一直纳闷妳如何长保青春美丽──显然是因为妳经常运用妳聪明的头脑,让妳的身躯无暇变老。”
“谄媚!”她笑道。“去吧,你们两个。我等着看你们大获全胜。你一向是个好棋手,契尔。”
“拜妳这位名师所赐。”他微笑,挽着琼安的手,朝大厅走去。
琼安强迫自己不去想契尔在半岛战争中的经历──解决谜团可以等到以后。现在她该做的是专注精神,迎接眼前更重要的战役。
琼安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承受无可避免的窃窃私语和嘲笑。多数时候,她都能够忽略那些朝她射来的轻蔑和讥笑的目光──就在他们刚刚当面恭贺了他们订婚之后。她本人是不在意,但她深为契尔感到不值。他不该得到这种对待的。
契尔则是将深情未婚夫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至,毫不在意其它人的贺词显得言不由衷──直至何莎丽夫人前来致意。
“诚挚祝福两位的未来,”她以毫不隐藏的轻蔑道,侮辱的目光打量了琼安全身。
“我故世的好友莉莲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妳的事。”
“是吗?”琼安道,心里只觉得好笑。老天!何夫人就是马厩里的“花蕾儿”!她那慵懒、柔媚的语音是绝不会错认的。
“噢,是的,”何夫人道。“我知道所有关于妳的一切。”冰冷的语气充分暗示了这一切都是不好的。
“妳会惊讶我对妳知道得有多少,”琼安强抑笑意道。“或许我们都该各自有所保留。”
何夫人轻扬螓首,转头离开了。
契尔好奇地望向琼安。“刚刚是怎么回事?”
“她就是撒哈拉沙漠的花蕾儿,韩柏伟的女神。”
契尔仰头大笑,惹来大厅里的宾客好奇的注视。
韩柏伟终于出现时,琼安已经比较能够控制自己。至少他是契尔的朋友。
事实上,韩柏伟称得上是英俊潇洒,只可惜他没有拜伦的文采,偏要充当诗人。她发现自己很难板着脸面对他,但他一点也不知道琼安心里的想法,礼貌地行礼、寒暄几句后,就又回到了人群中。坦白说,若不是有马厩里的那一幕,他绝不是会让人印象深刻的人。
“柏伟一向把最华丽的词藻保留给他追求的女人。”契尔道,彷佛读出了她的想法。
“那么我该认为自己算是幸运的了。”她回答,转向下一名宾客。
就这样,接着一个小时,琼安招呼着一个又一个的客人,有的熟悉,有的不,但她毫不在乎。她一直在等着两个改变了她的过去的男人──也只有他们能够改变她和契尔的未来。
她原以为自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杭廷顿终于出现时,琼安的一颗心猛撞击着胸口。她勉强保持平静,毫不泄漏出内心的激动。
他正如她记忆的一样──梳得一丝不苟的深棕色头发,以及得意洋洋、暗藏心机的灰眸。一整晚,她一直恐惧着他的到来,现在他终于来到时,她反而心神一凝,决意这次不再让他占上风。
他和契尔打招呼,执起她的手。“伯爵夫人,别来多年,妳的成就似乎是益发辉煌──我最近又听到了妳的订婚之喜。”
她抗拒着抽回手,掴他一巴掌的冲动。“谢谢,杭廷顿爵爷,”她冷冷地道。“至于你自己,我听说你仍然未婚。”
“令我的父亲懊恼不已,”他轻浮地道。“噢,你真是个幸运的男人,克里维,两名容貌相似的美丽表姊妹都为你所拥有。容我向你已逝的妻子致上哀悼之意,那真是桩悲剧。”
“谢谢,”契尔道。“但今晚让我们想比较快乐的事。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的未婚妻去国多年,有许多旧识要见。”
“的确,我刚刚在路上超过了韦亨利的马车。就我所知,他也是伯爵夫人的昔日密友,不是吗?”
契尔听出了话里暗藏的侮辱,却不动神色。琼安颇为惊讶他的自制力。她就很想狠狠踢杭廷顿的胫骨一脚──不过,她猜测契尔心里正盘算着更狠辣的手段。
“确实是旧识,”契尔道。“不过恐怕说是韦先生自己幻想出两人的亲密关系。”
杭廷顿的唇角微扬。“或许是时日久远,伯爵夫人忘记两人的旧情了。我记得他们还差点订婚──至少我最后一次见到高小姐时是如此。”
契尔蓦地出手,揪住杭廷顿的外套领口,快得琼安甚至看不清楚他的动作。他狠狠拉近杭廷顿。
“你一直就很讨人厌,”他低沉的语音令琼安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但那一晚恐怕是你的登峰造极之作了。告诉我,你是否由灌输韦亨利那番龌龊的计划里获得莫大的快感?你认为一旦高小姐名誉扫地,被迫嫁给韦亨利后,你就可以得逞一己的私欲?”
杭廷顿惊骇地张大了眼睛,惧意流露无遗。琼安看得心中大快。“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结巴道。
“你不知道吗?”琼安双手插腰,凑近他惊慌的面容。“那我就挑明白问吧。你是否唆使韦亨利在那一晚潜入我的房间,好在东窗事发后,迫使我嫁给他?你知道他一直想要娶我,也知道我绝不会同意,于是你构思出这个可笑的计划,无视于一名清白女子的闺誉?”
“我发誓,我和此事无关,”他道。额上沁出冷汗,脸色发白,但契尔依旧紧揪着他的衣领。“我对妳的指控一无所知。”
琼安怒瞪着他。“我不相信。你一直是个花花公子──为逞私欲,不择手段。那晚你说的话暗示你认为如果我已嫁为人妇,就会接受你的追求。”
“不──不!”他狂乱地望向周遭。他们的周遭已聚集了许多人,张大嘴巴,注视着这桩最新的丑闻。“不,问他!”他喊道,指着入口。“我和整件事无关!”
所有的人一齐转向门口。韦亨利刚刚脱下外套,他递给门房的手一顿,脸色发白,面对众人,犹豫地微笑。“晚安,各位。这是个美好的夜晚,不是吗?相当暖和。”
契尔突兀地放开杭廷顿,将他推到一旁。“晚安,韦先生,你来到的时间再巧不过了。能够请你过来一下吗?我们有些问题要问你。”
亨利环顾人潮拥挤的大厅,舔了舔下唇,走向前的神情彷佛赴绞刑台一般。“我还以为我是被邀请来参加订婚舞会──这倒比较像是动用私刑。哈,说说笑而已!”他试着打趣道。
“这绝不是说笑的事。”契尔冷酷地道。“告诉我,在一八一二年的八月十三日夜晚,你是否擅自闯入高琼安小姐的卧室,强行向她求欢?”
亨利狂乱地望着周遭。“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是来这里被质问一桩陈年旧事。这名荡妇是否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对你灌输了有关我的谎言?”
“我建议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随便指涉。”契尔的眼里燃着冰冷的火焰。“再侮辱我的未婚妻半句,我会赤手空拳拆了你的全身骨头。你应该记得我过去的名声。”
亨利用力点头,脸色变得更苍白了。
“很好。那么,回答我这个问题:杭廷顿是否教你只要你设法毁了高小姐的闺誉,她就得被迫嫁给你?”
“杭廷顿?”韦亨利一脸的困惑。“他与此何关?自始至终都是琼安。她在花园里找上我,向我倾诉她最深的热情,告诉我她再也无法克制满心的爱恋。当晚我就告诉了欧爵士夫妇一切,”他指着琼安。“她明知道那就是真相,尽管她矢口否认。”
琼安以手按着额头。“你是说你的所作所为全是自己的主张──只有你一个人,杭廷顿与此无关?”
“我早就说过──”杭廷顿开口,但契尔用一记凌厉如刃的眼神封住了他的口。
“继续说,韦先生。我们都很想听听你这个版本的说词。”
韦亨利瞪着契尔,之后是琼安。他的脸庞胀得通红,指着她的手颤抖。
“杭廷顿与此无关──一切都是妳的主意,以及妳的错。如果妳没有在花园里热情地亲吻我,红唇里满蕴承诺,放荡地偎着我,自愿献身给我,邀请我到妳的卧室,我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他擦拭着额头的汗。“不管怎么说,我是个绅士。我爱妳──至少我原以为自己是。我很遗憾必须在公众面前这样说,但妳证明了妳根本不配得到我的感情。”
琼安厉瞪着他良久。她承诺过契尔她会坚强地面对结果,但她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揭穿这样的漫天大谎。
她原本坚信杭廷顿是幕后主谋者,现在她不由得纳闷是否亨利太过坚信自己的无辜,以至于产生幻觉。那一晚她根本不曾到过花园。
“或许──”她试着道。“那晚你喝多了酒,在花园里遇到某个女子,将她误以为我,以至于产生了误会?”
“我没有喝醉,也没有认错。”他气愤地道。“我原本打算在那一晚向妳求婚,但妳热情的提议冲昏了我的头,蒙蔽了我的判断力。结果妳事后反悔,害我那一晚平白遭到羞辱。”
“噢,我对你所遭到的羞辱深感遗憾。”琼安讽刺地道。
“我则为了那晚染上的麻疹深感遗憾,”他忿忿地道。“医生说我能够捱过来算是幸运的了。”
琼安怔视着亨利,以手按喉。“麻疹──怎么会?那一晚,你只有在莉莲进房时,和她有过极短的接触……”
契尔恍然大悟。“该死了!原来如此!”他拥紧她的腰,试着给予她安慰。
琼安缓缓转过头,直视进他的眼里,瞧见他和她一样得出了痛苦的结论。
“老天!是莉莲──一直都是莉莲!”
第十五章
最后一名客人终于离开了,筋疲力竭的琼安上了马车,瘫倒在契尔的怀里。狄纳森关上车门,比利驾驶马车,往卫克菲庄园而去。
“你的朋友雷恩和他的母亲都是好人,”她累极地偎着契尔,他也拥紧了她。“他们非常喜爱你。”
“现在则是妳,甜心,妳令他们印象深刻。我必须承认,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他们从未见过妳,但他们仍愿意为我举办这场舞会,不过我相信到最后算是非常成功。”
他格格地轻笑。“我爱极了看着韦亨利落荒而逃的样子,杭廷顿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这次他真的是无辜的。”
“或许他不喜欢你对待他的外套的方式。”
“嗯,我想我真的吓坏他了。我一向认为在他那副光鲜的外表下,不过是个懦夫。”
琼安绽开笑容。“老伯爵夫人向我保证明天伦敦就会传遍了你教训他的经过,以及亨利当年认错人和出麻疹的糗事。”
“别忘了,还有欧家人散播的那些妳毒杀亲夫的谣言,这下社交界可有得嚼舌根了。我猜到最后,妳将会被渲染成圣人。雷恩的母亲在这方面就像战斧般犀利,妳知道吗?她打算明天就写信给朋友,告诉她们今晚『精彩动人的细节』──引述她的话。”
“她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一直觉得她很像板板。雷恩则是像你。他很亲切和蔼,但必要时也可以冷酷犀利。我最爱在何莎丽侮辱你对妻子的选择时,他教训她的那一幕。”琼安坐起来,模仿何莎丽噘着嘴的模样。“你会以为克里维应该已经学到教训了,但或许他是太过想念他的前妻了,因此愿意屈就次级的模仿品──遗憾的是,她的品德令人不敢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