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声音——凯萨琳·金斯利
时间:2022-01-06 13:46:28

    “谢谢你的恭维,爵爷。”罗太太骄傲地微笑。“嗯,我想想……一开始小少爷常有半夜漫游的习惯,但将孩子束缚在床上是极有效的解决方式──这可以阻止他们半夜起来胡闹,教导他们睡觉时间就是睡觉时间,不容争辩。”
    “妳是说──妳将他绑在床上?”
    “是的,爵爷。你瞧,这一来,他们很快学到不要在夜里尿床。”她用力点点头。“一开始小少爷也有这方面的问题,但睡在尿湿的被单上数夜,加上次日清晨打屁股的教训,很快就根治了他这个问题。”
    契尔的双手在腰际紧握成拳,胃里翻搅。他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五岁的孩子被用棍杖责打,夜里绑在床上,睡在尿湿的被单上?老天,他真的想杀了这个女人!
    “谢谢妳,”他的语气冷若寒冰。“妳已经告诉了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一点也不,爵爷。我得说,做父亲的通常不会对学龄前的孩子有兴趣,但我不像那些坚持双亲应该和孩子保持距离的保母。孩子偶尔见到父亲会有好处。”
    “是的,而如果我的孩子能够永远不再见到妳,将会对他更有好处。我要妳收拾行李,立刻离开我的屋子。别预期我会为妳写推荐函,罗太太。”
    罗太太怔怔地看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但,爵爷,你──我做了你所要求的一切!我将小少爷教养得循规蹈矩,绝对不会回嘴──”
    “就我所知道的,他根本就不开口说话了,”契尔冷冷地截断。“妳认为这算是正常的行为吗?”
    “是那个女人,对不对?她去向你胡说八道。相信我,爵爷,那些全都是谎言──伯爵夫人喜欢颐指气使,但如果我事事依从她的要求,她绝对会惯怀了小少爷,毁了我辛苦的教导。爵爷,我一切都遵照你的指示。你说你不希望小少爷被惯坏,以及教会他纪律,而那正是我所做的!”
    “我要的是一名慈爱的女性,引导他克服丧母之痛,以及教导他生活中的一些规矩。”他抬高了音量。“我并没有要求妳将他变成木偶,也没有要妳夜以继日地虐待他!”
    “但──噢!”她痛哭出声,掏出手帕拭泪。“我早该料到的,”她啜泣道。“村子里的人都说你的妻子生活得悲惨无比,我却不相信。他们说在她去世前──”
    “立刻给我离开!”他怒吼,气愤她竟敢提起如此私人的话题。“我不想要再看到妳,女人!”
    罗太太识相地逃开了,但仍不忘重重甩上育婴室的门。
    契尔长吐出口气。他怎么会这么白痴,判断力错误得如此离谱,竟然雇用了罗太太这样的女暴君?
    他快步走向相邻的房间。迈斯仍坐在窗边往外望。
    契尔坐在儿子旁边,尴尬地握住他瘦弱的手臂。“迈斯,从现在起,那名可恶的保母再也无法管教你了,将会有其它人接替她的责任。你不用担心,我会确定你的新保母是个亲切、慈祥的人,再也不会将你绑在床上──我很抱歉她对你所做的一切。”他笨拙地说完,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迈斯甩开他的手。
    “听着,迈斯,你必须让过去的事过去。罗太太做了许多她不该做的事,但那都已经结束了。你好好吃个饭、睡个觉,明天一早一切都会好多了。”
    迈斯不睬他,以手摀着耳朵,似乎想要盖过他父亲的声音。
    “好吧,如果你不想要,你可以不必和我说话,但我希望你明天能够想清楚,知道你再也无须保持沉默。你已经表明了你的重点──尽管不礼貌了点,但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有恶毒的保母。”
    迈斯含着食指,将额头抵着窗框。
    契尔已无计可施。他站起来,双手插臀。“好吧,那我就和你道晚安了。我们明天见。”
    迈斯没有回答,契尔只好自行离开。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从没有受过管教孩子的训练;在他的经验里,他们总是被短暂地带到大人面前,赞美一番后再被带离开。其它时候,他们都是交由保母或家庭教师照顾。
    噢,老天,他真希望他有和孩子相处的经验,知道该怎么做。他愿意放弃双臂,换取迈斯能够再度快乐起来!
    契尔回到图书室,为自己倒了杯雪莉酒,试着理智地思考整个情况。他必须指示安克利另外找个保母。他会亲自面试每一名应征者,确定他这次雇对了人。
    问题是,整个过程或许会拖上好几个星期。而在这段期间,可怜的迈斯会一直坐在窗边,视而不见地望着窗外。
    “我来纯粹是为了确保迈斯得到最好的照顾……我希望你知道他已经快要……”
    甘琼安的话浮现在他的脑海,像一记重槌敲醒了他。
    “好吧!”他大喊,重捶着桌面。“去他的!如果那个女人想要待在我的屋檐下,她最好做些事情。她说她很关心迈斯,不是吗?让我们看看骄纵的意大利伯爵夫人能否展现出她的诚意,说到做到!”
    “妳能够不要那么烦躁吗?”板板抬起眼镜道。“简直就像被跳蚤咬到似的。”
    “我很抱歉,”琼安道,放下手上的水晶纸镇。“但我似乎就是无法放松。我知道克里维等一下就会派人找我过去,接着我们会被那名禽兽扫地出门,再也无法帮助迈斯。”
    “我已经说过妳至少一百次了,妳应该要三思而──”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能够三思而后行,我们就不会陷入现在的困境。”琼安模仿板板的语气。“数落说教并无法帮助迈斯──或是我们。我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了,板板,除非我写信给胡先生,要他卖掉一些基金。但我真的不想动用到本金,我们全仰赖它的收入。”
    “噢,如果妳三年前肯听我的话,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板板皱起眉头。“我从不曾见过像妳这样不切实际的人,竟然放弃大笔的财产──”
    “拜托,别再旧事重提了,”琼安迅速截断她的话。“我们要应付的问题已经够多了。噢,板板,妳该见见侯爵本人──那是说,如果我们没有被赶走的话。他绝对是我不幸遇到,脾气最差劲、最傲慢无礼的人了!”
    “是吗?”板板不置可否地道。
    敲门声响起。
    琼安吓了一大跳,以手掩喉。“噢,来了!逐客令来了!”
    “应门吧,女孩,不然妳又怎么会知道呢?”
    “说得好,面对刽子手吧!”她反驳,走过去开门。
    狄纳森穿著红金色的制服,面无表情地宣布。“爵爷请求妳即刻到图书室见他,夫人。”
    “是吗?”琼安冷冷地道。“告诉他,我稍后过去。”
    琼安没有立刻去图书室,反倒故意拖延了一会儿。让高傲自大的侯爵去等吧!
    她没有刻意打扮或换装,只在镜子前梳理了一下头发。离开客房前,板板轻握住她的手,给她打气,然而在穿过富丽堂皇的繁复长廊,走到图书室的路上,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感觉像要深入虎穴一般。
    执事狄纳森站在图书室的门口。瞧见她,他转身敲门,朗声宣布。“卡波利伯爵夫人,爵爷。”
    琼安翻眼向天。“喊我琼安就好。”她柔声道,挺直背脊,走进图书室里。
    沙契尔坐在镶嵌雕刻的书桌后,背对着窗子,专注地写信。她走到书桌前,他缓缓抬起头,放下羽毛笔,恣意打量着她全身,彷佛她是女仆一般。
    琼安气愤地握紧拳头。“你想见我?”她冷冷地道。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比了比椅子。“请坐。”
    她依言坐下。
    冰冷如黑曜石的眸子打量着她。“谢谢妳拨冗前来,伯爵夫人。希望我没有打扰到妳其它重要的事。”
    “没有比收拾我的行李更重要的事。”她抬起下颚,学他一样高傲地回答。
    他瞇起眼睛。“收拾行李?容我请问为了什么?”
    她耸了耸肩。“你一开始就表明了我在这里不受欢迎,以及迈斯不需要我的陪伴。我不会厚脸皮硬赖着不走。”
    “相反地,妳完全猜错了,”他双臂抱胸。“我一点也不希望妳离开。”
    她茫然望着他,确定是自己猜错了。“你──不希望我离开?”
    “我是这么说的。如果妳能够听我说完,而不是一再打岔,我可以解释。”他站起来,走到书架前。
    “请说。”她在椅中转身看他,对情况的发展如坠五里雾中。
    “我去育婴室看我的儿子,而我所看到的令我惊恐不已。我必须感谢妳对我提出警告。”他僵硬地道。
    “我──我很庆幸你注意到了不对劲。”
    “庆幸?妳究竟当我是个彻底的白痴吗,伯爵夫人?或者仅是一个识人不明、不负责任的傻瓜?”
    “我不了解你,无从加以判断。”她硬着头皮撒谎,无意告诉他她的真正想法──他是冷血又坏脾气的恶魔!
    “明智得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我解雇了理应要照顾我儿子的保母,要她立刻收拾行李离开。”他低头看着马靴。“我需要人取代她的位置。既然妳声称关心我的儿子,以及考虑到妳在庄园里……暧昧不明的处境,我想妳或许会愿意照顾迈斯……当然,这必须要妳同意。”
    他抬起头,怀疑地看着她,摆明了认为她对迈斯的关心不过是藉此赖在庄园长住的借口,但琼安太过高兴能够留下来帮助迈斯,无意和他计较。
    噢,莉莲!我发誓会尽力帮助妳的孩子!
    她低头掩饰眼里的泪光,眨去泪雾,直到恢复镇静后才抬起头。“我会很乐意照顾迈斯。我猜这意味着你想要我担任保母?”
    “我只是希望妳照顾他;妳怎样称呼自己对我并不重要。”
    “抱歉,爵爷,但那对我很重要。我需要知道我在这栋屋子里的地位,免得仆人搞混了。”她尽可能尊严地道。
    “噢,老天!”他吼道。“好吧,我想我总不能让一名伯爵夫人屈居保母,”他双手插臀。“既然妳是我已故妻子的表姊,妳将会是他的……他的──”
    “表姨。”她代他接完。“然而,我也可以担任他的家庭教师。许多寄人篱下的亲戚都曾扮演这个角色──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寄人篱下。”
    “好吧,那就是家庭教师了──试用期就说是三个月吧!如果我看不到我的儿子有任何改变,我会请妳回到妳原本来的地方。”
    “就这么说定了。”上帝,她祈祷自己能在那之前改变迈斯。“你要我住在哪里?育婴室里?”
    “妳现在住在哪里?”
    “客房,爵爷──不过不是套房,你应该会很乐意知道。然而,楼上的房间似乎对家庭教师太过奢华了。”
    “别逼我太甚。”他警告地瞪着她。“如果妳是想卖弄妳的意大利伯爵夫人头衔,我可以向妳保证那对我没有用──不过,我看不出妳有理由搬出客房。”
    “谢了,爵爷。但我的女伴呢?费太太已经不年轻了,她完全依赖我。”
    “噢,家庭教师还有女伴。”他摇摇头。“我不在乎妳怎样对待她,随妳高兴将她锁在衣柜里,只要别妨碍到我就好。”
    琼安瞇起眼睛。“锁在衣柜里?这是你的某种玩笑吗?我不认为它很好笑。”
    “我不在乎妳觉得好笑与否,伯爵夫人,我只要求妳照顾我的儿子,将他拉出自闭的世界。除此之外,我认为我们最好尽可能避开彼此。”
    “那会是我的荣幸。我想这意味着你希望我和费太太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对了,那是在红和黑套房?”她附加道,故意刺激他。
    “伯爵夫人,妳可以随妳高兴站在餐室的桌首用餐。我不认为我会经常待在家里,或是会注意到妳在哪里吃饭或睡觉──我也不在乎。”
    “很好,爵爷。”她站了起来。“换言之,我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在任何地方用餐或睡觉,只要我能够照顾好迈斯,并且避开你。是这样没错吧?”
    她屏住气息,等待他的反应。她一辈子从不曾这么恶劣过,但她就是克制不住自己。
    克里维侯爵在不到三秒内做出了反应。他大步走向她,高大的身形矗立在她面前,一脸的盛怒。
    “妳就像这些年来我所听到的传闻,”他轻蔑地道。“将我的儿子托付给妳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除了──”
    他突兀地打住,但琼安很清楚他要说的是什么──除了和莉莲结婚之外。他以为她不知道他究竟怎样对待自己的妻子?然而她保持缄默,无意危及刚建立的家庭教师立场。“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克里维爵爷,为什么你还要给我这个机会?为什么你要将你的孩子托付给我?”
    “因为我……我已走投无路。”他的唇角扭曲。“单单是妳和我已故妻子之间的容貌相似,就让我难以忍受……”他顿了一下后才继续,声音微微颤抖。“我不知道这一点究竟会让迈斯比较容易接受妳,或是骇着他,因为现在他根本不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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