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感叹了一句,“小姐还是这么亲切”。
晚饭到底还是很丰盛,忠叔一个劲的在旁边催促叶恩汐挟菜,“小姐,多吃点,你瘦了很多,老爷夫人看到了该心疼了”。
冲着最后这句话,叶恩汐吃了很多,撑了。
朗朗清月,夜风和煦,吃多了睡不着,叶恩汐游荡在院中消食。
日子一天过一天,过一天少一天,其实无所谓在哪里,只是在这里更好些。
她这盘清脆萝卜皮也很容易被其他美味冲淡,等过些日子,也就没什么了。
苏然止的屋里似乎还有灯光,窗户纸上映出两个说话的人影,那个激动些的是忠叔,“……少爷!她!她!真是汐儿小姐!!那……那!!……”
另一个平静叮嘱的是苏然止,“……汐儿她不知道,……明天,你把佛堂的牌位先收起来,……这事也别让她知道,再准备一下祭祀的东西,明天我们去给老爷夫人扫墓……”
“哎,老奴明白。……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那,少爷,媚儿小姐呢?”
“……”
叶恩汐在廊沿外站了片刻,静静的往回走。
第二天,忠叔一大早起来就准备好了祭祀扫墓该带的东西,待叶恩汐吃罢早饭,已一切妥当,就等她出发了。
坐马车向南出城行了几里路到一植被茂盛的小山头,苏家二老的墓就葬在这里。沿着山路往上至半山腰面朝南的山坡上,一座半圆形的坟包就在眼前,四周已清理干净未见杂草,几株松柏分列两侧,打理的不错。
苏然止扶着喘气的叶恩汐担心的问,“媚儿,累不累?”。
叶恩汐笑笑回道,“不累”,其实她现在眼前一阵阵发黑,这点山路居然有些吃不消。
“来,你先这坐会,我去准备一下”苏然止扶她坐上一块山石,叶恩汐没有推辞。
日光正好,山头静谧,她说回来祭祀父母本就只是个借口,所以龙煜才会那样生气。当年苏家遭难恐怕苏媚儿都没有回来过。而今,她坐在此处对着眼前的坟包忽然的就很伤感。
苏然止背对着她一一摆上香炉,祭品,黄纸,一回头叶恩汐已是泪流满面,“媚儿,爹娘在天有灵不会怪你的,你在宫中身不由己,如今回来看他们也不迟,听话,不哭了,你这一路都身体不好,可别伤了身子”。
她也不想哭,可就是止不住,悲伤从心底里漫出来,哭的毫无来由。
“哥,让我给爹娘上柱香”。
叶恩汐起身,对着眼前的墓碑双膝重重的落在蒲团上,郑重的磕下三个头,接过苏然止递上的清香,哽咽道,“爹娘,对不起,女儿不孝,没能侍奉膝下,养老送终,如有来世,女儿定当报答今世养育之恩”。
对不起,占了你们女儿的身体,今生已来不及回报,他世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希望九泉之下,你们一家四口也已团聚。
再俯身磕了三下,将手中的清香递给苏然止。
苏然止接过插入香炉,一缕清烟随风而上。
苏然止轻轻扶她,“媚儿,起来吧。爹娘在天有灵,会明白的”。
叶恩汐没动,看着那缕袅袅清烟轻轻道,“哥,我不是苏媚儿……”。
苏然止微怔,“……又瞎说,哭糊涂了……”。
“……哥,我也不是苏汐儿……”。
“……”
“……以前我跟你说我不是你妹妹是真的,你不信,如今对着苏老爷苏夫人的面,我发现我替代不了,我什么也不是,谢谢你一路上对我的照顾,我很高兴……”
良久的沉默,风吹干了脸颊紧绷绷的,“哥,能给我说说么?”。
苏然止像是有些脱力般跪在她的旁边,揽过她肩将她的头按在颈窝,良久冒出一句,“傻丫头”。
“……那年京中太傅府喜得双生凤,全京城都知道,双生凤出生便臂印展翅蝴蝶确没人知,爹只希望她们能快快乐乐无忧一生。……汐儿走丢那年是6岁,翻遍京城每一寸土地都找不到,爹娘痛不欲生,娘几尽崩溃,为了离开那个伤心地,爹辞了官举家回了老宅,而我一直留在京城,只为有一天能等到汐儿回来,这一等,就是十二年……”。
“那,那……”难道那个梦是真的,苏汐儿取代了苏媚儿?用那样的方式?!
叶恩汐瞪大眼,苏然止满目悲凉,“……我从来没想过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见到她,我一直以为她易容的媚儿,没想到,她会是汐儿,老天真是开了个大玩笑……”
叶恩汐突然灵台一片清明,很久以前初来之时若雪的话翻上心头,‘娘娘节哀,娘娘刚进宫没多久,他们就去世了,为此,皇上更疼娘娘了’
‘听说,还有一个哥哥,可是太傅府突遭变故的时候,就下落不明了’
‘一夜之间都死于非命了,娘娘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呢
事实残忍的让人不敢求证,“……爹,娘,苏家……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苏然止默,“……这是炽影造的孽,不关汐儿的事……”
杀妹弑兄,苏府灭门,孩子夭折,也许她曾想努力抓住龙煜的宠爱摆脱炽影,只是这么好的棋子炽影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哥,你恨她吗?”叶恩汐颤抖着问。
不是她的事,但她感同身受,她其实想问,她能得到原谅吗?
苏然止看着她浮出浅浅的笑,“汐儿,还记得媚儿对你说的话吗?”
‘姐,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活着的是她叶恩汐,不是苏汐儿。
“叶恩汐,苏汐儿,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只要你好好活着,爹娘在天有灵,怎么会怪你?”,苏然止说完,扶正叶恩汐,微笑着看着她,眼中的暖意如这四月的清风一样暖入人心。
叶恩汐含着眼泪扑进他的怀中,苏汐儿可以瞑目了,她也安心了。
第60章
劲风乍起,清笛缭绕。
火盆中未烬的纸灰随风飞舞,带起火苗飘散,叶恩汐居然在想可别引起火灾。
投下手中最后一张纸钱,叶恩汐抬头看着十丈之外依旧倨傲的身形起身,该来的总归会来,该了的也该了了。
苏然止迅速起身挡在她身前,长剑在手全身戒备,“玖尧!到底我苏家与你有何仇怨,你屡次三番不放过我苏家?!”
长笛一指,玖尧只平淡道,“把她给我”。
苏然止怒气暴涨,“休想!你害我苏家家破人亡,我今天不杀你偿命我苏然止誓不为人!”
玖尧依然无甚表情,淡漠道,“凭你还差些。本座不想在苏家二老坟前让苏家断子绝孙,把她给我,别让本座说第三遍”。
苏然止顿时怒不可遏,提剑就要冲上去,却被叶恩汐扯住身形,诧异回首,叶恩汐朝他摇了摇头,“哥,让我跟他走吧”。
苏然止哑然不可置信,“汐儿,你说什么?!”
叶恩汐道,“哥,让我跟他走吧”,无惧无畏,语调平平。
苏然止愕然,扶住叶恩汐双肩,“汐儿,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你跟这个魔头走?汐儿,不要怕,哥能保护你,就算拼了性命哥也会保护你的,你不能跟他走。你不相信哥?”
叶恩汐忙道,“哥,我相信你,苏家只要有你在,定能重耀门楣。但眼下,我还有些事要问他,你回家等我,我会回来的,哥,好不好?”
苏然止坚定道,“汐儿,哥不能让你跟他走。哥不能再让你丢一回,死也不能!”。
语毕,一跃而上,叶恩汐泪如雨下。
翻飞的人影间刀剑铿锵,叶恩汐擦干眼泪抽出靴中的匕首抵上咽喉,朝着那方缠斗的人影吼,“都住手!别打了!住手!!”
两条人影往两个方向飞速分开,玖尧身形不动,苏然止略有狼狈,刚一落地,苏然止就往这边冲一边喊,“汐儿,你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叶恩汐把刀又抵的紧些,朝冲过来的苏然止道,“别过来!哥,我不想你有什么损伤,我也不想苏家再有什么损伤,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人,我走了你也别来找我,好好的重振苏家。也不要让任何人来找我,答应我!”
苏然止急道,“汐儿!你先把刀放下!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你是我妹妹,我怎么能当没你这个人?你问问爹娘,他们也不会同意,快把刀放下!”
叶恩汐接着摇了摇头,刀尖划破表皮一缕殷红顺着皮肤淌下,苏然止差点急红了眼,“好,汐儿,我答应你!”
叶恩汐转而看向玖尧,“我可以跟你走,你放了他,以后都不再找苏家的麻烦,否则,我情愿一死”。
玖尧不屑的看着她,“雕虫小技,不过,也好,本座正少一个传话的”,目光斜过苏然止,“回去给天玺帝带个话,西凤太子耶律尧恋慕汐贵妃,请他割爱”。
“哐啷”匕首落地,叶恩汐只觉两眼一黑,失去意识前想的是,穿越果然狗血,要死了还不安生。
叶恩汐想不通一个江湖杀手组织的头怎么成了西凤的太子?西凤的太子频频挑衅天玺,这是太自信还是太嗜血?西凤的皇帝就由着他这么作?还是西凤的野心这么大企图吞了天玺?西凤真这么强大?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些个问题,直到进了西凤太子的东宫都没想明白。
从西川到西凤的上京,一个月零四天的路程,从醒来到现在,叶恩汐都在想这个问题。
太子殿的犄角旮旯里围着三三两两的宫女,他们的话题只有一个,这太子新宠天玺贵妃为何是个不言不语的瓷娃娃,美则美矣,瞧着却没什么生气。
确实没什么生气了,叶恩汐的心灰意冷,原身的油尽灯枯,她早已时日无多,还有什么值得他折腾的呢?
耶律尧站在阶下看廊下静坐的身影,“她自己出来的?”
服侍的宫婢战战兢兢的回,“回殿下,是奴婢的提议,夫人她,没反对”。
哼,她要会反对才奇了怪了,一个多月不言不语,让吃吃让喝喝,饿她两顿也不说话,让干什么干什么,听话的很。早这么听话多好,费那些个事,最后还不是得听他的,瞎折腾个什么劲。
不过,折腾也有折腾的好,要不然他该多无趣。
天玺帝该收到消息了吧,是时候也该计划着来了,他是否表现的再痴迷些,也能让这出戏更精彩些,乾元殿的老家伙脚跳的高些,真真有趣的紧。
耶律尧上前执起她的手,顺势将她带起揽入怀中,“虽是黄昏,暑气还是撩人,你身子不大好,可别中了暑气。我吩咐膳房做了几个清淡可口的小菜,多少进去用些。”
炎炎夏日,叶恩汐激淋了个寒颤,木木然被牵进殿,嚼蜡般喝了碗粥,耳边听得耶律尧道,“这几日事多,没能陪你,我的疏忽,今晚补偿你,可好?”
叶恩汐扯了扯嘴角也没能挤个回应出来。
一夜之间,太子殿下对天玺贵妃宠爱有加的传言飞遍西凤皇宫,乾元殿的西凤帝大发雷霆,直呼“逆子”。
是夜,月黑风高,寝宫除了轻微的呼吸声寂静一片,叶恩汐慢慢摸索起身,握紧手中濡湿的匕柄,向身旁举起短匕……
寂静了片刻,黑暗中蓦地响起一个声音,“到底还是媚使心疼我,舍不得下手”。
叶恩汐毫不犹豫朝着声音下方的位置用力刺去,虽然她手快,但他更快,“就想着你会来这一出,憋了这些日子不做哑巴了?”
手中的短匕被抽走,有刀入木的声响,叶恩汐颓然的缩进床角,眼前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手腕被扣住,耶律尧的声音透着明显的不耐烦,“说话,别逼我毒哑你!”。
叶恩汐挣扎了一下,清冷回道,“我无话可说”。
耶律尧趋进,盯着她问道:“真无话可说,还是不想说?”。
对着那双无神的大眼片刻,忽然道,“哦,你瞎了”。
话说的是肯定句,叶恩汐听出来了。
她突然的就很生气,“对,我瞎了,所以没能刺死你,没能给大娘长柱报仇,没能为苏家报仇!苏汐儿眼瞎心盲,居然会看上你这个冷血动物,练这种自寻死路的武功,害得苏家家破人亡,到头落得个心死的下场。你满意了!”
耶律尧冷哼一声,“自己蠢,不要怪旁人”。
叶恩汐不忿道,“她为你做了这么多,的确是她蠢。事到如今,我就想问一句,你跟苏家到底有何仇怨,要把她从小掳走进而让她残害自己的亲人!?”
耶律尧冷冷的看着她,“错,蠢的是你”。
叶恩汐愣住,“……什么?”。
耶律尧不屑道,“是你自己蠢。我一直很好奇,天玺帝到底看上了你哪里,对你如此念念不忘,如今我依然不屑他的眼光。除了自以为是,毫无用处。”
叶恩汐,“……”
她也想知道他看上了她哪里,自以为是也不是好词,她果然就剩下毫无用处了。
耶律尧接着道,“她喜欢我难道我就该喜欢她?简直笑话。媚殇是她自八岁被我带回隐宫就自愿修习的,我身边不留无用的人。媚殇的反噬她自己清楚也会化解,是你自己蠢……”
叶恩汐下意识开口道,“八岁?不是六岁吗?”
黑暗中没有回答,只听耶律尧继续道,“至于苏家……”,耶律尧说着一把将叶恩汐拖下床,一边道,“反正你时日无多,今天我不妨就让你死个瞑目”,说完提着叶恩汐就从窗户飞了出去。
第61章
叶恩汐被他挟在臂弯中,感觉经过了几个纵跃,在一处守卫严密的宫殿前停住,殿前的守卫看是耶律尧,只恭敬的行了个礼,叶恩汐只能隐约看到透着光的窗户与殿门,门轻轻被推开,耶律尧拉着叶恩汐往里走,叶恩汐只能下意识的跟随他的脚步前进,前方一团光亮在叶恩汐眼中渐渐清晰,是个寝室,寝室的睡榻上躺着个人,神色却看不分明,但听呼吸声却是有点苟延残喘的感觉,叶恩汐不动,耶律尧带她来看西凤垂死的老皇帝想做什么?不是要跟她说苏家与他的恩怨么?